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故人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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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沈召南便走马上任了。
开封少尹虽只是个六品的小官,手里的琐事却甚是繁杂,大大小小,轻轻重重,日日忙碌起来,也总不得闲。
沈召南照顾弟妹的时候,便少了许多。秦焕然与他交好,便时常到府中来寻他,日子久了,与沈家上下,竟也十分熟络。因着沈召南的缘故,秦焕然待沈新辞,倒也甚是照顾。
家中事务一应交由管家忠伯和奶娘陈氏打理,无奈忠伯已年迈,奶娘看顾着多病的新辞,更是无暇顾及柏舟他们了。
日子久了,终是不成的。
“沈大哥,你家小孩这么多,怎么顾得过来呢?”
秦焕然翘着腿望向沈召南,手里把玩着一个西京雪梨,斜睨他一眼,“从前你尚在家中读书,倒也不碍什么,现下你入了仕,新辞妹子娇怯怯的,柏舟他俩根本靠不住啊,还总捣乱来着。”
沈召南含笑道:“柏舟和新河又怎么了?他俩给你捣乱了?”
“切,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懒得理他们而已。”
秦焕然轻哼一声,手里的西京雪梨往上一抛,再轻巧接过,“方柏舟那家伙,前些日子还道我功夫不及你,真是乳臭未干的娃娃!下次我决不再教他武功了,叫他哭去吧。”
这话说的,与个孩子有何分别。
沈召南不由笑了笑,剥了个橙子递过给他,待他笑嘻嘻地接了,方应道:“这孩子倒真是不必哭了,我已为他找了个师傅。”
略想了想,沈召南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来:“柏舟那孩子素来心高气傲的,你与他年岁不差多少,他自是不服你了。”
秦焕然轻笑道:“不服又如何,小爷偏生就是强过他,看他能奈我何?便是你给他找了最好的师傅,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玩笑般说了几句,秦焕然又道:“不过,你把柏舟送走了,两个女孩子怕是会很舍不得巴阿,尤其是新河那丫头。他俩成天一块儿惹祸,可从没分开过。”
沈召南叹道:“也只能这样了,柏舟性好武艺,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的。”
秦焕然便点头,脸上露出认同的神色来。
男孩子,总归是要出去闯闯的。
过得半月,白帝师傅果然来了京城,接走了柏舟。
虽是不舍,但为着弟弟的前程,沈召南自然是愿意的。倒是沈新河和沈新辞颇为不甘,临别时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俱是拉着二哥的衣袖,沈新河鼓着脸有些生气的模样,沈新辞只静静地望着方柏舟的脸,眼睛里水光盈盈的。
却都是紧紧地攥着,不舍得让他离开家。
方柏舟有些无奈,但还是捏了捏两个妹妹的脸,嘻嘻一笑:“妹妹放心,待我学得一身好本事,自然就回来啦!乖乖地听话,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啊!”
沈新河嘟着嘴看他:“二哥说话要算话!”
沈新辞说不出话来,在一旁听了姐姐如此说,忙跟着点头,一脸的不舍。
饶是方柏舟有些大大咧咧,这会儿想到,也许好几年都不能见到大哥和妹妹们,不由也有些感伤。
沈召南温和一笑,拍了拍弟弟柏舟的脑袋,又将两个女孩子分别揽到身边,含笑叮嘱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柏舟快去吧。记得要好好听白帝师傅的话,好好学武,莫要偷懒,莫要淘气,知道么?”
“我记住了,大哥。”方柏舟点了点头,认真应道。
一旁的白帝负手而立,摇着头道:“至多不过十年而已,何须如此婆婆妈妈!人生在世,别离本是常事,聚首终有时,不必如此,走吧。”
说罢转身先行离去了。
见大哥以目示意,方柏舟赶紧背了包袱追上去。
他疾行两步,却还是留恋,回过头最后再看一眼,少年咬了咬牙,追上了师傅,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新辞早已伤心地落下泪来。
沈召南低叹一声,缓缓抚过妹妹的头发。沈新河倒是未哭,却是抓住大哥的手,小声嘟囔着道:“十年好长的呀……白帝师傅真坏……”
声音终是低了下去,难免黯然。
碌碌间,六月又至。
才到了家门前,沈新河便欢呼一声,迎了上来,直拉住大哥的手。
沈召南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方笑道:“新河,以后莫要天天在门口等着,这样闷得紧,又热的慌,不如陪新辞去玩儿。”
现下已是六月中旬了,京城里烈日炎炎,着实是闷热得紧。
柏舟走后没多久,新河便日日闷闷不乐,也不比往日的活泼爱玩。毕竟新辞的性格太静,还是和柏舟哥哥一起,比较有趣。
“我才不要,新辞最近总是爱睡,成日恹恹的,没精神,不好玩!”
