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珏卷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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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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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独鸢是被渴起来的,嗓子里冒烟一般,烧的难受。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瓶水和一只手。
水是矿泉水,手是修长的手,皮肤有些古铜色,顺着手再看下去就是满眼的黑色,黑色的鞋子,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面罩,只有一双眼睛隐在黑暗中,发着冷冽的光。
“啊”她大叫了一声,惊恐地看着阿斑,向后跌坐。手无意中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慢慢回头,只见天尚独绰还躺在地上,没有醒。
“阿绰!阿绰!”她爬过去,使劲摇了摇天尚独绰,可他除了哼了两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是谁!对我们做了什么!”独鸢回过头来,狠狠盯着阿斑,厉声问道。
看她那害怕的样子,像个要咬人的小狮子。阿斑不禁在面罩后面冷冷一笑:“我只是救了你们的人。”
独鸢微微一怔,低头向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蛛网没了,被灼伤的伤痕都消失了,可她还是警惕道:“那阿绰为什么还不醒?”
“他?”阿斑一挑眉,“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独鸢又一怔,不可置信的回头,独绰的面色已不似昨夜那么苍白,呼吸也极其平稳,还很配合的咂了咂嘴,确实是睡着了的样子。
独鸢的心稍稍平静了下,又回过头打量眼前这个神秘人,一身黑色的袍子将除去眼睛的其他都尽情掩埋,那双眼如暗夜的寒星,却又隐隐泛着红色,这是双有些熟悉的眼睛,虽然她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但从那眼睛的一开一阖中,她找到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对他其实是有些安心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便会相信这样虚无缥缈的感觉,独鸢弯腰将地上的独绰抱起,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斑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虽然看不出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又一丝笑意闪过。他直视着独鸢,颇玩味地往前迈进一步。独鸢皱眉,紧了紧怀中的人又退了一步,阿斑故意再进,她再退,阿斑再进,再退,再进……
如此来回数次,独鸢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可她和阿斑的距离却一点都没变。
“你到底想怎样!”独鸢恼羞成怒。
“你该喝水了。”阿斑语气淡淡,手一扬,方才的那瓶水在空中换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跌落在她脚边。独鸢看了看地上的水,瓶子表面反射着太阳的光,竟然比彩虹都魅惑人心。她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有这好心,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什么妖!为什么要救我们!你是不是也想要盘古珏!”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待她,她负气要强,不肯碰那水,固执地吼道。
阿斑抱肩而立,饶有兴趣的听着,心想她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倔强。等独鸢说完他有些不耐烦道:“你先润润嗓子吧,我要想害你们,你们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独鸢想着他说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若是真想要他们的命,不用就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况且盘古珏的下落,她也着实不知,倒不如以此为饵,让这个人保护自己。如此想着,她看看阿斑,又看着地上的水,迟疑了许久,终于认命般的捡了起来,闭着眼狠狠喝了一大口。
水润喉清,将燥热全部冲走,不仅解渴,连带着身上都觉着舒服许多。独鸢又灌了几口,将瓶子收好,又如临大敌地看着阿斑。
阿斑看她喝得差不多,这才道:“刚才你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两个。”
“哪两个?”
“第一我是妖,第二我不是为了盘古珏。”
“那你是为了什么?”
阿斑道:“我说过了,因为我不想让两只臭蜘蛛在这里耀武扬威。”
独鸢气结,“既然如此,那我和弟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她抱着天尚独绰就要走。
阿斑微微一笑,身形一转,下一秒便挡在独鸢身前。
“你……”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们一离开我,马上就会被那两个老头子找到。”
独鸢瞪眼看他:“那你这娘娘腔到底什么意思!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声音也男不男女不女,你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比那两只臭蜘蛛也好不到哪去!”
