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贞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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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因果循环,终须有报。以前是从不信这话的,不过今日怕是要信了。
自己是从未这样不希望做人的吧,哪怕是比人低一等的妖遇到现在这场景,估计也能应付一下。
无恃看着踏花而来的岳贞,心内咯噔一声,思绪万千。
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会和秦桧一起,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难道她本就是和秦桧一伙的?要是果真如此,自己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该怎么脱身,以前对这妖孽是手到擒来,难道今天要风水轮流转了?不,不,事情还没那么糟,一定要镇定,一定有办法脱身。
随着身影的接近,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好想个保命的法子。
“想不到原来你会是秦桧的走狗。”无恃讥笑的看向岳贞,重新盘膝坐好。虽说这毒专门克他,但拖得一刻是一刻。
岳贞面无表情地停在他五步开外,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右手握剑,左手凭空一伸,再看时却是一把断剑被她抓在掌中,剑断作两截,遍体暗红。
无恃瞳孔猛一收缩,“赤……赤灵?”语气里是明显的不确定。
岳贞看了看手里的断剑,眼中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一扬手就将赤灵扔在无恃面前:“如此邪恶怨毒之物,怎可配一个灵字!”
剑落地“咣当”一声,无恃身上一抖,呆呆盯着他用了一辈子的剑,颤微微地伸出手将它捡起。这……这真的是赤灵吗……那把他费劲无数心血炼出来的赤灵……为了它他造了多少的杀孽,不惜入魔道,只是如今就这样毁了?没了?
“你……”他猛地抬头,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岳贞,“你这妖孽,敢毁我仙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他迅速在身上连点数下,一拍地便腾空而起朝岳贞扑去。
岳贞眉头一皱,双脚轻轻一点,向后闪躲。
虽然无恃中毒且仙剑被毁,但毕竟修炼多年,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宜硬碰,免得他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
岳贞身形不断变化,改变着自己的方位,就是不与无恃硬拼。无恃本就中毒,再加上先后两次刺激,情绪激荡,毒也早已深入五脏肺腑,眼下不过是提着一口气来追岳贞,若是岳贞轻敌,一上来就和他过招,那无恃还有几分把握能借机逃出生天,可眼下,岳贞闪闪躲躲,就是不出手,就是想把他耗死在这。
不行,在这样下去真的要败在这妖孽手中了。无恃心中一横,既然如此,老道就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紧追的身影突然停下,无恃双手变换结印,却是转而向秦桧冲了过去。
任是岳贞再警惕也没想到无恃竟然在最后关头没放弃自己去杀秦桧,眼看着无恃冲向秦桧,她却犹豫了。无恃是要拉个垫背的,这样一来他活不了,那秦桧也必死无疑,虽然自己答应了将军不杀秦桧,但无恃动手也不算违背自己的承诺,与其救了秦桧祸国殃民,倒不如借无恃之手除了他,这样,将军也就不会死了。想及此,岳贞反倒是停在一旁,坐壁上观。
再说秦桧见无恃朝自己冲来,知道他是想来个鱼死网破,再看岳贞在一旁无动手之意,也明白了她是想借刀杀人。一个想杀,一个要杀,呵呵,这俩人倒是在最后关头难得的一致了,果真风水轮流转呀。
秦桧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也不见他有何慌张,却从袖袍中拿出一物,金光灿灿,天成无饰,是一个金钵。
秦桧将金钵抛向空中,闭目念念有词,只双手在胸前合十,那金钵却自上方停住,陡然金光大盛,直逼的人睁不开眼。
岳贞心中一惊,没想到一个无恃就算了,秦桧竟然还有如此宝物,难怪他敢与无恃在一起,此人果真是深不可测,不容易对付。
金钵光芒大放,隐隐中竟仿佛有佛号从中传出,无恃身子猛然顿住,那金光宛如暖阳,照得人舒服,可这佛号却像锥子,直要把人的脑子刺穿。
无恃双膝跪地,紧抱着头阵阵哀号,远处岳贞也是被这佛音弄得难受,但程度却远不及无恃。
无恃在地上来回打滚,一阵阵嘶吼,双手不断揪着头发想要将里面的锥子掏出来,指甲狠狠的划下去,不一会儿脸上便皆是道道血印。
秦桧一脸肃穆,眉头紧皱,随着佛音的嘹亮,他面色也是愈加苍白,终于,他双眼大睁,精光一现,大喊道:“佛渡千劫!”