沈新河撇嘴,绕着自己的手指,边走边道,神情也是闷闷的。
妹妹是很可爱,就是不好玩么……
沈召南顿觉有些啼笑皆非,不由刮了刮她的鼻子,失笑道:“真是古灵精怪的丫头!新辞是妹妹,又不是玩意儿,怎么说妹妹不好玩儿呢。”
“可是我很闷呀!真的很闷呀,大哥!”
沈新河努力挽着沈召南的胳膊,蹭了蹭他的衣袖,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大哥,二哥学武功去了,新辞又总是睡觉,没人跟我玩儿,我真的很闷的!新河也想学武功,可不可以啊?”
见妹妹眨巴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沈召南不由一愣。
他倒是忘了,新辞身体不好,本就不是好动的孩子,平日里也总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里,或者一个人玩儿。现下柏舟去了云蒙山,新河一个人,纵然和新辞为伴,个性这般迥异,家里又没有别的孩子,自然是会闷的。
沈召南停下脚步,弯下腰摸摸沈新河的脸,温声问道:“新河,你这几日,天天在家门口等我回来,是因为想和大哥说这件事么?”
“新河没事做么……”沈新河慢慢吞吞地说着,拖拉了一会儿,方捏着自己的衣带,低下头看着脚尖,小声地道:“大哥,不是我不愿意照顾新辞啦,只是我真的也很想去学武功啊。以前和二哥一起,我学得可不比二哥差,为什么我不能拜师啊,难道因为我是女孩子么?”
沈召南一怔。
妹妹仰起脸来看他,眼里充满渴望。
新河,她和新辞,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儿啊……
沈召南心中暗叹一声,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当然不是,是因为大哥不知道新河这样喜欢武功。既然新河想学,那便学吧。不过,”
他略想了想,又道:“白帝师傅从不收女孩子做徒弟的,而且他的剑法凌厉狂放,也不适合女孩子去学。”
沈新河失望地道:“啊,那要怎么办啊?我不能学了么?”
沈召南轻轻一笑:“当然不是了,大哥从前游历江湖,有一天路过姑苏的时候,见过一位非常厉害的前辈。”
说到这里,沈召南的眼里不由露出钦佩敬慕的神采来:“那位女侠隐居在姑苏小寒山,因为她剑法出众,人又生得很美,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她为‘寒山小剑仙’。”
沈新河脸上一片兴奋之色,忙问道:“那她肯定非常了不起吧!大哥快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小丫头这么急?”沈召南不由莞尔,牵了她的手朝后院走去,待换下官服,沈召南才继续对妹妹说:“那位女侠前辈姓穆,穆姑娘之前为姑苏的百姓们除害,出手杀了那里最凶恶的土匪头子。那一天,正赶上那土匪头子的四位把兄弟来找穆姑娘,说是要为他们的老大报仇。”
沈新河大惊:“四个?那穆姑娘岂不是很吃亏么?”
“那四个人必定也是你这般想的。”沈召南瞧妹妹神情天真可喜,不由笑了笑,“那日是在寒山寺前面的河边,我正在那里等我的朋友来,就见了他们打斗。四人中的一人便道‘穆一清,你杀了咱们大哥,咱们今日定要为大哥报仇!’,说着就亮出了兵器来。”
沈新河顿时紧张地问道:“啊,他们四个打穆姑娘一个,真不要脸!那穆姑娘怎么样啦?”
“穆姑娘听了他们这样说,便淡淡地道了一句,‘你们大哥作恶多端,为祸一方,我一剑了结他性命,已是仁慈了’。她这话一说,那四人更是恼了,不由分说,便一齐攻了上去。”
沈召南笑了笑,摸摸妹妹的头发,娓娓道来:“我本想帮忙,但瞧着他们四个打了一阵,分明连穆姑娘的衣袖都没挨到,反倒是被穆姑娘狠狠教训了一回,便没上前。那四人被穆姑娘打败,也不曾求饶,只把脸转到一旁,说一句‘咱们兄弟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
“穆姑娘真厉害!”沈新河拍手笑道,声音脆如银铃,煞是动听,“那后来呢?穆姑娘有没有杀他们啊?”
