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贞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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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烤灼着所有人的身心。岳飞已经进帐一个时辰了,这期间,他没有出来过一次,营帐内也没有一点声响。所有人都在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岳家军营里,所有将士站在那一方营帐外,等待着里面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人,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报!”岳贞循声望去,眼睛微眯,又是皇上派来的人,一个时辰内,这已经是第四次了。那人下马跪在岳飞营帐外,高声道:“皇上金牌,命将军速速撤兵回京!”
没有人下跪,营帐内亦是鸦雀无声。
皇帝昏庸,只知秦桧,这他们却明白,大宋,唯有岳飞。
岳贞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跪在帐外的传令官,心里却默默数着,还有八次,八次。
这一天是所有汉人都无法忘却的一天,是历史的黄沙都抹不去的一天,不是因为它的胜利,而是它的耻辱,如靖康之乱那般的耻辱。
日落月升,整整一天,从日照中天到夜幕深沉,岳飞未踏出帅帐半步,所有将士也都在外面站了一天,等了一天。
“报!”熟悉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岳贞轻轻吐出一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
“皇上金牌,命将军速速撤兵回京。”
宣令的声音第十二次响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岳飞会一如既往的沉默下去时,帅帐的帘幕却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掀开,岳飞一身火红战袍,如上古的祝融天神,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大步踏了出来,除了更加灰白的头发,其他一切如旧。
他一掀衣摆,“砰”地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恢弘,震耳欲聋:“臣,岳飞,谨遵圣谕!”
“轰”所有人齐齐跪了下,传令官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牌(金牌实际上是红漆金字木牌)差点掉到地上。
绍兴十一年,七月。宋高宗于一天内连下十二道金牌命岳飞班师回朝,岳飞为保全师,无奈领命。
岳飞要从朱仙镇退兵的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百姓纷纷震惊。翌日,无数百姓赶去了岳飞的军营跪在外面,祈求岳飞不要走,岳飞站在营外看着外面的妇女老幼,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未哭过的他竟然流下泪来。
岳贞走至他身边,道:“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都会跟着你。”
岳飞摇了摇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贞娘,你把皇上的诏书拿来,一个一个让他们过目,我岳飞此生愧对他们,眼下,只能尽最后一点力去保护他们了。”
岳贞沉默了半晌,才道:“是。”
五天,从接受皇帝退兵的命令后,岳飞又在朱仙镇停留了五天,这段时间岳飞派士兵疏散附近的百姓,同时,散播要踏平金兵大营的消息,兀术因此龟缩不出,这才让岳飞更好的进行组织。
五天后,岳飞撤离,跟随他走的人集结排队,竟然比士兵的数量还多。
金兵大营。
“五天了,岳飞已经按兵不动了五天,他扬言要踏平我们大营,元帅,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撤回黄河以北吧。”营帐内,一名将军劝谏道。
兀术斜坐在踏上,脸色阴沉,却一言不发。岳飞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攻过来,兀术一点怀疑都没有,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可要是就这么逃了,一则自己颜面扫地,二则大军是能保住了,可攻占多年的中原地区便又要被夺回去了,中原地区富饶肥沃,哪是北方寒苦之地可比的。
兀术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烦躁错乱,在走还是不走之间挣扎纠结。
帅帐内一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兀术,想听到一个答案。
“报!”就在大家都焦灼的时候,帐外有士兵来报。
兀术如遇大赦,忙问:“何事?”
“禀元帅,营外有一书生,说奉秦桧秦相之命来见元帅。”说完,从手中拿出一方玉牌交与兀术手中:“这是那书生给的信物。”
兀术一惊,从榻上站起,旁有一人将玉牌呈上,兀术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笑道:“果真是秦桧,快将那书生带进来。”
侍卫躬身领命,不一会儿便复进帐,身后跟着一个一身灰衣其貌不扬的书生打扮的人。
兀术眯着眼大量了一下那书生,道:“你就是秦桧派来的人?”
书生道:“正是草民。”
兀术阴沉下脸来,怒道:“老子都要被岳飞打回老家了,秦桧才派你,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吗?”
书生闻言连连作揖,赔笑道:“元帅莫急元帅莫急。”
兀术冷哼一声,一挥袍袖,不再言语。
书生又笑道:“相爷时刻不敢忘记元帅的嘱托,前些时也一直在为战事谋划。这不,大事一成便派小人来通知将军。”
“哦?大事已成?什么的大事?”
