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伤痛交加苦亦乐 乾坤复位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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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后,飞鸾与凤弦再未说过话。
一路行来风声渐紧,二人只得下榻在鸡毛小店,转拣僻静小路前行。他两个都不曾独自出过远门,一来二去竟走错了路。飞鸾离宫之时抱定必死之心,连一纹钱也不曾带。凤弦虽盘缠充足,怎奈前途茫茫又要抓药,哪里敢乱用。他曾想过,用内力助飞鸾将毒逼出来。可惜,他二人虽身手了得,内在修为却尚显浅薄。
虽然过着逃亡的日子,却能与凤弦时刻相守,这正是飞鸾梦寐以求的。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己好转,凤弦会毫不迟疑离他而去。既如此,我情愿死别也不愿生离。飞鸾拿定主意趁凤弦不备,将他辛苦熬好的药,偷着倒了十之五六。直至一日清晨,他的左手掌完全失去了知觉,再也无法动弹。凤弦又气又急又是伤心,一时没忍住,狠狠地拍在飞鸾脸上。谁知他竟不恼,靠着床柱子,瞧着凤弦连连发笑。对他几乎无能为力,凤弦摔门而去。在回廊上平息了怒气,决定带飞鸾入城就医,先将毒压制住再说。
在景明州打听到一位名医,凤弦即刻驱车前往。谁知半路上,便看见有官兵四处张贴告示。探身一看,那画像不是飞鸾又是哪个?只是奇怪,为何没有自己的画像?凤弦不敢停留,本打算赶在官兵封城之前出去,岂料为时已晚。飞鸾既被画像缉捕,凤弦也不敢再冒然带他去求医。
在大街小巷转了一上午,好容易租下一座极偏僻的小院落。前面的租客才走不久,里里外外倒也干净整齐。凤弦简单的置办了些被盖铺陈,二人就此暂且住下。虽说海捕文书上没有自己的画像,甚至连名字也未曾提及。凤弦领教过苍鸾的阴险狡诈,非必要再不肯到外面多走一步。
飞鸾病情日渐恶化,左半边身子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病痛折磨苦不堪言,却能使凤弦与他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素日想牵一牵他的手尚且不能,如今喂饭擦身,甚至在他怀中安心入眠,几乎已成习惯。那人的温柔颜色,从来都是“别人”的。今日总算肯分与自己,飞鸾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能在有生之年得他如此相待,虽短暂却多少有所慰藉。
凤弦固执的每日为他运功逼毒,尽管收效甚微,好歹令疼痛略有缓解。以前的药方仍在,不管有用无用,且拖上一天是一天。
飞鸾半瘫在床上起居不能自理,那凤弦自幼生在富贵丛中,几曾服侍过病人?喂饭喂药洗衣沐浴,日日重复已叫他手忙脚乱苦不堪言。便是如厕这等极私密尴尬之事,也需他相助。只恐被识破身份,因此也不敢雇人。所幸钱财充足,一日三餐皆在外头买着吃。凤弦虽无怨言,飞鸾却渐渐厌恶起自己来。依着他那要强的性子,只怕早就自尽了。苟延残喘,只是为了能在凤弦身边多留一刻,多看他一眼。明知凤弦不会抛下自己不管,可每每见他出门买饭买药,心上便一阵紧缩。飞鸾晓得来日无多,唯恐这一去便成诀别。两眼紧盯着虚掩的房门,待见他好好的回来,方才一颗心落地。
那日午后在凤弦怀中醒来,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飞鸾怔怔的,望着那熟睡的疲惫面容。梦中依然皱起的眉头,含着满满的心事,飞鸾瞬间眼前一片模糊。那般俊朗非凡才华横溢的少年,原本有着锦绣前程,如今却因为自己而生生断送。他今年尚不满十七岁,纵然日后有爹爹护佑,毕竟人言可畏。唉,为何我当日不另谋他策?飞鸾痴痴的,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绘着凤弦的面容,只等那人睡醒方含笑道:“你今生偿还了他的情,来世可愿与我再续前缘?”凤弦日夜见他备受煎熬,那恨早已荡然无存。迟疑片刻,也许出于怜悯,抑或是动了几分真情。执了飞鸾的手包在掌心,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来世我必还你的情。”飞鸾双颊浅浅的起了一层红晕,眼中笑意渐浓。