金光瞬间将整个相府包住,无恃却“啊”地大叫了出来,身上一缕缕的黑气被尽皆化去。
金光持续了约半盏茶的时间,随后缓缓消散,钵下,无恃扭曲着手高举向前,嘴大张着,发不出一丝声响,只是眉宇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安详,这样的表情混合在一张脸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岳贞在一旁调息了一下,走到无恃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对秦桧淡淡道:“他死了。”
秦桧疲惫一笑,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将手上的钵放在桌子上:“没能如你所愿,老夫替你抱歉了。”
岳贞听罢皱了下眉,打量了一下秦桧,又紧紧盯着那个钵,问道:“你应该不会玄黄之术,这究竟是什么?”
秦桧喝下一口酒,略为平息了一下才道:“这乃相国寺普方主持的金鼎静源钵,是老夫用一副字换来借用几天的。”
岳贞缓缓点头,只是盯着那钵瞧,这钵应该是专克妖邪之类,方才若是秦桧愿意,只怕自己的下场比无恃好不了多少。
“你还不走吗,难不成你也想杀老夫。”秦桧见岳贞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钵,打趣道。
岳贞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是很想杀你,像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人估计除了那狗皇帝没人不想杀你,只不过将军关进大理寺前嘱咐我助你除去无恃这个妖道,但不准对你动手,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秦桧会心地点点头:“想不到岳飞还有如此气节,不过只要我活着他便死,那你怎么办?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我害死吗?”
风过无声,岳贞紧抿嘴唇没有说话。是啊,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将军死吗?可将军是不会跟自己走的,就算强把他就出来,他的家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她救一个人可以,可救十个百个,有秦桧在,哪怕她是妖她也没把握。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突然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
秦桧淡淡一笑:“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亡大宋,为什么要害将军,就算完颜宗弼给你再多的好处,但能有赵构给你的多吗,你已经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若是能保住赵氏江山那你将一生无忧,你为什么还要做如此祸国殃民的事,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将会使你受尽世人唾骂,遗臭万年。我知道你不是个纯粹的佞臣,可你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一顿话问得相府鸦雀无声,秦桧收起了那一排从容的神色,难得的有些肃然,有些凄惶,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喃喃自语,好像自己也要找个答案。许久他看向岳贞,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道:“你不懂,世人不懂,天下不懂,这世间,能明白的唯有一人而已。”
岳贞不解,想要进一步问下去,可秦桧却摆了摆手:“你走吧,去看看岳飞,他我是一定要杀的,至于你要不要救那是你的事,若你不救,他至多还有两个月的命了。”
岳贞的步子被这一句话钉在原地,是了,他是秦桧,是她的敌人,怎么刚才就忘记了呢。岳贞退后一步,冷然道:“如此,岳贞告辞,他日,生死或未可知了。”
