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兰熏殿锦奴露心事 横波湖凤弦得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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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圣人自见过芳华后便愈加思念起来,只恨不能抓在手上抱在怀中方称其心愿。恰逢着飞鸾的生日近在眼前,不等她开口相求,官家早嘱咐令德务必将芳华也带进宫来。
因飞鸾年满十八岁尚不曾立太子妃,便是良娣,良媛,昭训,奉仪也未册封一人。帝后二人商议,趁此时要与他选妃。特意宴请三品以上之官员,携妻带女入宫。
凤弦再躲不过去,少不得亲自押送寿礼入宫。东宫上下数日未见到他,虽私下猜测甚多,却不敢叫飞鸾知晓。
遣退左右人等,飞鸾望着明显消瘦的凤弦,那恨一分也没了。起身来在他面前,方要伸手相扶。只见凤弦垂着头,微微往后一缩身子。飞鸾想着咏歌在信中所写,凤弦日日在茶楼之上守望,那手便有些发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难受。他依旧固执的,将手轻搭在凤弦的肩上道:“你我多年的兄弟,何至于要行如此大礼?我……我再不逼你就是。”凤弦自然也感到了肩头的颤抖,不由得仰起脸来望着他。看着那眼中深深的忧伤,暗自思付道:“他爱我便如我爱芳华一般,可有什么错了?若我对芳华之情也如他是一厢情愿,自然是伤心无奈,只怕到那时我反不如他洒脱。”一时觉得那日话说得委实重了些,又想起这些年飞鸾待自己情真意切,并无丝毫狎昵之举。越发觉得心中不安起来,一声“哥哥”轻轻的唤出了口。
飞鸾听得顿时红了眼圈儿,噙着泪忙忙双手将凤弦扶起来,哽噎道:“我只道今生你再不肯认我了。凤弦你但放宽心,那些话我从此再不提起。你喜欢左公子,或是日后娶妻生子也罢,我只要能时常的看见你便好。”凤弦扶了他坐下劝道:“哥哥这是何苦啊?你叫我心上……”飞鸾勉强笑道:“我与你是一样的,一旦抛出真心便再收不回来了。但愿那左公子与你爱他一般的爱你,也不枉你这份痴心。你们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只望你闲暇之时能入宫看我一眼,我便知足了。”凤弦向来宽厚仁义,见他这般越发的心存愧疚之意了。
次日便是寿诞之期,飞鸾留凤弦在宫中住下,二人依旧有说有笑。凤弦觉得,飞鸾待他似比从前更加迁就。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只道是他两个犯了小孩子脾气,数日未见又和好如初了。唯有洞天多少窥出些端倪,虽惊疑不定却不敢擅言多语,只得暗中着急罢了。
次日酉初二刻,承天门外宝马香车,一排一排的停了一地。远处的车辆,还在源源不断的朝这里涌过来。内东门司的数十个内侍黄门忙的脚不沾地,勾当官领着大臣们由左侧进入兰熏殿。女官之尚仪率手下宫人,引导诸外命妇往右侧缓缓进入。
锦奴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旁,微微抬起头,清波流转朝四下张望。心里却莫名的在想,那位左公子今日是否也来参加?以至入座在水晶帘后,还大着胆子向对面窥视。一个一个看将过去,果然在第二排找到了想见之人。
芳华平生第一次赴宫中宴会,大多官员也是首次见到,这位传闻颇多的左四公子。容貌固然异于常人,却是冰雪之姿。尤其挂在嘴角浅浅的微笑,总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与谣传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而令德同长子与芳华在外貌上,更是无一相似之处。于是,又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起来。更让众人奇怪的是,林溪是长子前来赴宴理所应当,不知令德为何又将四子也一并带了来?他虽身居从一品,却比那正一品的官儿还要显赫,还要得圣宠。看他这个意思,莫非要求尚(注)二位公主不成?就算是也轮不到幼子啊?林溪重重的咳嗽一声,芳华扯了扯他的袍袖,仰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跟一群蚊子计较什么,没的失了自家身份。”林溪听他比喻的很是有趣,忍不住揽了他的肩笑出声来。令德微垂二目安然端坐只当不曾听见。