且说苍鸾得了回报立刻提前举事,又令人将飞鸾出走的消息四下散播。危急时人心最易动摇。一则苍鸾的兵马来势汹汹;二则他手持君上废太子的诏书。纵然有几个不信的,到此时也不由胆战心惊乱了阵脚。太子一党虽说被杀得措手不及,亦有几个乔装改扮死里逃生。枢密使桂万重无处躲藏,惊愕之下悬梁自尽。
翌日,当君上再次升坐含光殿时,望着群臣拜舞于阶下不由感慨万千。昭告天下另立皇四子为太子,缉捕在逃逆党,奖赏有功之臣,这里面多半是苍鸾的心腹。诸事皆随他意愿而行,心上虽志得意满,外头看来却平淡如水。
众人至今不解,眼看帝位将要到手,为何在这关键时刻,飞鸾会带着那位男宠静悄悄的离去?这与他素日行事判若两人。而更令众人奇怪的是,飞鸾前脚一走现太子便立刻出兵平叛。看来他二人相互了解彼此举动,这便越发的令众人费解了。飞鸾既知有人要动手却不反抗,竟选择逃走,将宝座拱手相让。苍鸾晓得他要出走,不说令人将他拿住反而由他逃遁。君上急于替凤弦以证清白,对群臣说,他虽委身飞鸾,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两人之事众人多有耳闻,听后一发的糊涂起来。凤弦既是卧底,为何不将飞鸾拿下?竟与他一同逃走?看君上与太子讳莫如深,只怕还有些内情不便当众言明。横竖圣驾已然平安回宫,而这位素以呆傻示人的四殿下,如今也成了新任太子,比起前面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多事惹祸上身了?
君上随即传下两道旨意。其一,令各府州衙门发下海捕文书,捉拿飞鸾并逃走的逆党;其二,为升平郡王昭雪平冤。返还府第家产,特准其次子左东城承袭爵位。
待退朝后不用君上宣召,苍鸾已在昭德殿外求见。君上认定他知晓内情,要他如实禀明。苍鸾不慌不忙,三言两语推得干干净净,只说拿住了飞鸾便知详情。君上已闻报洞天不知去向,神情复杂的望了他一会儿道:“飞鸾有罪自有国法处置。你初登太子之位,一言一行皆受群臣百姓关注,且不可……授人以柄。”弦外之音苍鸾岂有不知?立在阶下毕恭毕敬应了声是。
君上最担心者莫过芳华。即刻着画工绘像,遣内臣往各地府衙传旨。若能找回左四公子官升两级,赏金千两。凤弦并非钦犯,自然不在海捕文书上。只得命官府持画像暗中察访,而这正合了苍鸾之意。若飞鸾未死,凤弦见没有他的画像,必然放松警觉。只要顺藤摸瓜,定叫他插翅难飞。
君上思念芳华又牵挂凤弦,更对飞鸾伤心气恼,不数日引得旧疾复发病卧在床。而就在此时,离京城数百里之遥的景明州,传来了芳华安然无恙的消息。彼时宫中除开君上,几乎无人肯搭理苍鸾,有的只是取笑与戏耍。而芳华既不嫌他愚笨,还为他得罪了后宫的几位娘子。苍鸾甚感他的真情,不等君上下旨,便已着人四处寻找戎清禅。
恰在此时东城来至京师,看见安民告示竟不敢相信。直到前往自家旧宅,见府门果然被装饰一新。回想短短近一个月翻天覆地的变故,不由得百感交集。忽然心头一动,那告示上怎的没有小畜生的名字?正自纳闷儿,不期与同时赶回的清禅相遇。
原来,清禅见芳华已无大碍,守了他两日便告辞回去。不想才至药堂,便遇见慕名而来为母求医的客人。患者病重,他家离京城又路途遥远。清禅不敢耽搁即刻收拾行李,带了药童随他上路。那老妇的病实属疑难杂症,清禅也觉十分棘手。反复推敲换药,忙了十余日才略见成效。待他回转京城行至半路,方听人说出了大事。在一阵惊慌不知所措后,渐渐冷静下来。时鸣必是跟着四公子一起逃走的,去往何处不得而知,只怕这京城他是再不会回来了。清禅失魂落魄一路借酒浇愁,延误许久方回到京城。谁知在城门口看见了安民告示,立时三魂七魄归位。恨不得将马蹄子变成风火轮,奔着升平郡王府狂飚而去。那童儿吓懵了,一路叫嚷着撵过去。
清禅滚鞍下马,抓紧了东城张口便问井管事可好?东城不及答话,便有监工的内臣前来巡视,于是二人即刻被带入宫中见驾。
君上听了东城的叙述又惊又恼,所幸芳华吉人天相有人相助,到略可安心。又详细问了他的饮食近况,东城见君上已然卧病在床,哪里敢将凶险的说与他听。直夸芳华年纪虽轻,处事却极沉稳。虽在险境却能巧妙周旋,得以保全自身。又将勿念救了晴池之事搬出来遮掩。众人无不称奇,都道果然有缘分。乃至听说晴池失聪,不免一阵惋惜。
