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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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封后的圣旨搬进张家,举朝哗然。许多人不解,为什么毫不起眼的张翰林学士的女儿会被皇上选中,更被封后。众人虽不解,但仍是恭喜张家和皇帝,毕竟这是二十岁的皇帝第一次娶妃,还是后。
秋容木然应对朝中所起的反映,她淡淡笑着,细细听着,随后一锤定音,婚事就定在三月后的冬至日。
御书房内,一名黑衣默默跪着,低垂着头,昏黄的灯火映照不出她的神情,但可以知道她是名女子,玲珑的身形,不卑不吭的气度以及无形中散发着冷漠气息。
坐于上座的人把着书卷,斜着头似看非看,随着时间的流逝,压抑的沉默变相的和谐了。
秋容挥了挥手,跪地的女子头一垂便起身消失了,临去前深深看了眼座上的人,犀利的双眼毫无感情可言。再出现的是另一名黑衣,隐于黑暗中,汇报着一些事。
秋容听完挥退人,手中的书卷不觉放下,抚着额思量良久,然而在不知不知觉中,脑海荡着尽是上午浅笑的文雅面容,那对玄黑如墨的眼以及相互注视时那种天长地久的心悸感觉。
一遍又一遍的回味,似情窦初开的思春少女般越陷越深,越回味心却越沉了,直至姚总管进来报了时辰该歇息,她才回过神。甜蜜的不甘却又心里发凉,这样的复杂如藤蔓揪紧了她的心。
回到御极宫的龙榻上,秋容睁大眼静静看着悬于床顶的珠子,珠子反射烛火的光,晕出淡淡一层,随着模糊的光影,耳边忆起探子回报的消息。
“百里朝凤在中原国破那日被斩,而现在的百里朝凤是在战将回京途中遇上的,这名孩童与已死的百里朝凤浑似一人,面容神似之外,言行更无二。在来京之前,他的消息无从可查,在京后,一直住在战将府上直到与主子见面。与百里朝凤……确实不是一人。”
暗刃的消息从来不需要质疑,那么……“不是一人么。”秋容侧过身渐渐合上眼,末了低语一句就沉沉睡去。
天亮,秋容上完朝又再次回到神庙。这次她有备而去,去见那个娃儿,去确定一件事。这次未有逗留,直接进了庙入后堂。
天狼静静等在一旁,等着上座人吩咐。正中站着那个神似百里朝凤的娃儿,眉清目秀甚是可人,提溜着双眼,一副鬼机灵样。
“名字。”
“百里朝阳。”
娃儿咧着嘴,笑着说出这个名字,镇定自若,毫不知这名字会给他带来何样命途,亦或许他是在赌,赌这个名字带来的另一番际遇。
秋容端坐着,眯起眼审视眼前这个毫无惧意的孩童,他的笑似天真似嘲弄,令她不知作什么样的理解。
当百里朝阳四字一出,秋容释放出属于鬼棘才有的气,立于战场上,浴血后,喷薄而出的汹涌杀气,她要看这名孩童能立到何时,笑到何种境界。
然而,娃儿浑然不觉,自若的笑着,一如刚才,似乎一点都感知不到上座人的气场,天真如故。
当秋容的气渐渐的有目的有方向而去时,百里朝阳仿佛被包裹在巨大的真空中,还是在不断压缩的空间,他不具备承受如此庞大杀气的心智和身体顿时萎靡,他的双眼静静瞪着秋容,脸上的笑容无奈的垮下,额头密布汗珠,面色渐趋青紫,双手抓住胸口的衣襟无力的跪趴在地上,更急速的大口喘息。
秋容冷冷瞧着他的双眼失去光彩,失去灵气,仍毫无停滞释放她的气势,直扑浑身抽搐的娃儿。一旁的天狼目光动了动,看眼上座面色冷凝的少主,垂目不语。
只在一分,地上的娃儿便要心悸而死。此时他已白了面色,双眼无神不能见物,四肢无力的摊开着。
秋容收回气劲,走上前,立在娃儿跟前,冷冷的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孩子,只再轻轻的补上一刀或一掌,便能结束这条孱弱的生命。
目中的娃儿,他无神的双眼已没有灵气,但闯入眼中那挂于唇角的一抹笑似一把讽刺的剑直直刺入秋容的双目和心脏。
只在一刹那,秋容的呼吸一窒,伸出的手握拳收回,瞬间抢步离开了大堂,只留下天狼和昂趟在地上似无息但浅笑的娃儿。
