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红丝错锦奴心系左四郎 事败露凤弦明志护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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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凤弦冷不防吓了一跳,四只眼望着锦奴,半响做不得声。兄弟二人迅速地交换着眼神,这些年,太子身边莫说是良娣,良媛不见纳娶,便是昭训,奉仪也不见有一人晋封。分明是对女子没有兴致的缘故。最要紧的,他心里尚未将凤弦完全放下。凤弦拉了锦奴起身,扶她坐在兄长身边,慢慢地问道:“爹爹是如何与你讲的?”锦奴抽噎着道:“便是太子寿宴之时,圣人与官家不知怎的,竟将我看中了。”凤弦素知妹子一向心高气傲,可那飞鸾却是人中龙凤,匹配她绰绰有余。怎么一听说要嫁他为妻,竟还哭上了?狐疑的看她两眼道:“我与太子一同长大,他的人品,相貌,学识比你胜过百倍不止。你且说来听听,终究是个什么缘故,竟厌烦他至此?”锦奴听罢顿时便红了脸,将头垂得低低的,只顾绞着手上的罗帕不出声儿。凤弦看她分明是害羞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凤箫轻轻抚着锦奴的背,引袖与她拭泪,并柔声劝她快说。凤弦见锦奴扭捏不言,看来心中所疑得到了证实,将那冲上头的怒气往下压了压道:“莫非你心有所属?”锦奴有些慌张的抬头瞪着他。凤弦望了凤箫一眼,指着锦奴的脸呵斥道:“好个知书达理,谨守闺训的相府娘子。你但凡出府都有娘跟着,近有乳母贴身侍婢,外有女使仆妇家丁护院。倒要请教,你是怎么与那人相识的?在何处?他是谁?”锦奴先时害羞,见兄长窥破心事又显慌乱。此刻。不料他竟说出侮辱的话来,当下便气得红了眼。霍然起身使力将凤弦推开,跺着金莲哭叫道:“你……你还是我哥哥吗?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说罢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回身伏在凤箫肩上放声大哭。
不等凤箫开口相劝,只见蓝桥冷笑着跨进来,瞧着凤弦阴阳怪气的道:“你要问他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哼哼,不是你将他引进府的吗,这会子又去问哪个?”锦奴的哭声忽然小了下去,凤弦瞪大了双眼望着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中半响无语。
正在此时,听见外头衣裙悉索之声,女使仆妇簇拥着冯夫人赶了进来。蓝桥令她将锦奴带回房去,又喝退底下的人。在上首坐下,看着凤弦道:“官家将你妹子指与太子,你该欢喜才是,怎么反倒发起愁来?”凤弦刻意避开父亲的目光,低声道:“爹爹说什么,儿子听不明白。”蓝桥重重的哼了两声,凤弦忙起身垂首侍立,只听他道:“打量我老迈昏庸,对眼前之事一无所知?我且问你,你是否与二殿下暗生情愫?”凤弦踌躇片刻,将心一横,在父亲跟前跪下道:“不敢欺哄爹爹,我与他的确互生爱慕。儿子自幼读圣贤书,也晓得礼义廉耻。我二人并非外头那些浮浪子弟,是认真要厮守终身的。”蓝桥将那桌案一拍道:“‘厮守终生’?你说的好轻巧啊!是你娶他还是他娶你了?他虽阴阳同体,却是以男子身份示人。你莫不是要同个男子拜天地?他……他若不能生养,我家岂不要绝后?你们只想着自家一时兴起快活,可曾想到有什么后果?他毕竟是皇子,你又是什么身份?弄不好官家一旦震怒,你便忍心让全府的人跟着你一起倒霉?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兄妹都为他动心?难道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插手朝政……”
