涂山卷  第三十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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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都相信真相只有一个,但对于历史,真相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我看着历史如河流般奔腾不息,或清或浊,总算见证了它的历程,偶然间翻阅遗留其中的史书,却像在看着另外的故事,里面有我知道的人,可他们的事迹在我眼中却那般陌生,纵然也吸引着我却终究不是事实。
    所以,对于历史,永远是没有真相的真相。
    不过,总有真正发生的事。
    比如是秦桧害死了岳飞,比如阿弓真的将伯邑考剁成了肉酱,更甚者,姬昌也确实吃下了伯邑考,不同的是,人的信念,人的目的,所有的缘由都与现在人们认为的不一样。
    天牢里,伯邑考一反之前干净飘逸的形象,颓然坐在墙角。不是他现在有多脏,只是那眼光已混乱不清,完全没了焦点。
    阿弓的话就像锯子切割着迟钝的心脏,终于将肉割碎,鲜血流出,多年后重新感受到疼痛的哀伤。他是爱妲己的,所以本应杀了妲己的他却将妲己留了下来,纵然妲己已是生不如死。可他到底是骗了自己,多少年了,始终没有看清,然而看清时,为时已晚。
    “哒”“哒”“哒”,脚步声自远处响起,清脆,悦耳,单听声音就知道那一定是个美妙的女子。阿弓在伯邑考的牢门外停住,转身,正对着伯邑考。
    眼前一片阴影遮来,伯邑考不禁移了移眼珠,待看清眼前站的是谁后他那昏暗的眼里突然射出似亮光,“妲己!”他惊喜地叫出声,一下子爬到门边。
    可是外面的‘妲己’却用一种他毫不熟悉地神情看着他,讥诮,蔑视,甚至还有些许悲悯。
    伯邑考回过神来,笑容一下子消失,眼睛也黯淡下去:“是你……”对呀,妲己的眼神从来只有明媚,怎么会是这样。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阿弓笑着低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是那个被挖眼,割舌,刺耳,斩手,断脚的苏妲己吗?”
    每个字都像刀子在戳着伯邑考的心,一下一下,刀刀带血。“你……不要再说了……”伯邑考有些痛苦的捂住耳朵。
    “怎么,你也会怕吗,当初你那样对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怕?”
    伯邑考蜷起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
    阿弓冷哼一声,一挥手,牢门上的锁便开了。她一弯腰踏进牢门,向伯邑考走去,而伯邑考却像见到了鬼一样,一点点往后缩,一直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不知怎么,看到伯邑考那副样子,阿弓突然窝上来一股气,她大踏几步,来到伯邑考身前,一下子将他的下巴抬起,几乎与他脸贴脸:“怎么,你怕我?还是怕我这张脸?”她强迫伯邑考看她:“你不是看了那么多年,骗了那么多年吗,怎么怕了,你怕什么!当初不怕现在怕这个干什么!你越怕,我就越让你看!”
    那张倾国的脸因生气而微微扭曲,伯邑考被迫看着阿弓,那眉眼,那嘴角,完全是那人的模样,让人不敢看下去。他终是将她毁了,毁地一丝不剩。突然,他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阿弓一怔,呆呆望着眼前的痛哭的男人。有眼泪落在手心,滚水一般烫。许久,她像是用尽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挨着伯邑考坐了下去。
    瞬间大牢里别无他响,只有呜咽哭声弥漫循环,凉透人心。
    “我认识妲己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不知过了多久,伯邑考的声音突然响起,阿弓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
    然后一个讲,一个听。
    “当时帝辛第一次暗示各诸侯他想将巫师和奴隶废除,举国震动,为此事,父亲去冀州找苏护商议,我也跟了去,就在花园里,我见到了妲己,多可爱的小姑娘,我还记得当时她坐在秋千上,比蝴蝶还漂亮。”
    “我给她弹琴,她随性起舞,我敢说,商朝没人能跳得比她好。她的舞不是技巧多么高深,而是自然,她的舞里有一种自然地姿态,一举一动都把自己的心舞了出来,直叫人无法移目,她也如那舞一般,善良,超脱。”他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眼神悠远,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荡秋千的姑娘。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属于西岐,她也不属于冀州,我们也许会琴瑟和鸣,舞尽韶华。不过这也只是如果。现实是我是西岐的大公子,她是冀州侯的女儿,纵然可以联姻,也不过是一种政治工具。”