妇人之仁,四字在秋容离开大堂时猛然进入脑海。步履开始踌躇,自问这样做对么?秋容看着的手心以及突出的颗颗黄茧,无力一叹。这双手早已布满鲜血,现在再来后悔又有何用,被杀死的人更无可能复活。但现在放了这娃儿,少沾了一点血又有何用,难保不会给将来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脑中一直回荡着不歇的呼喊:这个孩子不能留。在百里两字出口时,便已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但……是什么让心变得软弱了?最终秋容跑出神庙,立在西山之巅,静静望着山下的一片繁华,直到夜深露重才在暗刃的提醒下回了宫。
御极宫会政殿内,秋容正埋首公文、批阅奏章,门外传来喧哗的争吵声。
姚总管进来报是战将来了,还带着一孩童。秋容听后顿时抚额,按压眉心,减轻上冒的头疼。“宣!”
冷着脸看躬身作揖的一大一小,秋容冲动的想把手旁的砚石砸向吟着浅笑的两人。在强烈的克制下,她垂下眼睑看着手上的奏章,冷声问:“免礼,何事?”
“陛下,臣欲收百里朝阳为义子,请陛下成全。”战意垂目说完,温柔浅笑的面容看不出表象下的丁点意图。
秋容的手抖了抖,被握的奏折几乎在瞬间变形,幸好被眼前的一堆书挡住不被他人察觉。暗下深吸口气,徐徐轻缓的吐出,秋容搁下奏折,抬起头看着跪地不起的两人,慢慢的一字一顿说:“不——准。”
战意愣神,抬起头对上上座的平静面容,张口欲说却无声,唇边的笑渐渐消散,徒留的只有一股莫名的悲哀。而他身旁的百里朝阳闻声抖了抖,垂着头只给他人看黑不溜秋的发顶,小手拽紧了战意的衣角,纯一受惊胆怯的兔子,已没了进来时的从容只于苍白。
秋容毫不退让的与战意对视,无名的怒气和悲凉宛如一股涓涓细流渐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江,在两人眼神间来回冲击,越趋白热。在近爆发的时刻,战意的双眼纳入无尽的绝望和黑暗,躬下身、磕下头,语气坚定而不悔,但无限的悲哀:“草民恳请带义子回乡,永不入朝。”
“呵,”自然而然的一声笑,秋容心知是怒极而笑,目光抓住一旁抬头偷瞧的孩童,见他黑亮的双眼灵气逼人,只是苍白的脸色显示昨日对他做的致命之事,唇边的笑意更甚,兀的开口,“战意接旨:今西凉纳中原国土为西凉属国,中原国改名国中,封战意为护国侯,前往国中代朕管理,赐国中玺,如朕亲临,即日上任。”
语落再不看瞠目紧盯的战意,秋容转向娃儿,讥笑般说,“加封百里朝阳为中原侯,成年后接替护国侯之职,现入神庙拜我西凉鬼棘为师,艺成方可出庙。”
秋容敛目起身,甩袖快步离开会政殿,在路过跪地的两人时,一旁跟随的姚总管低声对地上两人说:“战将还不快快谢恩,”秋容听到耳旁一声,“谢陛下恩典。”她的心颤的无可奈何,步履顿了顿,唇角弯的更弯,心中的悲凉不尽更甚,再无停留,快步离开。
随意走在凉州大道上,随着身旁来往行人和道中吆喝出一声声“吁……让让,谢谢……”等络绎不绝的马车声响,秋容内心渐渐的平静,定神一看四周繁华大道,笑自然而溢,内心汩出另一番满足的心情,低声说:“秋翟,西凉真的繁荣富足了。”
渐感一丝燥热和凉意的纠结,秋容抬头一望——阴天,要下雨。前些日子还是秋老虎,现在已经一阵秋雨一阵凉,西凉早晚温度的变化可说极大。这种时候,最惬意的莫过找个地方,点上一壶酒,几盘小菜,暖身外再静等屋外雨,欣赏着行人在雨中快行的匆忙,民生百态。
揽云楼,西凉最大的酒楼。秋容背手捏着水墨,浅笑入堂。小二一瞧道是熟客,熟络的招呼,带人上了三楼临窗的雅间。
“一壶微热的青藤绿萝,再上些酒菜就可以了。”秋容坐在窗前的桌旁,以手支着下颚,轻缓的说着。
“好嘞,大公子。”小二一写手中菜单,再是一顿,抬头笑问,“(*^__^*)……小的许久未见秋二公子,不知这酒菜是现在就上,还是等战公子和秋二公子来了再上?”