他这里话未讲完,便听凤箫在一旁奚落道:“若非他插手朝政,将夷三族的法令废除。果真惹得官家震怒,这一家老小岂不都要受牵连?爹爹该感谢他才是。”见父亲对自己怒目而视只作不见,唤了凤弦至身边道:“芳华几时成了皇子了?这阴……阴阳同体又是怎么回事?”凤弦回头看了眼父亲,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凤箫微微颔首道:“你们果然是有缘的。我还在为你们从此不在有后感到遗憾,不想连老天也可怜你们。若芳华真能诞下一男半女,那便是再圆满不过了。”蓝桥听得脸色一变,几步跨至凤箫身前,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你……你早就晓得他们之事,为何不来回我?你是……你是有意为之?”蓝桥越说越气,几乎失控的掐住了凤箫的脖子叫道:“只怕你还与他们搭桥牵线吧?我说过,你要恨要怨只冲着我来,莫要牵扯上他们。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见凤箫两眼渐渐向上翻去,凤弦吓得慌了手脚。忙两手扣住父亲的脉门,用力往外两边一拉。蓝桥只觉手臂酸麻难忍,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凤弦推开他叫道:“爹爹这是做什么?你是想掐死他吗?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蓝桥连退数步,把一架绘有行乐图的小屏风险些撞到。众家人急急抢进来将他扶住,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未等蓝桥喘过气来,便听见寒生疏雨啊啊地叫起来。凤弦将凤箫的头靠在怀里,一面与他掐着人中,一面吩咐寒生快倒水来。蓝桥从暴怒中猛地清醒过来,跌跌撞撞抢至近前,便看见凤箫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蓝桥到此时方有些慌乱起来,推开疏雨,一面替凤箫揉着胸口,一面近乎与哀求的道:“箫儿,是……是爹爹错了,你快醒醒!箫儿,箫儿!”好一会儿,才听得凤箫呛咳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一见蓝桥守在身边,艰难的扭过头去道:“你走。”蓝桥连连应是,将众人一并赶了出去。
凤弦喂了兄长两口水,小心的抱起他放在床上。望着那脖颈上清晰的手掌印,若非亲眼得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父亲所为。第一次对兄长恨父亲的理由产生了怀疑。又想起,凤箫被芳华捂住眼睛时的恐惧之态,越加肯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方要相问,凤箫却先开口道:“我说过,你们……你们今后的路很难走。无论怎样,既……既然定下白首之约,就莫要轻言放弃。”凤弦点头道:“除非他离去,否则我是不会退缩的。哥哥你……”凤箫握住他的手道:“说开了也好,迟早的事。你……你快过去对……对他讲,太子不喜女色,千万莫将锦奴送入宫去。快去,快去!”凤弦被他催得急了,想着现在问他,他未必肯说。而锦奴之事迫在眉睫,只得先去见父亲要紧。
蓝桥坐在书房的椅中,用手揉着微微胀痛的头。他后悔在凤弦面前失态,这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凤箫自然不会对他讲,若是去问他的母亲了?蓝桥只觉背上起了一层汗。正想着,凤弦便走了进来。蓝桥不动声色的望着他,凤弦撩衣跪下叩头道:“方才事出紧迫,因此才失了手,请爹爹恕儿子不孝之罪。”蓝桥略松了口气,淡淡的道:“你还有何事?”凤弦进来之时,虽已叫退了所有的家人,但仍旧十分谨慎的来至父亲身边,低声道:“太子不喜女色,爹爹千万莫将三姐送进宫去。”蓝桥听罢吃惊不小,知道凤弦长随太子身侧,又与太子亲如兄弟,他说的只怕是实情,因问道:“莫不是,你见他喜欢上哪个,俊俏的小黄门不成?”见凤弦摇头,又道:“可是侍从吗?”蓝桥的脸色变了变道:“难不成……难不成是……是宫外之人?”见凤弦还在摇头,忍不住起身道:“究竟是谁,你若是知道便说出来!”凤弦一时羞惭满面,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轻不可闻的道理:“是……是……我……”蓝桥听在耳中,无疑便是一记霹雳。有些哆嗦的指着凤弦的脸道:“你……我方才听你说,要与二殿下厮守终身。言犹在耳,怎么快便换成……换成太子了?畜生!”蓝桥恼怒已极,夹头夹脑的甩了两个耳光过去。凤弦被打得两耳嗡嗡直响,仍旧笔直地跪在那儿。
