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行道难 第六章 清平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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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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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浚让五儿和清儿把莫颜带回房间,他微蹙着好看的眉头,沉声对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二道:“还不快去报官。”
小二哆哆嗦嗦地点头,连称“是,是!”,然后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下楼,用平生最大的嗓门喊道:“掌柜的,不好了!出大事了!”
公仪浚瞥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没说什么就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推开房门,后脚刚踏入,阿七的前脚就跟了上来。公仪浚翩然地坐在茶桌前,待阿七把门关上之后,问:“事情办得怎样?”
“交给我的事情能有差吗?”阿七笑嘻嘻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公仪浚前面,“大概三天吧,那个左思御史就会到。”
“嗯,那就好。”公仪浚点头表示满意,接着他低头从袖中抽出了一叠书信,递到阿七面前,道,“再把这些书信交给他,务必亲手交到。”
阿七没有接,反而把手环在胸前,不满道:“你倒是很会使唤人嘛!之前怎么不一起让我给他,这不是还得多跑一趟!”
“我之前忘了。”
“喂!”阿七憋着气想从椅子上跳起,结果公仪浚没给他这个机会,抄起那一叠书信就把阿七砸回椅子上。阿七双手捂着头,嘴里嘟囔着:“不带这么耍人的……”
公仪浚把书信放在桌上,起身来到窗前,打开了那一窗的景致。这窗正对着敛波湖,那湖上横跨着一条白桥,远远看去只得见粼粼波光闪动,那桥上有撑着油纸扇的佳影。
阿七拆开其中的一封信,看完后啧啧道:“这清平郡的郡守倒也是厉害,竟能敛财敛到隔着几百里远的麓山寨去,这财路也是艰辛得很啊。”
“那麓山寨不正是他的杰作,”公仪浚把目光放远,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他以为把那工具安置在远处就万无一失了。不过那些贫民们的心理他倒是摸得很透,竟也都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用替别人去剥削别人的方式来使自己不受剥削,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悲哀,还是这个国家的悲哀。”
“也许他们是为自己卖命。”阿七难得把语气变得正经起来,“不过这郡守可是三皇子公仪翡的人,你不怕打草惊蛇?”
“如果他不是三哥的人,说不定我还不会这么快就去动他。”
“你又在盘算着什么?”
“他上次派人杀光了公仪商的暗密精兵,都不怕惊了我,我又怕什么?况且打草的人不是我,是左思霍。”
“喂,不要转移话题!”阿七把信装回信封,继续道,“所以你让左思御史来是想借刀杀人?”
“算是吧。”
公仪浚凝望窗外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像是有一股风云突然在他的眼前涌动,只有他知道,那是属于男人的那颗无法禁锢的野心在蠢蠢欲动,他是个男人,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公仪浚眼里映着的是凌国的整片山河,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道:“率者无能,其民必忧;治者无道,必祸其国。”
阿七笑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
公仪浚转身,“啪!”,他手执玉骨扇不轻不重地敲在阿七的头上,又恢复了那溢满温柔的脸庞,道:“那你可愿随我大逆不道?”
阿七狠狠地瞪了公仪浚一眼,左手去揉头上的包,右手抄起桌上的书信,“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但公仪浚却没见到阿七转身的那一瞬,他的嘴角挂上了笑意,轻声道:“遇上你,我怕是不逆大道不可了。”
阿七走到了门口却突然顿住了身形,回头吼道:“以后不准再打我的头!!”
“……”公仪浚脸上挂着的是人畜无害的笑。
公仪浚在阿七走后,卸下了脸上的笑。他躺到床上,闭上眼,不知是睡觉还是养神。
那是深海的一处,蔚蓝色的咸涩海水静静地环绕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他微颤着睫毛,有许多细小的气泡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打着旋向上浮去。男孩就这么飘在水中,彷佛他已经这样了几千万年。
忽地,水开始在他的身体四周旋转,越转越快,更多的气泡从男孩身体里冒出。他倏地睁开了眼,他伸手捂住了自己不停地被灌入海水的嘴,神情痛苦。他挣扎着想要向上游去,却发现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在原处,气泡越来越多,多的他连眼都无法睁开。那些气泡疯了一般升腾上浮,男孩觉得那些气泡带走的是自己的生命,可他无能为力。
微兄……
微尘……
“微尘……”
公仪浚睁开略带迷茫的眼,发现眼前有一张脸。
“你没事吧?”