秋容似未听闻,过耳不入,屈了屈指,端起茶闲饮。小二知趣的摸摸鼻子,退了出来,心道:这数年前闻名凉州的三人组,如今怎么就一人了?
酒菜刚上,杯内刚注满,鼻尖便嗅到一股自窗外飘进的泥土腥味儿,掩盖了青藤绿萝的清淡芳香。“呵,下雨了。”
秋容语一落,天空似受了感应,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越趋越大,偶尔还伴有一道电闪和一声雷鸣,见着不觉低声念起: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呵,哈哈!”
念完就觉得可笑,自嘲说,“原来,我的心中也期待着这样的爱情。哈,哈哈。”
秋容搁下酒,立在窗前,屋檐上的水成了奚落的帘子,挂在眼前,大道上少数行人以手遮头,冒雨匆匆而行,有些立在不大的屋檐下避雨,只有少许人是撑了伞,但走的也是极快,一点都不从容。
忽而想起百里朝阳,他进殿时那抹显得从容的笑,或说初见时就不离身的那抹笑,像极了战意,文雅淡定、不慌不忙。“呵,原来自始自终,我们谁也没懂过谁。光有那一份爱,彼此却不懂珍惜,只在屡屡试探,到头仍敌不过什么家国情仇,这爱又有何用。”
转身拿过酒壶,对着壶口猛喝,入口微辣,入喉甘甜,舌尖留香,心更无声喊着:“青藤绿萝、青藤绿萝。我心如藤,坚韧如丝,我心如萝,长青而不衰。”
“呵,咳咳。”一抹嘴,呛出少许。秋容斜靠窗栏,淋着飘进的细微雨水,丝丝凉意却敌不过心中那片凉薄。(爱和不爱真的很纠结啊!)
夜幕降临,门庭橘灯高挂,雨渐朦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壶中的酒已经见底,心中的情已有回归。
秋容直了直身,揉了揉额头,拿起水墨走出雅间,在掌柜恭敬的脸前留了钿银子放在柜台,走出揽云楼进了茫茫雨纱。
“秋公子,下雨呢,遮伞吧。”
秋容停下步子,回头见小二张大笑脸、咧大嘴,额上被稀薄的雨淋得湿润,双眼无比晶亮,再往下一瞧,他手中递出把油纸伞,伞面似描有荷花,正待细究,伞被打开遮上头顶,正是美而残的秋荷。
“秋公子,拿着吧。”小二往前递了递,目光在昏黄的灯下更显的明亮。
秋容浅浅柔柔一笑,接过伞,望眼头顶似在摇曳的秋荷,细声说了句,不待小二露出疑惑的眼神,转身便走了。
小二望着离去的身影,想起秋容刚才温柔幸福的一笑,暗道这秋大公子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什么快乐的事?抹了把额头的雨水,小二摇头晃脑的回了店,念了句:“富贵人家的事就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