此次不仅有意为太子选妃,也是为了两位适龄的公主挑选驸马。因此,大臣们将家中尚未婚配的儿子也带来了。咏歌便在其中。他遥遥的望见了芳华,趁着人未到齐快步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附在耳边低声笑道:“你也是来选驸马的?”芳华着实不知,略显吃惊的望了父兄一眼,低声道:“早知道是这个意思,我便不来凑热闹了。小弟相貌古怪,公主自然是瞧不上的。我只来吃吃酒,看看歌舞罢了。”咏歌待要再讲,便听得内臣高呼圣驾来临,忙急急的退了回去。
少时,忆昔,时翔做前导,君上挽了桂圣人的手,身后随着诸位后宫的娘子并二位公主,缓缓地进入兰熏殿。桂圣人一眼便瞧见了芳华,不由自主的脚步往侧里踏出去。君上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轻轻的咳了一声。
待众人各自入座后,君上这才注意到飞鸾尚未前来。又朝蓝桥身边一看,连凤弦也未到场。心上未免有些不悦。正要问是何缘故,却见飞鸾与凤弦携手快步走进来。
他二人芝兰玉树青春年少,竟有些珠联璧合的意思。尤其那飞鸾,冷傲时便似一块寒冰生铁,使人望而生畏。今日凤弦归来,又逢着自家的好日子,那脸上便带出了无限的春色。直叫帘后而坐的各府娘子们自叹弗如,人人粉面含羞却又不忍移开目光。便是立于君上身侧的忆昔,眼中也微微显出些惊艳之色。时翔一眼扫将过来,暗自冷笑道:“这才隔了几日,便又要犯病了不成?果然是色胆包天,竟敢对太子也乱想起来,着实的该死!”忆昔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得劲儿,做贼心虚的微微颔首,飞快的瞟了时翔一眼。
芳华数日未见凤弦,今见他形容略有清减,又与太子相携而来。便想起那日游湖之时,咏歌无意中提到他二人旧年的一些趣事。细细品来,竟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酸酸的感觉。这会子见他与飞鸾携手而进,越发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凤弦不料会在此遇到芳华,忙要松开飞鸾的手,却被他抓得死紧又不好挣扎,只得随他在驾前行礼。飞鸾回自己席上坐下,凤弦退到父亲身边,忍不住再一次望向身后的芳华。见他抿着嘴对自己颔首微笑,这才慢慢放宽了心入座。咏歌在那厢看得心上很不是滋味儿,目光微微一侧,只见飞鸾也朝这边看过来。
锦奴瞧着众女子对飞鸾神魂颠倒,不以为然的打鼻子里轻轻哼了声。想着那日在墙外偷听他们的谈话,从那时起她便对这位太子有些不满,私下腹徘道:“长得这般‘貌美如花’,索性做公主也就罢了,何必又来当什么‘太子’。哼,莫不是她女扮男装?”
正自胡乱想着,冷不防被母亲拍在手背上道:“这位太子竟是个女孩儿般的人品。都说他武艺超群,不晓得脾气是否温和?”锦奴撇一撇嘴冲口而道:“依女儿看,左四公子比他强十倍不止呢。”冯夫人望着女儿皱了下眉道:“强于不强的,你是如何知道的?”锦奴暗中连连叫了几声糟糕,忙掩饰道:“传闻说,左郡王相貌奇伟犹如天将,又说左四公子眼似琥珀褐发白肤。娘只管顺着我的手看过去,第二排的那三位不正是他们父子吗?”冯夫人目光穿过珠帘的缝隙望将过去,由不得微微点头道:“郡王果然伟丈夫也。”又看向他身边的少年,微微笑道:“这位公子虽长的……五官倒是极秀美的,只是这身子看着有些单薄了。郡王的夫人也不是异族女子啊,怎的这位公子竟如此的与众不同了?”忽又想起什么道:“听说,郡王府上的几位公子都未曾婚配,若论长幼怎么也不该四公子来呀?”