东城被心里的疑惑憋得难受,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听完苍鸾的话,晓得他已知到芳华的真实身份。可对凤弦的疑虑,却是有增无减。他既然没有背弃芳华,为何又要随易飞鸾逃走?其中内情只有找到他方能解开。
那忆昔听闻时鸣受了重伤,顿时神情慌乱起来。偏生东城问起时翔,意思想让他跟着一路过去。上林不敢则声。苍鸾瞥了眼忆昔,见他垂首立在那儿,袍袖微微有些发颤。君上沉默片刻方叹了口气,向苍鸾点了点头。于是苍鸾隐去那段孽缘,告诉东城时翔因不肯背弃旧主,已遭飞鸾所杀。清禅听罢连连顿足道:“时鸣心里最看重的,便只二殿下与这个兄弟。若晓得了可怎么好啊?”忆昔肩头微微一晃,众人再次沉默。
苍鸾岔开话题,问东城可知要他承袭爵位一事?谁知他将此事看得极淡,推说要往兰玉国接晴池,只等回来再论。君上晓得他心中有怨气,东城急忙跪下回说,一则兰玉国路途遥远,海上行船若遇风暴,四五天不能起程是常事;二则晴池的近况只是从勿念那里听说,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若在那边耽搁下来,只怕两三年方能回来;三则以百姓身份到他国不会引人注意,省去诸多不便与麻烦。君上明知东城婉拒却无法反驳,将他唤至近前,握了手道:“令尊令兄为国捐躯,家人子女本当受封赏,如今却流落在外。以往皆是他为我征战四方,如今我竟不能护他家人周全。真真妄为人君,妄为兄弟!”君上渐渐不能自持,眼泪一串串滚落,连气息也紊乱起来。苍鸾赶忙上前抚胸劝慰。上林借着奉茶,暗地将忆昔扯了一把,不想被清禅无意看见。
君上稍作缓和,便立即吩咐上林前去景明州。将宫中的珍贵药材,起居用品多备些带过去,再挑七八个伶俐的小黄门过去服侍。侍卫中伸手矫健者,选五十名前去护卫。只等芳华生下孩子,满月之后上林再护送他们回宫。嘱咐众人先将时翔之事暂且隐瞒,待时鸣痊愈后在缓缓告知。又拜托清禅几句方令众人退下。
忆昔忍得辛苦,急转身跪在床前连连叩首。君上低声呵斥道:“你去做什么?去告诉他时翔不在了?你是想叫他弟兄团聚不成?此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忆昔无言以对,伏在地上低声抽泣。苍鸾过来扶他起身安慰道:“你与时翔之事他定是知道的,此刻前去岂不令他生疑?我晓得你担心他,有戎大夫在必然妙手回春。”忆昔凄凄然望着门口含泪点头。
上林要挑选侍卫,又要往御药院提取带走的药材,去后宫预备起居用品。因数量众多一时三刻难以备齐,次日一早方能启程。清禅邀东城往自家医馆下榻,顺便回去整理行装禀明父兄。东城拦下正要离去的上林,问他可晓得凤箫埋骨何处?上林摇头,叫他往飞霞观寻锦奴一问便知。
出了承天门东城吩咐跟来的家人,先随清禅过去将行李放下,自家打马往飞霞观而去。
仲春时节到处姹紫嫣红莺飞蝶舞,郊外游玩之人或三五成群结伴同行,或单人独骑怡然自得。怎奈东城怀揣心事,无心观赏景致。在山下买了香烛祭品,问明路径匆匆而去。
锦奴深居简出不知山下境况,东城又是左家的人越发不肯相见,只请人带话与他。东城晓得她误会凤弦,再三请她出来有要紧的话要讲,锦奴无奈只得往山门外相见。东城见她正值青春年少,花容月貌般的一个美人儿,竟了却红尘做了女冠,不由一阵叹息。忙上前见礼,将事情的原委一一相告。本以为锦奴会悲喜交加,谁知她听罢呆愣在原地,半响才低声道:“原来,这世上一厢情愿欲求不得之人不止我一个。”东城不知她与芳华的事,一脸迷茫的看着她返回观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往凤箫处祭拜。
牵了马往另一条山路走去。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待上了一处缓坡忽然怔住了。那上面孤零零的一座坟丘,围在四周的野花,比别处开得更娇艳硕大。东城慢慢走近看着石碑上刻的字,到此时方真正相信,凤箫与他已阴阳两隔。