公仪浚猛地从床上坐起,从腰间抽出玉骨扇,扇柄顶端的冰刃堪堪地抵在眼前那人的脖子上。
南歌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微兄……?”
“是你,”公仪浚的眉头忽地放松,连忙收回扇子,冷然道,“怎么会是你?”
南歌丝毫不介意的样子,笑道:“本想找你一起去个我刚发现的好地方,结果敲了门没人应,我就擅自进来了。”
公仪浚看着南歌,半晌道:“刚才冒犯了。”
“是我冒犯了,刚才那样倒还真像是入室劫色的淫贼了,哈哈。”南歌站起了身,爽朗地笑道。
公仪浚嘴角一抖,对于这“劫色”一词半天没消化过来。他说:“刚才南兄说的好去处是?”
南歌神秘地一笑,故意压低声音:“你跟我来了就知道。”
公仪浚不知道自己的一觉竟睡到了月上梢头。夜市接近尾声,在一盏盏映出昏黄的光的彩灯下,偶有出双入对的伴侣赏灯幽会。公仪浚走在南歌的身侧,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南兄,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公仪浚问。
“南歌,”南歌突然停下,转过头认真地对公仪浚道,“叫我‘南歌’。”
公仪浚不置可否,而是继续问:“我们要去哪儿?”
南歌眨了眨那双像是镶了宝玉的眼睛以示委屈,他转过身,稍稍扬了扬下巴,道:“这就是了。”
公仪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三层楼的建筑前,只见这楼不设窗,唯有粉色的帘帐在风中飞扬,甚至于连其中映出的光都是暧昧的粉色。公仪浚见那迎客门前挂着大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暖烟阁”。
“这是……”公仪浚回过头看南歌,似笑非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
南歌靠近公仪浚,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温柔乡可不就是男人的好去处?”
公仪浚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就被看穿他心思的南歌给半路截住:“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说着就拉了公仪浚的手往里走。公仪浚低头看着南歌拉住他的手,无奈地摇头笑了。
南歌和公仪浚进了门绕过了一扇壁影,就看见了一楼已是人山人海。清一色的男人,什么样的都有,其中不乏肥头大耳者,也不乏衣冠楚楚者,只是此时他们都巴巴儿地看着二楼,半个魂都没了。
公仪浚朝他们看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一圈过去都站满了抹脂涂粉,笑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唯有一名穿着紫色薄衫的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戴着繁碎的银饰,绝色出众,脸上却写着说不尽的愁苦。那女子身旁站着一名年龄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烈焰红唇,搔首弄姿,她尖声道:“苒苒可是我暖烟阁今日新出阁的姑娘,客官们你们自个儿掂量着。瞧着这娇滴滴的小模样,怕是拿再多钱来换今晚的春宵都是值得的呢!”说着,这女人拿着一块丝巾捂嘴笑了起来。
底下的男人们也开始大笑着起哄,其中夹杂着不少粗鄙的言语。公仪浚皱起了眉,看着那位紫衫女子,发现她的眼里尽是手足无措的惊慌。
“色,人之性也。”一旁的南歌看着公仪浚,突然冒出了这么句话来。
“所以你想说的是?”公仪浚把目光收回,眼里流动着异样的光芒停留在南歌身上,“这地方可是你带我来的。”
南歌轻笑一声,看着公仪浚大声道:“一百两!”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男人们纷纷看向南歌,不一会儿,“一百二十两!”“一百五十两!”“两百两!”不断往上加价的叫价声不绝。
公仪浚疑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五百两!”南歌再一次大声道,说完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男人们皆是一愣,就连那红唇老板娘也轻呼了一声。那老板娘是个聪明人,及时提醒道:“哟!各位客官可不再加把劲!要不苒苒今晚可是那位俊哥儿的了!~”
这句话一出,果然有不少男人咬咬牙,豁出去般叫道“五百一十两!”“五百二十两!”随着价位不断地上抬,那位老板娘脸上笑开了花。
“你看上那位姑娘了?”公仪浚看着南歌调笑道。
南歌佯装惊讶的模样,道:“我见你刚才的模样,还以为你喜欢呢,正打算送给你做个人情。”
“罢了吧,在下对女人不感兴趣。”公仪浚摇摇头,迈开步子转身就离开这个充斥着萎靡气息的地方。南歌回头望了那紫衫女子一眼,就急忙跟了出去。
此时街上已是没了人烟,只剩下吊挂着的快燃尽灯油的彩灯。
公仪浚摇着玉骨扇,缓缓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踱步前行。南歌从后面追了上来,勾着嘴角问:“你可是生气了?”