蓝桥今日被气得不轻,头上一阵一阵的发作起来。忙扶了旁边的椅子坐下,闭着眼定了定神,无比嘲讽的笑道:“嘿嘿嘿……这才是……这才是我养的好儿子呢。我素日的教导,竟被你……嘿嘿嘿……竟被你权作是烂泥踩在脚下。你说你读过圣人诗书,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呸!我劝你日后休提这样的话。你……你堂堂的相国之子,竟做着……做着娼妓一般的勾当。周旋于两位殿下身边,恭喜你左右逢源,前途无量。若是因此而得来的‘好前程’,我看不要也罢。”说罢连连喘着气。凤弦向前跪爬一步道:“爹爹的教导儿子一刻也不敢忘记。太子对儿子有意不假,可儿子心里只容得下芳华。我与太子说得很明白,太子也答应不再旧事重提。儿子并非为了前程才自甘下贱,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我待太子与自家兄长无异,那芳华,才是我要长相厮守之人。我与他二人皆是青青白白,并无苟且之事。”蓝桥见他眼神清澄,倒不像是在扯谎。又想着他素日的品性,原不至如此放浪。再有,宫中为太子讲学的几位相公,对他的评价也是颇高的。
蓝桥望着凤弦红肿的两颊,怒气稍微平了平,挥手叫他起来道:“今日下朝官家传我入内,对我说了此事。叫回府与你娘商议,若是锦奴不愿意,官家也不会勉强的,可毕竟得讲出个理由吧。虽有人家向我提过锦奴的婚事,皆因你妹子还小,我同你娘有些舍不得,想多留她两年在身边,因此都退却了。总不能拿这个去搪塞官家吧?岂不是欺君?再说也瞒不住啊。唉,宫中美女如云,太子怎么偏偏喜欢男色?”说到此又将凤弦打量几眼,比起当年的自己,无疑是强出了许多。凤弦道:“爹爹先不忙回复官家,儿子这就往东宫走一遭。只要太子开口放弃,我想官家也是无可奈何。”蓝桥思付片刻道:“只是你妹子那里该如何是好?”凤弦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道:“对三姐爹爹只可好言相劝,若实在……儿子只好让芳华与她见上一面,当面拒绝她。虽然难堪,终究长痛不如短痛。”蓝桥冷冷的道:“你妹子若是知道你与二殿下之事,不晓得她是如何看你?”凤弦将头侧向一边并不答话。
蓝桥忽然又叹了口气,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拉了凤弦坐在身边道:“你还太年轻,不晓得一旦名声坏了,要想在这世间立足,实在是太难了。若因一时兴起错走了一步,再想回头只怕是不能够了。到时,你纵有真才实学也是枉然。你我是亲生的父子,难道我会害你不成?他便那么好?为了他你连亲情也不顾了吗?弦儿,悬崖勒马吧,现在还来得及。”凤弦望着父亲道:“来不及了。儿子的心已交给了他,不能收回,也不愿收回。”蓝桥道:“若是他不愿再和你好了?”凤弦怔了怔道:“爹爹想做什么?”蓝桥盯着他的眼睛道:“他毕竟是皇子,我又能做什么?他虽不认官家,官家却不会坐视不理。一旦让他知道,你想到过后果吗?才相识多久,竟然便海誓山盟,生死相依了?不觉得太过轻率吗?”凤弦犹豫片刻道:“我告诉爹爹一件事,又怕爹爹不信。”蓝桥疑惑的望着他道:“你……你且说来听听。”凤弦便将那个梦告诉了他。蓝桥听罢付之一笑果然不信,言道:“如此蹩脚的理由,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凤弦本不指望他相信,起身道:“儿子句句实话,爹爹实在不信我也无法。我先往东宫去了。”蓝桥叫住他道:“你这脸上出去恐有不便。”凤弦摇头道:“不妨事,我用冷水敷一下便好。爹爹记着儿子的话,别骂三姐好生劝劝她。”