    他叹了口气:“成汤的天下已经存在了太久,各路诸侯早已坐立不安,蠢蠢欲动。一个帝国的强大是阻挡不住众人的野心的,帝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想要将墨守陈规的成汤改过来,他加强自己的权利,妄想着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他是个好君主,若是他在诸侯的羽翼没丰满的时候如此做,那他一定会成功,可他生不逢时,人们早已习惯奴役,神的意志也不容许被侵犯,所以他不但不会得到人们的拥护,反而会被人抗拒。这也给了诸侯可趁之机。”
    “乱世之中是不会有真感情的,都想主宰天下,便只有勾心斗角。妲己倾国倾城,苏护待她胜过儿子,若是娶到妲己,便等于抓住了苏护的命脉,有妲己在手,不愁苏护不会帮西岐,将来夺位胜算也会大一些,这是我一开始就和父亲商议好的,如果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那便是皆大欢喜了,只是……”
    阿弓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苏护会把自己女儿送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帝辛。”
    “……是,我们都没想到,苏护竟然会狠心送妲己入宫,呵呵,在王位面前,果然什么都不重要。”
    “在得知妲己被送走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终日惶惶不安,我以为我如此无措只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从没想过是只是简单的因为妲己要离开我。所以我接下来想的不是要救回妲己,而是想苏护送妲己进宫的目的,我要如何应对,西岐该如何应对,可是,想来想去我却想不出个办法,我从没那样毫无办法过。于是,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后来,突然有一天,小厮突然说有个姑娘来找我。”他转头看着妲己,眼睛流光溢彩:“你知道吗,当我看清门外面的是谁时我有多么震惊,妲己,她就那样站在我面前,衣衫脏乱,鞋子也磨破了,她就那样从冀州走到了西岐!我真的是没办法说出当时我有多高兴,突然,我觉得我的思绪与理智又回来了,我又可以排兵布阵了,什么都恢复正常了。可是当时我只是认为事情又回到了我的掌控而已。”
    “妲己说她是半路逃来的,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姑娘代她嫁给了帝辛,所以她逃到西岐来找我。呵呵,一模一样的姑娘,她没有双生姐妹,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是个正常人就会怀疑她所说的话,更何况西岐和冀州本就是各怀心思。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和父亲静观其变,想看看苏护到底在搞什么鬼。可让我们奇怪的是,朝歌竟然一丝动静全无。如果宫里的妲己是假的,怎么可能没有动静呢?”
    阿弓道:“所以你们就怀疑西岐那个是假的?”
    “是父亲怀疑,我从未怀疑过。只是,苏护竟然能找到一个和妲己一模一样的人,必然是想做什么大动作来不利于西岐和朝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妲己入宫后帝辛那么宠爱她,这样苏护的地位就太稳固了。所以……”他眉头又拧成一股麻绳,面露痛苦,张了几次嘴才艰难道出:“所以,我们就打算弄假成真,宫里的妲己妖媚惑主,她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有机会反出朝歌,并且诛伐苏护,而且我们也可以捏到苏护的把柄,若是可能,也可以以真妲己的存在来威胁宫里的妲己,为我所用。”
    阿弓有些苦涩地开口:“可是,你们大可以将她关起来,何必将她……”
    “我们不能允许有任何意外!”伯邑考突然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提高:“人心难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出卖你的人是谁,哪怕她是那样天真的姑娘也有可能为了父亲背叛你!我不能有差池,不能……”
    “可你又不想她死,所以……所以你让她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写,不能走,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伯邑考痛苦地闭上眼,点点头。
    一阵酸意涌上鼻头,阿弓没说话,这个世界这样复杂,人心这样难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为什么不能都好好的,欲望难道真的能让人性变成这样吗?
    又是一阵沉默袭来,阿弓深深呼吸,待到心情平复后,她充满无奈,不解的口气轻轻响起在大牢里:“来到人间这么多年,我看了太多的人心。你们这些人,总是将事情想的那般复杂,走一步算几十步,几百步,反而最简单的事情看不透。妲己并没有说谎,这个世界上是有一模一样的人,前提是那是一只妖精变的。她那么远的去西岐找你,也只是为了找到你,看你笑,看你皱眉,看你的日子怎样度过。只是你们总把自己的想法加诸于别人身上,自己骗的久了,反而连真实都分不清了。”
    “可是……这怨得了谁呢?”