“怎么会,只是不喜欢那种地方。”公仪的眼睛直视前方,看不出情绪。
“你刚才说你对女人不感兴趣?”南歌微微挑起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戏谑。
公仪浚唇边笑意忽然盛开,竟也眯着眼回看南歌道:“是啊,我对男人比较有兴趣。”
南歌微微一怔。
公仪浚笑得好看极了,他收起扇子本想敲一下南歌的头,但想想这样的动作过于亲昵,就顺势把扇子别回腰间,解释道:“玩笑罢了,你还当真怕我吃了你不成。”
南歌低沉着声音道:“微兄如此说笑,在下会当真的。”
这次是公仪浚停下脚步,他轻声道:“叫我‘微尘’。”
有一阵春风拂过。
南歌的笑中带着妖异的光。公仪浚抬头望着夜空中疏疏稀稀的星点,慨叹道:“夜凉如水。”
南歌也抬头看着夜空,无不感叹:“肚子饿了。”
公仪浚眼角一抽,回头去看南歌,发现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憋着笑。他们二人走过了一座小桥,正好见着前面不远处剩了个打着小灯笼的小摊,而那老板已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我请你罢。”公仪浚笑得无奈,径直向那摊子走去。哪知他刚走几步就听见后头的南歌小声道:“反正我也没带钱。”公仪浚这回真是嘴角眼角一起抽了,他一顿一顿地回身问:“那请问你刚才在那‘暖烟阁’是在做甚?”
南歌一脸无所谓地样子,道:“我那是叫着玩而已,不会那么幸运的……吧。啊,那个摊子快收完了!”
公仪浚无力地扶额。
那个摊子的老板像是有急事,在公仪浚掏出一锭银灿灿的银两买两碗汤圆的时候,那老板还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下锅煮汤圆。
没一会儿,那汤圆也不知熟没熟就被老板从锅里捞起,连忙端着两碗汤圆就往公仪浚和南歌的手里放,自个儿一秒不落地挑起摊子走了。边走还边说:“真倒霉,偏偏赶着娘子要生的时候吃汤圆!”然后,消失在了街头。
可怜了公仪浚和南歌端着汤圆蹲坐在小桥的石阶上面面相觑。春风带着微凉的湿气,好一副凄惨景象。
南歌嘴里说着不好吃,却还是将整碗汤圆吃了个底朝天,看来是真饿了。公仪浚舀起一颗白嫩嫩的汤圆正要往嘴里送,见南歌的碗里已经空了底,道:“我把我这碗也给……”
公仪浚话音未落,南歌竟然已经伸过头含住了公仪浚的勺子。那勺子本就离得公仪浚的唇近,南歌这么一含几乎是要碰上了公仪浚的唇。他故意抬起流动的双眼看着公仪浚,那颗朱红的泪痣妖异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南歌,你……”公仪浚只觉得心里猛地一紧,微皱起了眉。南歌突然又退开了身子,嘴里嚼着汤圆,笑得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哇哦!~好甜蜜呢!~”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