秦桧呵呵一笑,但却满目慈爱:“好,只是将来无论如何,你且离去吧,这里终归不是你的世界。”
岳贞怔了怔,不由多看了秦桧一眼,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无奈叹息一声,身形一闪便离去了。
秦桧望着满园的秋菊,却是一眼的萧索。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临安,大理寺,风波亭。
何为对手,何为敌人,何为朋友,何为知己。这个世界从未有准确的定义。
有些人志同道合,做尽一世知己,有些人互为攻击,可谁又能说那不是最懂自己的人呢?对手首先要知己知彼,也因知己知彼才会有惺惺相惜之感。所以那些斗了一辈子的人,何尝不是朋友。
“你说,转世前我们是否也这样浅酌漫谈过?”岳飞一身破败囚衣,拿起酒壶替自己和对面的秦桧满上,脸上坦然安逸,丝毫看不出将要赴死的惊慌。
秦桧捏起酒杯,认真的端详了一阵,道:“肯定不会。”仰头一饮而尽,又补充道:“和尚不能喝酒。”
说罢两人一相对视,皆哈哈大笑。
“你可恨我?”秦桧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清流泻下,在阳光里闪现七彩光晕。
岳飞摇摇头:“不。”
“呵呵,世上所有人都骂我是佞臣祸国,残害忠良,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将我扒皮拆骨呢,没想到,我害的人却不恨我。”
岳飞端起酒杯,看着里面一圈圈的涟漪,开口:“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当年钦宗在时,金人要求割地,你反对,张邦昌主和,你反对,后来金人立张邦昌为帝,还是你反对。”
“可我还是卖国了,被金人掳去后受不了诱惑就卖国了,”他打断岳飞,“当年张邦昌光明正大当了皇帝,我呢,虽没如此,可私通金人将大宋半壁江山悉数送回,又蛊惑皇帝杀你一干忠臣良将,抄你全家。这就是秦桧,世人眼里的秦桧,后人眼里的秦桧,史书上的秦桧!”他说的有些激动,手中的酒都因颤抖洒了出来。
岳飞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有苦衷,当年你随徽钦二宗被掳走,谁都不知到你受了多大的苦,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原因,只是我很想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秦桧盯着对面的人,突然笑了,“为什么不值得?”顿一下他接着道:“这世间有些事不是守卫就可以解决的,当你知道守护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你所能做的就是破,破而后能立。曾经我也像你一样,想要守护好大宋江山,可当我被掳去金国后,我却想明白了,我要守卫的不是大宋江山,是百姓的江山,谁做皇帝根本不重要,可那个只会画画的赵构不行。赵氏一家已经将天下毁了,若是想保住这江山,只能是让能者居之。”他眼神锐利,“你以为金人是真拿你没办法吗,若是把他们逼急了,宁可自损八百,他们也要将整个大宋覆灭。可世人不懂,除了你,天下没人能明白,我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者相同的东西,但却会有不同的结果,你会流芳百世,而我会遗臭万年。”他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岳飞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许久,问道:“那……你可后悔?”
“嘭”地一声,秦桧将酒杯摔碎在桌子上,反问道:“死在我手里,你可后悔?”
岳飞摇头:“万死不悔。”
秦桧站起身,仿若睥睨天下:“老夫也是,纵然被后人唾骂,纵然遗臭万年,老夫也不会后悔,若再选择一次,老夫只会是更早的除了你!”
风波亭寂静无声,只有秦桧的话音回荡在耳畔,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半晌,却又突然哈哈大笑。恐怕今日是他们笑得最多,最肆无忌惮的一次了吧。
“酒喝完了,今日一别,我们下一世再见吧。”秦桧一摆长衫,冲岳飞拱手作揖。
岳飞哈哈一笑,站起身一个标准的军礼:“好,我们来世再见!”