沈召南摇头笑道:“并没有,待制住了他们几个,穆姑娘便道‘你们亦曾作恶,不过倒是有几分血性。罢了,我亦非圣人,也不耐评判这些是非,你们自去官府投案吧’。”
“啊?穆姑娘就这样放了他们?”沈新河睁大眼睛,看向沈召南,“穆姑娘不怕他们跑啦?”
沈召南笑笑,便说道:“穆姑娘一路跟着他们去的,那四人真的投案了。”
沈新河异常兴奋,摇着沈召南的手臂,央求道:“大哥,你既认得那穆姑娘,不如请她收我为徒吧,好不好么,大哥……”
“我试试吧。”沈召南点了点妹妹的鼻子,点头应道:“穆姑娘与我师父倒是旧识,料想此事不难,你且等着。”
沈新河欢呼一声:“太好啦!我也要去学武功咯!”
沈召南见她这么欢喜,也便笑了笑。
心中却是滋味难言。
罢了,万般不舍,终抵不过妹妹一笑展颜。
沈召南去信之后,过得一月,穆一清便回了信,果然应了。
只是拜师之事重大,到底是须自己亲自带了妹妹去拜见前辈,方算是礼数周到之意。
沈召南有些难为,姑苏距京城路途甚是遥远,他身在官府,本非自由之身,开封府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来。
“大哥,怎么办么?”沈新河晃着沈召南的手臂,可怜兮兮地问道,“不如这样,你若实在无暇,我自己去行不行啊?”
沈召南立时便皱眉道:“这怎么行?你年纪尚幼,我实在不放心让你自己出门,这样吧,新河,你且耐心等上几日,我找位江湖朋友送你去姑苏便是。”
“那,还要等多久呢?”沈新河皱着鼻子,趴在桌子上问道,“大哥你要找谁来送我去姑苏啊?”
沈召南凝神细思片刻,一时也不答话。
他最好的朋友,现下人在天山,定是赶不及的。其他的人,该找谁呢……
那些好兄弟,大多常年游历在外,真真有事,一时间不定能找到呢……
正想着,忽的忠伯进来,对沈召南道:“大公子,门外来了位姑娘,说是你的朋友,想见你。”
“姑娘?”沈召南愣了愣,疑惑道:“她可有说姓名?”
他的朋友大多是同辈少年,女孩子,倒是认识得不多。
谁会特意来京城里找他?
沈新河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忠伯,赶紧请人家姑娘进来么。都说了是大哥的朋友,肯定不是外人啦,快去!”
沈忠看着沈新河,咧嘴干笑道:“三小姐,这……”
说着又瞧了瞧沈召南。
沈召南有些好笑地看了妹妹一眼,还是点头应道:“忠伯,请人家到前厅去吧,我随后便来。”
“是。”
沈忠便应声离去。
沈新河一脸兴奋地站起身,俏生生地笑道:“大哥,我也要去见见那姑娘!”
“看来柏舟走后,你着实是闷坏了,竟然这般淘气。”沈召南无可奈何地摇了头,还是温声道:“去房里看看新辞醒了没有,都快要用晚膳了。”
沈新河不甚情愿地嘟着嘴。
沈召南见状,只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新河,乖,听话。”
“那好吧。”沈新河冲大哥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还是听话地去房里看看妹妹了。
沈召南哭笑不得地瞧着这孩子的背影,笑叹一声,方迈步朝前厅走去。
待见了那人熟悉的背影,沈召南不由一怔。
原来是她……
鹅黄裳的少女转过身,沉默地望着沈召南。
这少女面容不甚出众,只比旁人略清秀几分而已,神色一如既往淡淡的,紧紧抿起的嘴角,透出三分难解的心事来。
分别近一年,她还是那般,沉默而倔强的模样,当真是一点没变。
沈召南微笑道:“致宁妹子,你几时来的京城?”
苏致宁定定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沈大哥,我听白大哥说,伯父过逝了?”
“是啊,已是去岁的事情了。”沈召南眼神微微一黯,随即振作起来,温温笑道,“致宁妹子,你是特意为此而来?”
苏致宁不由暗暗握紧了手掌,低声问道:“沈大哥,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何不曾与我说过?你这样,还是拿我当做……”
少女猛地顿住了话音,沉默了片刻,方涩声道:“……妹子么?”
沈召南一怔。
十六岁的夏天,那年的清幽香气再度扑面而来。
凛冽的香,是情窦初开的滋味,叫人终身难忘。当年放不下的,原来今日,还是未曾放下。
致宁,你何苦如是?
沈召南心中喟然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