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蓝桥坐着发了会儿呆,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事。脸色一变,起身方要唤回凤弦,又退了回来,暗自道:“听他适才言语,似乎太子是知道,二殿下也喜欢弦儿的。此次二殿下京郊遇袭……莫非……”蓝桥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又想道:“他兄弟若是因为弦儿自相残杀,弦儿只怕也没有好结果。二殿下岂是太子的敌手?若果真……不,不,那可是阿悫的孩子啊。”想到这里,又起身往门口走去。才迈出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一面踱步一面想道:“我这是去做什么?提醒官家还是弦儿?若提醒官家,我无凭无证,弦儿与二位殿下之事也将败露。若告诉了弦儿,他与太子必然交恶。太子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只怕到时因爱成恨,弦儿岂不危险?这……这便如何是好?”蓝桥忽然觉得,以往那些处置起来,十分棘手的国事,比起这个要简单许多了。
飞鸾脚伤已痊愈,因桂圣人抱恙,用过午膳便往椒房宫视疾去了。凤弦来时他尚未回转,只得在书房等候。虽然那脸上已用冰块儿敷过,看上去仍旧有些发红。底下的人不敢动问,唯有在背地里乱猜罢了。谁知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眼看着红日偏西,凤弦正要寻个机灵的小黄们,过去打探打探,飞鸾终于回宫了。
一脚跨进书房的门,便看见凤弦脸上有些不妥。飞鸾紧赶两步来在他跟前,双手捧了他的脸打量道:“这是怎么了?谁……谁打的?”凤弦拉住他的手勉强笑道:“哥哥幼时便不淘气,因此官家也不曾打过你。”飞鸾诧异道:“好端端的所谓何来?令尊下手也太重了吧?”说罢便要吩咐人拿冰块儿进来,被凤弦拦住道:“我已经敷过了。哥哥,我……我有件事要问你。”话说到此,竟不晓得要如何接下去。
飞鸾看他支吾难言,似乎已猜到他次来的目的,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凤弦听这话没头没脑的,愣愣地望着他道:“哥哥说什么?”飞鸾笑了笑道:“方才去娘娘那里问疾,爹爹也在,因而说起我的婚事。等出了椒房宫,我才对爹爹讲,我嫌令妹太小,请他另择旁人。爹爹虽未即刻答应,想来,此事十之八九是过去了。”凤弦正为难要怎么开口,听罢此言很是感激。不过,细品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劝道:“人生苦短,哥哥又何必再委屈自己了?若遇到好女子,请哥哥务必善待与她,也善待自己。”飞鸾苦笑道:“若有一日,令尊发现你们之事,叫你从此后与他一刀两断,你能做到吗?”见凤弦不答,又道:“你二人前世有缘,今生又真心相爱,因此不能割舍。我……我何尝又不是真心待你了?我若是连这个都能放下,只怕就看破红尘了。莫如学那西天如来,弃了王宫,抛了富贵尊荣。在那菩提树下修成正果,永不坠轮回之苦岂不更好?”凤弦听他越说越不对,微微有些着慌的道:“哥哥你……你尽说些什么?你是一国的储君,怎可为了……为了不可能的情感,而想到出家?”飞鸾望了他一会儿方道:“你急得什么?正因为我是俗人,我放不下这段……呵呵……这只怕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真情吧。我放不下,所以我无法看破红尘,自然不能遁入空门。”
说罢又摇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明日我要往大校场,看捧日,拱圣,骁骑营操练,你可要一路前往?”凤弦脸上微有喜色,连连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我今日要回家一趟,明日自行前去与哥哥会合。”飞鸾皱眉道:“你要与我避嫌吗?”凤弦忙着解释道:“哥哥休要误会。只因我……我在家说了句重话,将三姐给得罪了。呵呵,我总要等她消了气才好。”飞鸾看了他两眼,笑道:“不会是为这个,令尊才动的手吧?”见凤弦避而不答,知道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只得道:“竟不料你也是个好兄长,我只道……是他有约在先了。既如此,且陪我用过晚膳再去吧。”凤弦点点头,二人携手往海秋殿去了。