阳光明媚,白雪银装,仿佛不过是短暂的分别,不过是寻常的再见,毫无一丝的凄凉。
秦桧转身离去,岳飞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帮我照顾好贞娘。”
秦桧略略停顿,没有回头:“老夫会的。”
冬日的寒风伴着雪丝纷纷扬扬,秦桧一步一步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远。身后等候在远处的宦官端着一杯酒小跑向岳飞。
岳飞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秦桧远去的背影。
“将军,上路吧。”侍臣手捧托盘,跪在地上,将岳飞的思绪拉回。
岳飞盯着那一汪泛着蓝光的毒液,慢慢地捧了起来。
就要结束了吗,在这牢里,不是战场上,就这样死去。娘,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百姓,对不起,最后,贞娘……对不起……
他苦笑着摇摇头,一抬酒杯却突然想起了那首诗,还未张口,一阵嘹亮激昂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秦桧双拳紧握,声音高亢,这一首词仿佛是最激越的壮行歌,直叫人震耳欲聋,直叫人热血沸腾!今生我做你的对手,做你的知己,现在,我送你最后一程,只是下辈子,我依然会毫不手软!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念完,道出了岳飞的豪情,也止住了暗处的脚步。
岳贞*嘴唇看着亭中那个仰天长啸的男人,双手紧紧抠入身旁的树干中。他是对的,纵然有憾却是心甘情愿,她没办法救他,心已经做出了选择,要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岳贞慢慢蹲下身子,闭上双眼,任凭眼泪如雨而下,她仿佛扎根在地一动不动,只是听着岳飞将酒咽下的声音,然后,杯子碎裂的声音。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凝固成了一尊石像。若说世上什么最痛苦,大概便是这满含愧疚、无奈、与压抑的爱了吧。
将军,你放心,你不会孤独,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嘭!”重重的跌倒声撞击在心上,岳贞浑身一颤,难以自制的抖了起来。
“呜……呜……”破碎而压抑的呜咽声从口中溢出,岳贞*嘴唇,十指紧握,任凭鲜血滴下,却始终不开口一言。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被毒死于临安大理寺风波亭,时年三十九岁。
“相爷!”书房中,侍卫急急跑进来。
“如何。”秦桧面对着墙上一副字,淡淡开口。
“属下找遍了整个临安,并没有找到贞将军,只是在岳……岳飞的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一个木盒,躬身递上前去。
秦桧将目光收回,拿起那方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银针。
“相爷,还要找吗?”侍卫小心翼翼的问。
秦桧摇摇头:“不用了。”
他回身,重新看向墙上,那副“满江红”飘逸洒脱,松脱舒畅。只是中间却有一滴墨迹,成了难以遮盖的瑕疵。
他轻轻抚摸那方木盒,不用了,找不到了,永远都找不到了啊。
尾声
“叮铃铃”手机一阵响动,我抬了抬头上的帽子将手机从包里掏出来。
是红褵的彩信。
一张很二的大脸笑嘻嘻地挨着一盆开得正艳的花,图片下还有一行字“小世儿,我把岳贞照顾很好吧,你从杭州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西湖藕粉回来呀!”
“哼,吃死你,请你来帮我看几天店就这德行。”我将手机一锁,扔回包里。
自从岳贞自己散尽修为,重回原形,我便把她和那盒子埋在阎老头送我的彼岸花下。人们都知道彼岸花生在忘川岸边,却不知道彼岸花有凝魂的作用,我把岳贞埋在下面,日日以红尘水浇灌,虽不能马上帮她重化人形,但也对她修行有所帮助,只是,当她再度醒来时,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也好,摩柯迦叶和须菩提早已劫满重入西天,忘记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过我麻烦了,又欠了阎老头一个人情,肯定又被他叨叨几百年。
我最后抬头看了看岳王庙,朝阿朱大喊道:“打道回府啦!”声音太过高亢,引来无数仁侧目而视。
阿朱抱起还在盯着秦桧身前呆望着不动的蛋*蛋,急匆匆地从人群里冲出来。
我接过蛋*蛋,摸了摸它的头,周围的人基本全都在对秦桧指指点点,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想必它听了也是难受了吧,毕竟它应该比我们更懂秦桧。
我叹息了一下,逆流而出。身后岳王庙渐行渐远,我想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岳飞精忠报国,天下忠臣,只是秦桧难道就真的是佞臣吗,他在岳飞面前跪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两位尊者见到会作何感想。
旅游能游出这么伤感的情怀也着实不易,好在到底有所收获,我摸着那副以极低价格买来的秦桧真迹,奸商的喜悦之情又溢满心里,这价钱,赚了,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