当初第一眼见他,便觉他有满腹心事。起先出于好奇,虽未探得真相,却越发肯定内中大有文章。直至后来东窗事发,他才下决心要帮凤箫逃离苦海。至始至终,他待凤箫便如芳华一般无二,再不料那凤箫竟会对他暗生情愫。对于男子之间相恋,东城一贯看作瞎胡闹当不得真。更何况自家诸多的不长进,怎的偏就入了凤箫的眼?东城抚着石碑上的字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那人诉说,四周花草随清风摆动摇曳呼应。
烧过纸钱敬过酒,东城靠着石碑坐下。回想过往,凤箫竟没有一次真心开怀笑过。若不是飞鸾设局,他这会子还好好的活着呢。十余载的短暂人生,不知他有几日是快活的?东城越想越替凤箫伤心不值,越是将飞鸾恨入骨髓。不觉金乌西坠夜幕降临,东城擦干泪水方在坟前拜别。
没走几步便觉有人牵住了衣袍,此时四周景物已显昏暗,莫说是人便是野兽也无有。东城头皮一阵发麻竟不敢回头,大着胆子道:“凤……凤箫,是……是你吗?”竖着耳朵听了半响,将心一横转过身去。身后除了那座孤寂的坟冢,便是四周开得格外妖娆的野花。低头一看,原来是花枝勾住了衣摆。
次日,锦奴备下纸烛香火前来祭拜。令她吃惊的是,到处皆是春意盎然勃勃生机,唯有坟茔四周的花草全都枯死了。
芳华听完详情,隐隐有一股不明情绪在心底滋生。他或许猜到了什么,却刻意要去忽略掉。因问起君上,为何在被软禁许久之后,才想起寝宫有密道?上林推说君上那日回去怒火难消,下死力的在枕头上重重猛击一掌。床头顿时下陷,露出仅供一人侧身而过的石门。实则君上并不晓得这条秘道,因痛惜时翔恼怒忆昔,气极一掌拍在枕上,恰巧触动了机关方才侥幸脱险。芳华又问起君父身体如何?上林观他气色不佳哪敢照实了说,遮遮掩掩勉强蒙混过去。
芳华再问凤箫之事。明知不可挽回,却仍旧希望有一线转机,只可惜东城叫他再次失望。他暗自盘算,等生下孩儿必要亲自去见锦奴,将她接回家来。
东城自回来便不见南朝踪影,正要问芳华,上林却先开口问他,适才在池边见到的那位少年是谁?芳华便将那晚再次遇袭之事说了。其实,二次行刺的人乃万重派遣。只是众人不知就里,将帐悉数记在了飞鸾头上。东城听闻,南朝被那晚偷袭之人所杀。一连失去两位挚友,加之来回奔波,身受内伤又未及时调养,顿时支撑不住栽倒在地。芳华一时心急险些扑到,上林只得先将他扶稳,这才赶过来慢慢救醒东城。
小黄门架着他往厢房安歇,恰巧勿念路过看见,忙入内切脉问诊。不想被上林看出端倪,芳华拣那当讲的简略一说。又上前宽慰东城几句,守着他睡去才退出来。本想去看看时鸣又觉不妥,只得收住脚,转身问勿念那边情况如何?见他果然来问自己,勿念故作轻松回说,时鸣伤的虽重些,所幸身体素来强壮又有清禅坐镇,悉心调养三五月便可痊愈。芳华似乎没有看出破绽,望着他点了点头。
时鸣昏昏沉沉醒来,便看见清禅面色凝重的,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他担心芳华无人照料,虽然有勿念到底不放心,
心急的想立时便能下地。然而近十天不仅未见好转,似乎越发的沉重起来。他一面安慰自己,这定是道长医术不精所致。一面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只怕这一劫再难逃脱了。死原没什么可怕,唯有心中无数牵挂最难割舍。再有数月芳华便要临盆,他年纪尚小身子又弱,到时不知怎生危急?子叔小官人那边究竟如何?若当真背弃四郎,叫他怎么受得住?不知京中局势官家怎么样了?时翔如今在御前当差只怕要受牵连。他与那和忆昔好一阵又歹一阵,果然能够长久吗?我若不在了他受人欺负谁替他出头?一时又想起清禅那日的表白,害得他七八日睡不安枕,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想破头也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芳华与凤弦如此,子叔蓝桥如此,凤箫亦如此。如今连清禅也……即便要喜欢,也不该是我这个六根不全之人。我素日难得与他好脸色,他究竟喜欢我什么?如今四郎落难不比从前,我又得罪过他。他自家纵然不怕死念着旧情,难道就不怕牵扯家人?与清禅相识十数载,他并非那起见利忘义攀附权贵的小人。不,不,他会来的,一定会来!时鸣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信任他?谁知今日一睁眼,那人竟已坐在自己床边。