书生呵呵一笑,眉宇间颇有些自得:“宋军两翼的军队已被相爷下令撤回,而岳飞,也会在今日撤兵回京。”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兀术更是抓住了书生的衣襟,高声问道:“当真?!”
书生点点头:“千真万确。”
兀术心下激动难言,却又一想,转而问道:“岳飞冯战必胜,眼下中原已快被他收复,赵构怎会错失此等良机?秦桧是如何做到的?”
书生道:“岳飞虽骁勇善战,但功高盖主却是为将之大忌,加之元帅十万大军陈兵于此,宋主也是怕真惹恼了元帅,到时候便如徽、钦二宗一般了。相爷不过看准了宋主的心思,才能对症下药,使宋主一天之内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
“哈!哈!哈!”一番言语连吹带捧,说得兀术大喜过望,喜不自禁。兀术开怀大笑,一直以来被岳飞憋屈在心中的那口气也立时烟消云散。心内不禁暗暗嘲讽道:岳飞呀岳飞,枉你数年之力,眼见便要收复中原,却不想遇此昏君庸住,十年之功终究毁于一旦,真是痛快!痛快啊!
“哈哈,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将军真乃破军下凡,举世的战神啊!”
“是呀,是呀,想那岳飞,空有一身武功,到头来不也输在了元帅的智谋之下。”
恭维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兀术狂笑一番后,大声喊道:“来人,传我命令,今夜广备酒肉,犒劳三军。明日拔营向南,收复中原。”他又看向那名书生,言语里多了气氛和气:“先生也和我们一起庆祝一番吧。”
那书生眼珠转了转,笑道:“如此,多谢元帅。”
是日,宋军军营里士气低迷,一片愁云惨淡,而金兵大营内士气高涨,满是雀跃欢呼。
宋高宗十四年,岳飞奉命于朱仙镇撤兵,与此同时,兀术挥军南下,岳飞收复之地又尽数被夺,宋室江山,犹存半壁。
岳飞回京后,加封枢密副使,兵权被解,明升实降。同年十月,因谋逆罪下狱大理寺。十一月,“绍兴和议”签订,宋、金之间,东面以淮河为界,西面以大散关(今陕西宝鸡西南)为界;南宋向金朝称臣,每年向金朝进贡银绢各二十五万。
临安,相府。
此时已是十一月,一丛丛菊花或白,或红,或绿,或紫,繁茂怒放,一眼望去姹紫千红,赏心悦目。
菊花丛中,秦桧坐在一方石桌旁自斟自饮,菊花酒香甜清冽,润肺清火,喝下洗髓涤神,果真不同一般,真是好酒。
“哈哈哈。”秦桧正自喝得起劲,一声却蓦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令人安和的静谧,扰乱了这让人沉醉的酒香,他却嘴角微微一弯。
无恃笑意不减,喜上眉梢,也不问礼,一掀道袍便坐在了秦桧对面,“相爷好手段,相爷好手段啊。”
秦桧呷了一口酒,淡淡道:“道长此言何意?”
无恃捻胡一笑:“岳飞本节节胜利,不想相爷命张俊、刘世光撤兵,让他岳家军成为孤军,再接皇帝之手命其回京,再以枢密副使之职撤其兵权,最后以谋逆之罪将其打入大牢,步步为营,深谋远虑,国真不愧是相爷啊。”
秦桧呵呵一笑:“岳飞兵权在手,况又屡战屡胜,圣上对此心中早有嫌隙,加之圣上胆小怕事,恐将兀术逼急,再发生靖康之乱。徽钦二宗的先例还在眼前,他自然不敢冒险。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岳飞一直主张迎回钦宗,殊不知,这是圣上最怕的事情。岳飞此*忠报国,可惜这三个本不是错误的错误不仅让他心血付诸东流,还要了他的命。”
无恃道:“我看,岳飞有此下场最大的原因还不是这些?他最大的错误,是与相爷作对呀!”
秦桧嘴角一弯,不置可否,反从旁边取了一个杯子,放到无恃面前。
金黄色的壶身璀璨夺目,在阳光照射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壶身上,两只鸳鸯羽毛鲜艳,描绘得栩栩如生,竟像是活了一般。
清澈的酒水自壶嘴吐出,菊香四溢,沁人心脾,秦桧抬手示意道:“这是老夫自己用园中菊花所酿,味道清香,道长不妨一试。”说完,自己先喝了一杯。
无恃本就心情高昂,一闻酒香更是什么也想不到了,拿起杯子,仰首就一口喝下,并连连大呼:“好酒!好酒!”