“娘……娘娘腔?鼠辈?”阿斑瞠目结舌,啼笑皆非,活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样说过他,哪怕独鸢这个大小姐,也没有骂过他是鼠辈,如今,倒是真的尝到她的刻薄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大家都是蛇族,举手之劳而已。”
“蛇族?”独鸢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阿斑。“你也是蛇族?”
阿斑不耐烦的点点头。
“你……你是什么蛇,也是七彩鳞蛇吗”独鸢热切地望着阿班,带着无法言表的期盼。与蛛皇一族的战斗中,七彩鳞蛇一族大败,要不是父王母后在最后关头开启永堕之门将自己和弟弟送出,只怕现在也已葬身七彩境,但永堕之门一旦开启,七彩境便随之覆灭,七彩鳞蛇除了他们,已无幸存者了,可眼前这个人,他如果是本族中人,那父王母后说不定……
“哼,你们七彩鳞蛇乃蛇中至尊,我们这些普通小蛇怎敢高攀?”阿斑眼中寒气一闪而过,七彩鳞蛇,无论这个名字曾经有多温暖,现在,它就像一根刺,每次听到阿斑的心里就有丝丝痛楚,不重,却绵延无际。
高贵的七彩鳞蛇,哪怕身为妖都能得到南海龙族的庇佑,这样的贵族,他怎能高攀,又怎敢高攀!
眼底的亮光一点一点寂灭,心中的妄想也慢慢消失殆尽“你……你不是吗……”独鸢重新坐回地上,有一瞬的失重感。父皇,母后,族人们,难道真的一个都没有存活的吗,如果这样那她该怎么办,天大地大,却没有了家,她要去哪,她能去哪,还有弟弟,她们要怎么办?
想到这,许久以来被压抑的悲伤终于不安的抬头,从心底的角落蔓延出一丝氤氲。
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过,伴随着阳光折射的耀眼,发出“嗒嗒”的声音。
“姐姐……”独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看着那一向要强的姐姐,看到荧光闪烁的液体从她严重滴落,*嘴角。独绰有些好奇地*舔,咸涩难当。
咦,他的姐姐,哭了。
周围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是专门为独鸢营造的天地,连蝉鸣都不复存在。
独鸢从一开始无声泪流,到呜咽啜泣以至于最后的嚎啕大哭,像是要尽情的发泄心中的压抑,将积蓄已久的悲伤、愤怒、不甘、内疚和痛苦一起哭出来。
看着她打雷下雨的样子,阿斑突然很阴郁。虽然他一直觉得独鸢很复杂,没独绰那么单纯,但对独鸢,他一直有种特殊的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也许有那么点心疼,有那么点怜惜,或者还有点同命相怜的感觉。
“姐姐……你别哭……我再不托你后腿了……”独绰抬手,轻轻拭去脸上的清泪,自己却也使劲憋着,怎么都不肯哭。现在他才明白,不哭远比哭要更悲伤。
手指轻抚过脸庞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像是初春第一缕暖阳,照在了冰封许久的角落,独鸢的心随着指尖的掠痕在渐渐融化,确实是融化,那些多年的冰块被温热成一滴水,一缕气,从心里,眼里缓缓溢出,她看着独绰那双清澈空灵的眼睛,泪不可止。
纳兰成德说过,多情转世多情累。一个人的绝情也许只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太多情,多到已承受不起一丝一毫的伤害。
阿斑是这样,独鸢也是。
独鸢其实并没有哭多久,一直以来她都理性的令人发指,崩溃之时一时的无法抑制而已,过后,她仍然是那个打不死的自己。
“喂,你叫什么名字?”阿斑坐在一旁假寐,独鸢的声音带着哭后特有的囔囔感。
“你可以叫我小红。”
“小红?”独鸢瞪大了眼,方才的心情也因这句话而扫去了最后的阴霾。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叫这样的名字。
“嗯,小红。”阿斑顿了半晌,不知道为什么却又鬼使神差地强调:“我是条赤蛇。”
“赤蛇!”这次的大叫是独绰,他跑到独鸢身边,瞧着阿斑,一脸惊喜:“你也是赤蛇!”
