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前头那座山就是当年与老头子借宿过的愚公村。赵玉白转过眸来，那公子迎他一笑。一路上叫他别跟着，倒是怎么都说不听，索性也就由着他了。
    入村已近卯时，恰遇村民祭祀大典。黑压压一群人围在祠堂前，入选的童男童女跪坐在祭台前。
    赵玉白大惊。平日里没少听说关于祭祀的礼节，多是宰杀牲口祭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而今，竟要活人来祭，真是闻所未闻。
    日头渐高。乡亲们熙嚷着让出一条小道，一高一矮二人踏步前来。村长模样与十年前相差无几，身材矮短，一身粗布衣衫，卸了大半个顶，银白色络腮胡子快长到了胸前。身后那人麦色肤质，披肩长发，墨紫绸袍殷红祥云滚边，左肩银丝刺绣麒麟虎虎生威。与那如鹰一般锐利的邪眸相视，顿生了三分寒意。瞧他英气非凡，年纪不大，看似个厉害角色。
    “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
    年迈的老头在祭台前站定，扯着嗓子喊道。
    “村长，俺就这么一个孙女，你就行行好，放了她吧……”人群里一老汉‘噗通’一声跪地，老泪众横。
    有乡亲伸手扶他，老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林家大爷，可别忘了你那卧床的儿子，山神爷要是怒了，牵连全村人的性命，这罪过我可担不起！”村长此言一出，人群开始骚动，大伙脸上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赵玉白心中疑惑，拉过一人来问。
    “大娘！”
    扮相简朴的老妇侧头打量一番赵玉白，回道，“作何？”
    “大娘，那老汉怎么忍心拿自己孙女来祭祀山神呢？”
    “这哪里由得了自己，林家的孙女是大巫师选中的圣女，要献给山神爷做祭的。”老妇缓了缓又问道，“公子哪里人？”
    “哦，晚辈是这山中修道的弟子。只是奇怪，才这么大点的孩子为何成了祭品？”
    “大巫师的话没人敢违抗，怪就怪两孩子命薄了。”
    看来，这人情味淡漠的大巫师在村民心中甚具威信。
    “祭山神……”浑厚的声线，底下群众都默下声来。偶有那老汉传来的一两声抽泣。
    日光下，墨紫袍长袖挥舞，大巫师手中一柄青铜剑耀出粼粼寒光，呈上华丽的祭词。边上四名壮汉，抬起盛着孩子的托盘跟在大巫师身后上了更高一层台阶。俯首而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坑，两孩子早吓得失了颜色。
    草菅人命，赵玉白沉不住了!
    “慢着！”
    高台下站着的不过一普普通通白衣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干尽。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眼里透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
    “你是何人？！”大巫师的脸阴郁到了极点。
    “我叫赵玉白，把孩子放下！”
    村民们愣了。
    “这位公子，别耽误了祭祀。山神爷要是动了怒，咱们村可就完了！”赵玉白瞅一眼跟过来的村长。那年还需仰视的白须爷爷，如今，他已成长到要俯下眼看他。
    “即是山神又岂会随随便便迁怒于人？祸害他人性命的，怎配称作神？！”
    村长哑口，底下的乡亲们四下议论开了。
    “大巫师……”赵玉白话未说完，觉得面前一阵疾风掠过，白衫右肩处裂开了一道口子。方才并未见他出手，使的何物如此了得？好在他躲闪及时，要不然非被这暗器穿了喉不可。
    “恩公！你没事吧？”小鲤鱼凑上前来。
    “没事！先把孩子救下。”
    小鲤鱼点头会意，与赵玉白并肩而站。
    “胆子不小！”大巫师声色俱厉。云袖一挥，高台处那四名壮汉翻然跃下，将二人围住。
    村民们纷纷退至一边。
    赵玉白扬起嘴角，有些不屑。在华月宫这么多年，除了大师兄无人能与他敌手，就是懿阳那老头子，在轻功上的造诣也略逊了他一筹。眼下区区四个打手，他哪里会放在眼里。
    四人包抄而来，气势逼人。赵玉白足尖轻轻一点，跃上祠堂的屋梁。小鲤鱼左躲右闪，倒似在水中一般灵活自如。
    “小鲤鱼，这四人交予你应付如何？”
    小鲤鱼莞尔一笑。
    赵玉白抬眼望祭台前的大巫师，威严气势叫人不寒而栗。
    “你可是小看了我？”
    大巫师邪魅一笑，青铜剑寒光闪闪。一介凡夫俗子，岂能怪他自不量力！
