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府早已落败，曾几何时，这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出过宰相，出过将军，满门荣华，而今俱已不在。
    北宫凰没有经历过轩家的荣光，可是当他八年后再次站在这堆废墟中，似乎也在一遍遍地重复曾经的辉煌。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八年前的中秋夜，他曾来过。
    是有人把他从皇宫掳了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生母亲的哥哥，他嫡亲的舅舅。
    北宫凰仍记得那个叫轩忌的男子笔直地站立在脚边的这块大石头旁，笑着问自己，孩子，你怕不怕。
    也是那时候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轩家无甚大错，只是犯了忌讳——功高震主，权势滔天。这两样，随便哪一个都是九死的下场，而轩家还统统沾了边。
    或许一切都是天注定，连老天爷都帮龙辰帝寻到了处置轩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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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辰三年五月十一日，天象异常。
    午时，宫中众人纷纷走出宫殿，抬头遥望，只见天上有三个大如太阳的事物呈相连状，从西方天际出现移动，向着东方而去。
    在众人惊叹下，一名宫女悄声问一旁的美丽女子：“轩妃娘娘，这出现另外三个太阳，是上天的什么指示吗？”
    轩妃秀发高挽，气质如兰，她皱着眉，“这不是我们后宫可以议论的，上天的指示，岂能为我们妄加猜测，还需国师占得天机才是。”
    她看着天上的四轮圆日，没来由地一阵不安，用手摸摸突起的肚子……
    龙辰三年五月廿七日，龙辰帝当朝大发雷霆。濯水，沧江决堤，灾情危急。
    一日后，朝堂上，龙辰帝派遣轩妃大兄工部侍郎轩唯为钦差，赴濯水郡治理水患。
    那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便是阴谋的开端。
    直到——
    龙辰三年六月一十六日，龙辰帝命国师设法坛祈福。那日祈福仪式上，国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得上天示警，后宫将有妖孽诞生。”
    而当时后宫中身怀六甲的宫妃只有轩妃一人。
    妖孽，说的就是日后的九皇子北宫凰。
    国师言，若此子是女娃，必是亡国灭种的妖物，若是男孩，则是杀父弑兄的叛上之人。他请求皇帝彻查后宫，决不能让此子存活！
    轩老宰相苦诫，才暂缓了龙辰帝棒杀轩妃的念头。没想到，就在这时，灾区一小吏呈上血书，控告轩唯欺压百姓，贪污治河款项。龙辰帝命人关押轩唯，回京审议。
    可不出三日又有奏报，说当地百姓怨愤难平，竟生啖其肉，轩唯尸骨无存。
    吏部尚书奉旨彻查，在轩府后花园老树下发现被掩埋的账本，上边比比皆是轩相买官卖官，贪污失职的铁证，他们更是在密室内翻出了龙袍冠冕。
    自此，轩家九族尽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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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家冤屈与否，北宫凰并不懂断案，可他看得懂人。
    他不看别人，只看北宫罄。
    北宫罄心里有鬼。
    这是他看到的。
    “北宫罄，而今你又会怎么做？我就在这里，轩家与北宫皇族唯一的纽带，你要如何利用？”
    院中枯石落木，寥寥再无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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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北宫凰看到那个男人戴着他专属的银质面具，站在轩府大门口的时候，着实吃惊不小。
    仍旧是那把沙哑的嗓音，“好久不见。”
    北宫凰依旧对寒罹不假辞色，冷哼一声，“真的很久吗？为何我总觉得昨日我们便见过。”
    寒罹哂笑，“想是你记差了。”
    “兴许。不过……你如何到的此处？你跟踪我。”想到此，北宫凰更是不给他好脸色看。
    原本寒罹这个人，甭管他到底是何人，有如何的本事，当初在洛城的时候，北宫凰对他就保持距离，冷冷淡淡。
    而今心结稍解，外加今日他心绪不宁，眼见有人跟踪，好比是有人堂而皇之闯进来挖自己不与外人知晓的秘密，如何能好受，这话语间便不自觉地带着股煞气。
    寒罹也不恼，“我只是碰巧瞧见，跟来看看。”
    心里翻白眼，“碰巧”跟来莫非就不算在跟踪范围内？
    “我在帝都暂且有些要务，没想到能碰见你。我前几日刚好得了一把上好的琴，当日闻你琴音，总想着定要送你一把独一无二的琴。怎么样，你愿不愿捧我个场？”
    北宫凰不禁想起那日中秋月夜，洛城水上，两人那一曲走了调的《春江》，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霞，滚烫滚烫。
    寒罹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径自伸了手给他。
    他这是何意？北宫凰看这只右手，莫非他还把我当那需要搀扶的幼童不成？
    寒罹笑，“你只把它当成是你兄长的手。”
    “哼，他早就不干这种事了。”北宫凰毫不客气拍掉那只手，末了，低着头道，“我要站左边。”
    “好。”
    大手牵小手。
    嗯，寒罹比北宫凰年岁大，那便姑且算手应该也比他大。
    大手牵小手，一辈子相扶持，哥哥要带弟弟走。
    眼角忽而有些酸涩，却无泪。北宫凰眨眨眼睛，刻意忽略手上另一份温暖。
    寒罹状似无意地问：“你有兄长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能问个别的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寒罹最终付之尴尬一笑，“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手上紧了紧，寒罹回头看他。
    “他……不算好人……”
    “是吗？他定是总欺负你……”
    北宫凰点点头又摇摇头，“……兴许……他有缘由……”
    寒罹像是兄长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握着的那只手紧了紧，“走，我带你去看琴。”
    琴是好琴，琴身上雕有精致花枝和凤雏图纹，音色更是出奇的美妙。
    只是最终，北宫凰并未带走它，他道，今日不便，改天定来取。
    但两人谁都没有想到，当他第二次见到这把琴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身边那人深陷危难，而他在一个最不愿意去的地方看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