凤弦回到家中,先去见过了父亲,将飞鸾的话一说,蓝桥总算松了口气。凤弦又问锦奴怎么样了?蓝桥气哼哼地道:“不过在太子寿宴上,隔帘见过二殿下一面,便死活都要嫁给他。女孩儿家比不得男子,一旦所托非人,这终身就完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若是知道二殿下……”瞧着凤弦脸色一变,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唉,看起来,只有请二殿下当面拒绝她了。不过……尽量将话说得婉转些吧。”忽然又想起什么,道:“此事万万不可让外人看见,你妹子的名声要紧。”凤弦颔首道:“爹爹尽管放心,儿子理会得。明日我要随太子往大校场去,后日是左二哥的冠礼。等过了后日,我便安排他们见面。”蓝桥这才晓得,芳华兄弟今日是来给凤箫送请柬的。因怕再惹凤弦怀疑,只得随他们去了。
看天色太晚,凤弦实在不便往锦奴房里来,只得托母亲代为安慰。又让母亲传话说,他会去郡王府一探芳华的口气。锦奴听了,虽然疑惑兄长怎么肯帮她,终究还是感激的。便在那闺房之中,日思夜想度日如年的,盼着凤弦的消息。
六月三十乃是东城的正日子。凤弦骑马凤箫乘轿,带了寒生疏雨并两三个家人,抬了寿礼径往郡王府而来。
郡王府正门大开,二位总管同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在门口引导宾客入内。另一班人,则将抬礼物的家丁引入侧门。
芳华听说凤箫到了,将手边的事交与时鸣处置,带了采茗迎出来。在路上碰见了东城的好友,他只与石南朝,梁露桥,胡飞雨三人相熟,忙含笑上前招呼。他们本就喜欢芳华的爽利洒脱,自打出了拦囚车,杀皇亲之后,对他愈发的刮目相看起来。此时人多眼杂,又见他行色匆匆,想必有事要办。南朝做了个斩头的手势,又向芳华伸出大拇指,赞道:“杀的好!”露桥直接伸出双手道:“好胆量!”飞雨做无奈状,摇头笑道:“你们好歹也与我留一句吧。”向前拉了芳华的手道:“好兄弟,先时我们原本是要来看你的,东城只怕吵着你了,因此不叫我们过来。如今你大好了,等过两日哥哥们置酒与你压惊,地方由你来选如何?”芳华望着他笑道:“有白食可吃,小弟必会一马当先而来。”转头瞧着露桥道:“不过这一次哥哥要再耍懒,可不是钻桌子那么简单了。”众人想起了他那日的姿态,忍不住都大笑起来。芳华又对南朝施礼道:“倒要多谢石大哥费心帮着寻找家兄。”南朝面露惭愧道:“兄弟是在骂我吗?一无所获怎当得个谢字。”芳华含笑摇了摇头,却一眼瞥见轻浪不急不慢的走过来,忙冲他招呼了一声,轻浪亦笑着过来。芳华与他们做了引荐,众人也多次听东城提起此人,都上前一一厮见过。南朝打量那轻浪几眼,暗自揣度道:“他既是个番人,怎的没有一处长的像番人了?”芳华同他们说笑几句,便叫了个家人引他们过去,自家则往大门而来。
见了凤箫,拉着手寒暄几句,芳华对凤弦道:“横竖我这里你是极熟的,冠礼安排在了兰芷殿举行,先请凤箫哥哥过去坐吧。”忽然又想起什么,附在凤箫耳边轻声道:“哥哥可要方便吗?”凤箫见他如此体贴,只觉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道:“多谢了,你自去忙你的,凤弦会带我去的。”芳华有些抱歉的道:“我说过要陪着哥哥的,如今……”仰起脸笑对凤弦道:“你好生陪着哥哥,我忙完了便过来。”凤弦道:“你那伤才好,别太累着了。不要紧的事,就交给下人们去做吧。”芳华应了声是。正要过里面去,又被他拉住道:“你得空了便赶紧过来,我有件极要紧的事要同你讲。”芳华才要问是什么事?见不远处几个家人,向自己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只得点了点头,往那边去了。