    赵玉白翻身跃起，脚下劲风扫过，击碎了梁上一大片泥瓦。这一次，他总算看清楚，他使得不是什么暗器，是他浑厚的内力自掌心而出，横扫而来。惊魂未定，大巫师手持利剑飞身一跃，已近在眼前。好神速！
    利刃一转，迎面劈来！
    日光下，精雕纹理的龙头把手闪着熠熠金辉，挡下了致命一击。
    “锁魂鞭！”他稍显诧异，转而恢复平静，往后退了一丈。
    赵玉白缓过神来。锁魂鞭？
    命悬一线，慌乱之余扯出来的乱子哪里想到是这般厉害事物？之前倒是听懿阳那老头说起过这鞭子的来历，相传年代久远，东海的一位龙族皇子犯了事被人挑去了龙筋。后来传说这龙筋被制成了鞭子，就是神也可伤分毫，战场厮杀无往不利，后人称它作“锁魂鞭”，算件神器。懿阳老头视如珍宝的东西却被他赵玉白收进了囊中。
    “有见识！”
    龙鞭一甩，二十来尺长的鞭身就着大巫师呼啸而去，通体晶莹润透。
    “哼！”大巫师侧身一闪，鞭子扫在祭台前的石柱上，只这轻轻一下，那柱子竟由中间断裂，斜倒而下。
    想不到这鞭子竟有如此神力！
    “恩公，当心！”
    小鲤鱼一声呐喊，赵玉白回过神来。眼下哪有功夫细想这锁魂鞭的厉害之处，人头大小的火球直逼他面门而来。赶忙收鞭闪过，大巫师已持剑迫近。锵锵声起，赵玉白防守得相当吃力，他心里明白，持鞭者不善近战，况且，眼前这人更不是一般角色。
    “碍事！”
    只听得冷冷两个字，赵玉白躲闪不及，拦腰一击，被狠狠踢倒在祠堂前的青石阶梯上。
    “恩公！”
    小鲤鱼情急，四人围堵得他抽不开身。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即有如此神力，又懂御火之术。知道自己敌他不过，打肿脸充英雄，到头来丢人的还是自己。
    “不知死活！”他的言语就跟他的招式一样干净利索
    翻旋的怒火再次冲撞而来！他却连抬脚的力气都使不上半分。
    这下完了！
    “恩公……！”
    可恨！他大好年华尚未知足，孝道未尽，红颜未娶，烟华尘世来不及踏足便要命丧于此，如何能甘心？即便是不甘心，生死注定，他已无力回天。
    眼瞧着焰火逼近咫尺，赵玉白闭上了双眼。来生可别做这等既舍命又无果的勾当了！
    “玉白！”
    没有预期撕心般的疼痛，换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无双师兄？！”
    “你就是个惹事的料子！”
    赵玉白无力反驳，的确，他是个惹事的料子，还亏得师兄救了一命。
    “又多了个来送死！”
    大巫师一抹剑身，眼中的寒光像要刺透人的心灵。
    “师兄，千万当心，此人不好对付！”
    “你倒是还有力气说话！”
    无双单手按住赵玉白的肩起身，嘴角挂着无波无澜的笑。就像每次运筹帷幄掌控利局时那般自信满满。
    他飞身一跃，踏上祭台的石柱之巅，俯下眼。
    “飞渊……”
    日光变得更加华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不过些许时候，就听得天空惊雷声起，遥遥天际黑云翻涌，瞬间风云变色。四下竟起了薄雾，村民们乱作一团，各找掩物躲避。
    一声低吼，朦胧中燃起火红。方才还在打斗的小鲤鱼与壮汉都傻了眼。高耸的棱角，猩红的眼，愤怒中嘶吼的利牙缠裹着熊熊火焰，一身招摇的鳞纹。
    “龙？”赵玉白不敢置信！
    那一团火红腾空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怒吼。四肢健壮，一根长长的焰尾，这哪是什么龙，分明就是一只通体在燃烧的麒麟。
    赵玉白看得目瞪口呆，眼下功夫，无双已追它而去！
    村民们炸开了锅。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人们哪里见过这等诡异事情，都以为见了妖怪，哭喊着窜逃而去。小鲤鱼一得空便跑过来嘘寒问暖，休息一阵空闲，倒是勉强能坐起身来了。
    “快去看看两孩子怎么样了！”
    “我去就是，恩公暂且再坐一会儿！”
    肋处似火烧般的疼痛，怕是断了骨头。
    “恩公！”思量间，小鲤鱼抱两孩子踏步而来。
    “孩子没事吧？”
    “受了惊吓，睡过去了！”
    “没事就好！”
    见那林家老汉并未离开，小鲤鱼将孩子送了回去。老汉见自家孙女无恙，跪地叩首，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赵玉白心里焦虑，无双这一去，几成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