秦桧微不可觉得扫了一眼已空掉的酒杯,又为无恃斟满,道:“岳飞死期不远,他一死我便会将他交由道长。只是那岳贞自岳飞回京后便杳无音信,怕是找不到了。”
无恃将杯中酒一干到底,道:“相爷莫慌,有老道在,那妖孽掀不起什么风浪,老道本就只想要岳飞,那妖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无关痛痒,只是那妖孽不来还好,她若是要来,就怪不得老夫要赶紧杀绝了。”
秦桧又将无恃的酒杯满上,道:“如此,老夫便在此预祝道长得偿所愿,长生不老。”
酒杯一碰,都是一饮而尽。
无恃放下酒杯,用袖子擦了擦嘴,却是突然笑眯眯的看着秦桧:“虽说现下有了岳飞,可这以尊者为材的丹药老道从未炼过,若是一不小心炼坏了可如何是好。”
秦桧似不明白他意有所指,也问道:“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无恃的脸色突然有些阴狠:“可这世间的尊者不止岳飞一人啊。”
秦桧依旧不动声色:“确实,道长曾说过老夫乃摩柯迦叶尊者转世,世间的尊者除了岳飞,便只剩下老夫了。”言罢他抬眼看向无恃:“道长莫不是也想将老夫投到那炉子里去?”
无恃讪讪一笑:“相爷荣华富贵了那么久,想必世间的一切早就入不得你的法眼了,眼下那妖孽又不知何时回来报仇,既然这样,不如将这命舍于我,将来我若得道成仙,也是相爷的大功一件。”
秦桧依然镇定自若,确实冷冷一笑,“道长没有听说过‘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吗?”
“相爷莫再吓唬老夫,你的那些暗卫在我来时就已经被我解决了,现在,识相的莫要反抗,否则,你可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无恃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秦桧抓来。
秦桧八风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嘴含讥诮的看着他。
无恃早被欲望所迷,此时脑中除了成仙再无他物,想着日后长生不老,心内不觉热血沸腾,再难自持。眼看着手就要抓住秦桧,一生追求近在眼前,却不想胸中一滞,心脏似是被人用泉锤了一下,下腹也疼痛如针扎。
无恃身形停住,弯腰捂腹,却是看向秦桧,先前的喜悦之色早就一扫而光:“你……这……这酒里有毒……”
秦桧淡淡的将杯中的酒喝下,拿起那美轮美奂的酒壶:“鸳鸯转香壶,果真是无上珍品啊。”
无恃指着那酒壶:“酒壶……有问题……”腹内疼痛如绞,心脏也跳动迟缓,无恃恨恨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毒死我吗。”说完便用右手迅速在自己身上各*处点了数下,而后盘腿运气。
耳边,秦桧那温和的声音徐徐吹来:“别白费力了,这毒是我专门找人为你而制,任凭你道法高深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
无恃心绪烦乱,勉强运气,却不想被秦桧这话一激,气息顿时大乱,一口血“噗“地喷出来,连读都越发发作的快了。
无恃手撑在地上,艰难开口:“为什么……是我救了你……为什么你要恩将仇报……“
秦桧目光微冷:“不错靖康之乱,我被掳北向,受尽*,是你将我及一家老小救回大宋,这等救命之恩,我本应用一生来报答。可是……”他突然看向秦桧,眼神凌厉如刀:“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我和岳飞是佛陀转世的事情告诉我,还妄想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为一己之私。你本修道之人,修行至此实属不易,却残害无辜姓名,心性卑劣,像你这种妖道,存之世人之不幸,除你是我的本分!”
“本分?好一个本分!”无恃突然哈哈大笑,“我卑劣?我残忍?那你呢,你卖国求荣,残害忠良,你这又算什么,若说出我是你的本分,除你则是天下之人的本分!”
秦桧慢慢起身,又恢复以往的淡然:“我如何自有我的理由,除岳飞,亡大宋,即使我被世人唾骂我也绝不会收手。不过这些问题,你已经不需要关心了。”说完他抬手拍了两下,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至无恃身前,待看清此人是谁后,无恃骤然变色,大骇至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