阿斑点点头,他没有看独绰,仿佛无法面对。
这个从小就相伴的单纯的孩子,他一直不忍伤害,为报养育之恩一直拼命守护,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伤害他,可七彩境毁去,自己被放弃的那一刻阿斑才明白,不忍也只是因为没有碰到必须忍心的事情而已。
“姐姐,阿斑,阿斑也是赤蛇呀!”独绰拉着独鸢的袖子,脸上一点也没有害怕,只有一种真挚的喜悦。
独鸢不耐烦地一甩胳膊,呵斥道:“你傻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独绰的笑容突然僵硬,他低下头,满脸的委屈。
阿斑眉头微微皱起,这种情况他在七彩境看过无数次了,但凡独绰有一丝不对,换来的便是独鸢的恶声恶语,可是独绰到底是没什么错的,反而再没比他更单纯的,也许就是这份单纯,才更让人咬牙切齿,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走吧,天不早了。”阿斑起身。
“去哪儿?”独鸢疑问,他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也许,你们可以去南海。”
“南海?”
“嗯。”阿斑算了下方位,兀自举步前行。
独鸢在原地看了会儿,心想现在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便拽起独绰跟在了阿斑的身后,不过她现在却不明白,很多事都不明白。
阿斑走在前面,虽然背影显得那么坚毅,可他也不明白。
七彩鳞蛇本来就是南海龙族的附属,靠着盘古珏驻守在妖魔聚集的九幽冥渊边界,成为妖魔界与人界的一道天堑。只是这次蛛皇族为夺得盘古珏突然发难,公然无视南海的存在,自此之后九幽冥渊会怎样无人知晓。可无论蛛皇族做的多么隐秘,总不会没有不透风的墙,可为什么到现在南海龙族还没有动静,而现在除了南海,他们能去哪里?
也许……
不,不,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甫一闪现便被阿斑否决,那个女人来历不明,除了自山脚将他救起便只有几日的交情,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对她有种盲目的信任感,乃至盘古珏都毫无保留的给出,也许她那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带给她的麻烦却不知道她能否解决,而且,他现在都不知道要不要救这两个孩子。
唉,感情总是世间最可怕的网络,一旦碰触,便纠缠不清,喜则欢天喜地,哀则悲天恸地,一切一切,都逃不过,躲不掉,免不了。
“红哥哥。”一声稚嫩的叫唤打断了阿斑的思绪。独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阿斑身边,瞪着大眼睛看着阿斑,稚嫩的脸上只有的明净。
“……嗯。”阿斑有些无奈。
“我们这是要去南海吗?”
“嗯。”
“那南海远吗?漂亮吗?有七彩境那么漂亮吗?红哥哥,你知道七彩境吗?”
“嗯。”
“啊,红哥哥你知道七彩境啊,你来过吗,我们那每到夏天就会开出大片大片的绰影花,红哥哥你知道吗,我就是在绰影花开的时候出生的,我叫天尚独绰,你可以叫我阿绰。”
“嗯。”
“我姐姐叫独鸢,她脾气有点不好,不过她很好,红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生姐姐的气。”
“嗯。”对于独鸢的脾气,阿斑早就适应了,只是独绰这聒噪的性格还没变。
“红哥哥,你去过南海吗?那里也有绰影花吗?”
这次,回答的倒不是一个字符,“没有。”
“那南海有什么?”
南海有什么?这个问题让阿斑愣了一下,他从未去过南海,南海有什么他也不知道。
阿斑停下了脚步,盯着远方的虚空。空气在午后炙热的温度中翻起细微的波浪,像是水域一般要将人窒息在这一方天地。
他记得,很多年前,他也向蛇皇和蛇后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近似于膜拜的尊崇。
于是阿斑盯紧独绰的眼睛,用一种近似于呓语的声音喃喃说道,
“海,永无尽头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