少时,一众宾客俱已到齐,唯独不见忆昔与时翔。令德吩咐再等了等,无奈吉时已到,只得令仪式开始。芳华瞧着仪式一项一项完成,原本极好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就暗淡下去。时隔两月,晴池也是在这里举行了冠礼,而后,便不声不响的出走了。还记得,自己说他像上头开脸的新嫁娘,二人一阵拉扯嬉闹……唉,你究竟在哪儿啊?不觉间已眼泛泪光。时鸣站在芳华身后,自然无法瞧见。凤弦兄弟在对面宾客席观礼,将芳华的情形看得白。怎奈仪式尚未完成,又当着众人之面,唯有干着急罢了。
好容易等冠礼结束,凤弦正要上前。只见一个管事急匆匆赶至令德身边,附耳低语几句。令德忙拉了芳华,一起往大门而去,时鸣紧随其后。凤箫推了推凤弦道:“还不过去看看。”凤弦点了点头,转身寻着东城,将兄长交托与他,方赶了过去。
大门外停着一乘凉轿,五六名禁军侍立一旁,忆昔与时翔皆穿了宫袍下马等候。见令德与芳华出来,忆昔忙上前小声道:“郡王请借一步说话。”令德忙将他二人请到门房坐下。时鸣叫退了闲杂人等,亲自守在门口。
芳华坐在那里,垂目望着脚下的砖不发一言。不等令德相问,忆昔便低声道:“圣人有些不大好,急传……急传四公子入宫。”令德脸色一变,扭头看着芳华道:“好孩子快些去吧。”芳华抬眼望着他道:“爹爹要我往哪里去?”令德急道:“你便怨着官家也就罢了,可……可圣人她好歹是你的亲娘啊,如今病危怎能不去?没有她哪里来的你?这是为人子女该尽的孝道,你……你竟……”时翔朝着令德摆了摆手,起身来至芳华跟前道:“公子只当是去看一个可怜之人,让她能平静的离去。”看着芳华的眉头一皱,时翔忙撩衣跪下道:“小人不过一侍从,尚不能忍心见其抱憾终天。公子宅心仁厚,连不相识之人,都肯不顾自家性命为他们奔走,难道……”话未讲完,便听见芳华颤颤地叹了口气道:“走吧。”众人大喜。忆昔对令德道:“郡王就不必去了。一则怕怠慢了宾客,二则也免得他们生疑。哦,小人与井都知的礼物随后就到,还望郡王笑纳。”令德连道客气,送了他们出去。
芳华一眼便瞧见立在门外的凤弦,忙拉他往一边低声道:“圣人病重,我即刻要入宫探望。”凤弦惊了一下道:“我同你一起去吧?”芳华想也没想的拒绝道:“我正是怕他们让你来劝我就范。再说,凤箫哥哥身边无人照看,我委实放心不下。那里并非龙潭虎穴,我去去便回。你……你快走吧。”说着推了他一把,转身往大门外而去。令德终究不放心,令时鸣随芳华入宫。
轿子微微的晃动,芳华不仅没有睡意,心情反而渐渐烦乱起来。桂圣人那温柔凄婉的双眸,不时出现在眼前。她当日,只怕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吧,能保住自家性命已是万幸,哪里再能保护,被人视为不祥之物的婴儿—虽然那是她的亲骨肉。若是她要我唤她娘怎么办?我心里只有一个娘。虽然在我记忆中,她的容貌渐渐模糊。可她对我的好,对我的百般呵护,却是终身都不会忘记的。她要见我便让她见,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至于其他的,恕我不能从命。芳华隔着纱帘往外看,轿子已进了承天门。
又走了约一顿饭的工夫,鼻端渐渐闻到了异香,椒房宫近在眼前。
芳华没有兴致观看这人间仙境,垂目跟在时翔身后拾阶而上。瞧着脚下光可鉴物的地砖,迈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去到里面圣人的寝殿。
两个女官打起床前的纱帐,轻声回道:“启禀圣人,四公子到。”芳华头也不抬的,跪下叩首道:“臣,左芳华请圣人安。”时翔听得一皱眉,见桂圣人痴痴地望着眼前之人,泪珠滚滚而落,忙提醒道:“回圣人,四公子伤病才愈不宜旧跪。”桂圣人像是猛地清醒过来,见芳华跪伏于地,急急的便要起身相扶。一旁的女官赶紧用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桂圣人只得靠回枕上,低声道:“快扶他起来,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