时鸣略抬了抬肩便被清禅俯身按住,于是撑出笑脸道:“你果然……果然来了,一路上辛苦,不知……四公子脉……脉象如何?”虽然料着他有此一问,清禅的心仍旧狠狠的痛起来,也还他一个笑脸道:“四公子若有什么,我还会在这里闲话?你只管放一百个心,但有我戎清禅在定保他父子平安。”话锋一转道:“既然我来了你便精心调养,赶在他分娩前痊愈,到时也好助我一臂之力。”时鸣眼神有些暗淡,平静的道:“想来……你……你已诊过脉了,我还……还能……能拖多久?”清禅故作不悦道:“你是不信我的手段?”时鸣苦笑道:“非是不信你,实乃……实乃伤重不治怨不得旁人。”此话正戳在清禅痛处,一个没忍住顿时红了眼圈儿。又怕被他看去硬撑着道:“说什么丧气话,你不好好儿的活着吗?哪怕你只得一口气在,我亦能叫你恢复如初。”时鸣心底轻轻一叹,怔怔的望着他道:“我……我不会说话,也不曾……不曾结交什么朋友。素日嫌你话多……”清禅赶紧接过话道:“我……我原也是话多怨不得你嫌烦。旁人跟前就罢了,只是……只是遇见你就……就话多。”时鸣皱了皱眉道:“你既知我……我命不久矣,还说这……这些做什么?”清禅本想拉他的手,又恐他恼怒只得作罢,望着他道:“自然有用。只想叫你晓得,我的心致死不会改变。”时鸣被那灼灼目光看的面上滚烫,急忙将头转开。清禅道:“你若是恼我,便快些好起来再打我一顿,可好?”房中只他二人,此话听着带了几分情人间的宠溺,弄得时鸣越发别扭起来。
耐着性子听他絮絮的又胡扯几句,时鸣终忍不住出声打断,正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好歹心里明白。只是……只是我放心不下四郎,若这会子便撒手去了,他……”医者处事须比旁人更要冷静,而此刻清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抑或是想掩盖内心的恐慌,不自觉提高声气道:“你只晓的担心他怎么样,我了,我守了你怎么些年,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时鸣很想问问,他究竟喜欢自己哪里?又恐他东拉西扯,说些肉麻的话耽搁了正事。不过那眼里的真情,却令他胸口一阵泛酸。手中依旧牵了清禅的袍子,缓缓道:“何苦来,为个……为个将死之人不值得。”清禅抓紧了他的手,半跪在床前道:“值不值得我自家晓得,愿不愿意也随你。”
时鸣不敢同他的眼神对视,头微微偏了偏道:“说你话多……果然……果然不曾冤枉你,且听我说几句要紧的。”清禅起身坐好,仍旧抓了时鸣的手不放。时鸣说了这半日的话,已觉神疲力乏。也懒得同他争接着道:“怎么想个……想个法子,叫我拖到四郎分娩后再……我晓得是……是难为你了,只是常听人说你……妙手回春,好歹……也让我见识一番,方肯……方肯信并非虚言。”清禅连连点头,端了热水过来喂他。时鸣歇了一阵道:“总觉四郎还小,怎么便要做爹爹了?”说到这里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又道:“男子分娩谁也不曾经历过。他身子虽比幼时好些,到底不如常人强壮。”清禅道:“我省的,定叫你服侍完大的又服侍小的。”时鸣含笑点头道:“那时他有了孩子,我便去了他心有不舍,便不会……不会胡思乱想。”清禅本待相劝,无奈喉头噎着什么东西,屋内一片沉默。
时鸣想起兄弟借此岔开话题,问起京中局势如何?可怜他病危想见唯一的亲人,却不知时翔已先他而去。清禅心痛难忍,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时鸣见他背过身去双肩颤抖不停,唬的撑起身子道:“究竟出了何事?”清禅狠狠的掐了自家一把,定了定神道:“我是想着你方才讲的话……你若要四公子平安,便快些好起来,休在我面前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见时鸣稍稍缓和下来,这才将京都近况说与他知道。时鸣听罢喜忧参半,愣了半响,方问清禅可晓得时翔怎么样了?清禅道:“面圣时不曾见到时翔,连和大官也未露面。”时鸣脸色一变,清禅赶紧道:“宫内之事我如何明白?薛大官如今便在这里,我请他过来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