    “对啊……怨得了谁呢?”
    窗口,夕阳的余晖突然照进来,照亮了方寸的土地,伯邑考看着那缕夕阳,站了起来。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夕阳吗?”
    阿弓一怔,随即慢慢点头。
    伯邑考突然笑起来,道:“当年父亲来朝歌,想探探你的虚实,临走的时候他吩咐,若是他在朝歌无性命之忧,那说明成汤气数未尽,最多七年,再将他救回,若他身死,则西岐立即兵发朝歌。父亲走的时候是在赌,赌自己不会死,我来朝歌的时候也在赌,赌自己不会死,不过如今看,我输了。”
    他转身看向妲己,阳光在他背后泛出金色光芒,突兀地神圣:“但我希望我父亲会赢,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已经将天下弄得大乱,成汤气数已尽,如果要挑选最好的取代者,那一定是西岐,也只会是西岐!”他一脸的坚毅,神情认真又真实,那洞穿一切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你,将你一览无余。不同于刚来时虚假的谄媚,之后奸诈的胁迫,方才无助的慌乱,此时的他是传说中的伯邑考的样子,妲己眼中伯邑考的样子。这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伯邑考。
    阿弓看得有些呆了,她突然不那么恨眼前这个人了,那样的姿态,让阿弓想到了帝辛,他们不是一样的吗,因为要守护,所以才去毁灭。
    “好,”阿弓道:“我以我们涂山一族起誓,将来取代天下的,一定是西岐!”
    伯邑考笑笑:“我相信你。”他又转过身看向窗外的夕阳,转变了话题:“以你的本事,应该见过妲己了,你这么快来看我,那她……一定是死了。”
    阿弓抬起头,语气里好像不带一丝感情:“是,死了,被我杀了。”
    伯邑考身子一僵,像是被人突然*一刀,胸膛含起,许久,他终是缓缓放松,呓语般喃喃道:“你……罢了……也好。”
    “对,她那样,生不如死。”
    “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会去陪她。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阿弓看向他,不解:“什么事?”
    “可否让我挫骨扬灰?”
    “什么?”阿弓有些震惊,她本以为他会求她让他死得痛快一点。
    伯邑考突然笑了,在阳光下他的嘴角都好似含上了一朵莲花:“我想,若是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那我是不是能减轻一点罪孽,死后是不是能和妲己进入同一道轮回了,这样,下一世,我就可以用一辈子来弥补她。”
    阿弓呆了,她瞪大眼睛望着这个瘦销的人,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却给人那样强大的感觉。她从没见过有人想死,更没想到一个人去死的理由竟是这般,一瞬间,眼睛又被迷上了风沙,涩的人疼痛难忍。
    “好,我答应你。我会将你诺成肉泥,一根骨头渣都不剩……”
    伯邑考背对阿弓微微弯腰示意:“谢谢。”
    阿弓转身,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半晌,等到酸意消退后,那抹妖艳的笑容又挂在嘴角:“不如我们也来打个赌吧,如果我把你做成肉丸给西伯侯吃,你说他会不会吃?若你猜对了,你便能和妲己一起轮回。那你猜,他会吃吗?”
    窗边的人明显愣了愣,但他却又笑了,只听莫名自信的声音响在周围:“会。”那样斩钉截铁。
    阿弓又呆了,眼前的人那样淡然,好像说的不是他,这样的事,他竟然真的当一个寻常的赌来算,来答,呵呵,终归是伯邑考啊。
    阿弓自嘲一下,她方才没说,若是他猜错,生生世世都会和妲己在一起。可照此情景看,她不用说了。对人性,她还是没看透。
    阿弓拂去裙裾上一根稻草,微微弯腰,从牢房中走出来,临行时她又回头看了窗边的人一眼,随即再无顾忌地朝外面走去。
    外面,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阿弓眯着眼望了会儿天边的夕阳,然后对着牢门外的侍卫冷冷道:“将伯邑考剁成肉泥,做成肉丸,明日,请姬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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