锦奴先时听母亲夸芳华长得好,正暗自欢喜。到后来越听越不是味儿,也有些担心起来,又忍不住辩解道:“人家还说他是病痨鬼了,娘看着可像啊?我想他今日无非是来凑热闹的罢了,公主未必能相中他呢。”冯夫人回头打量了她几眼道:“这话说得有些自相矛盾。你莫不是怕公主抢了他去?你竟……有意与他不成?”锦奴听了这话顿时羞得脸绯红,拧着裙带儿低声娇嗔道:“娘你说什么了?哪个有意与他?”冯夫人正色道:“你也到了论嫁之年,只是一件,左郡王与你爹爹素来不睦,你今生休想嫁入他家去。莫看你爹爹平日甚是娇宠与你,唯有此事他是绝不肯退步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锦奴渐渐有些心慌起来,一则大庭广众的,又不便与母亲十分争闹。二则毕竟是女孩儿家,心中所想羞人答答的叫她如何说的出口?又着实的不服气,便想起芳华路拦囚车一事。因未亲眼所见,只得将春灼的话挑挑捡捡说与母亲听。
冯夫人叹口气道:“那些人不是一个也没保住吗。”锦奴悄声道:“如何怪得了他?想那四公子生在簪缨门第富贵人家,最难得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这才是顶要紧的。至于他的容貌……娘休要信那无稽之谈。郡王夫妇恩爱是人尽皆知的,若不然盈江郡夫人(令德之妻)去世多年,为何不见郡王续弦?便是姬妾也不曾纳得一房。所以,那些话是一概信不得的。”冯夫人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道:“这般急着替他分辩,还说是对他无意?”锦奴叫了声娘,气得掉头不再理她。
未曾饮宴之时官家便吩咐众人,今日只管欣赏歌舞尽兴吃酒,朝中之事一律不许提起,违者立时赶出宫去。众人前些时才领教了,这位谦谦君子难得之厉害。如今的心思全放在,怎样才能让自家儿子成为皇家的乘龙快婿。于是,在教坊司献上一段歌舞之后,下面的少年才俊们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能文者填词联句妙语连珠,擅武者使剑弄枪翩若蛟龙。会丹青音律者,更是要在驾前大肆的卖弄一番。
唯有林溪慢慢品着杯中之酒,嘴角挂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如同看杂耍一般的瞧着那些人。芳华也不知是怎么了,不时的将凤弦望两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趁着人不注意借故去净手,绕到凤弦身后轻拍一下转身便走,凤弦怔了怔随后跟了出去。飞鸾与咏歌都被各自的父亲叫住说话,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去。锦奴在对面水晶帘后瞧着,也向母亲推说,殿中闷热到外面略散散便回来。冯夫人吩咐绮罗小心伺候,这才放她们出去。丹陛之上的桂圣人,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与芳华单独说几句话。见他同凤弦出殿去了,忙遣时翔跟过去看看。
外头有些起风了。远离那片璀璨光华地,柔软缠绵脂粉香,芳华只拣那清静处缓缓行去。时鸣被他画地为牢的,困在大殿阶下不敢妄动。想着凤弦曾经救过他,人也还算稳重,加之又熟悉宫中路径倒也不甚担心。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时鸣负手在心底深深的叹口气。他明白,那个一直让他像宝贝一般护在怀中的小人儿长大了。
芳华自幼便有些怕黑,此时幸而月光如雪,身后还默默的跟着凤弦,为他壮胆不少。凤弦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赶上两步道:“咱们到横波湖去吧,那里清幽的很。”芳华脚下微微一顿,看着他道:“我竟忘了,你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比我熟悉,走吧。”前面地上铺着五彩碎石子,凤弦怕芳华摔着,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牵着他,缓缓地往湖边去了。
锦奴远远儿的瞧着,小声嘀咕道:“他们两个做什么故事了?”绮罗环顾四周小声央求道:“娘子我们回去吧?夫人该等急了。”锦奴瞥她一眼道:“皇宫大内,还怕有大虫跳出来吃了你不成?你若实在不去便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绮罗一把扯住她的手急道:“娘子莫丢下我,我……我去便是了。”锦奴哼了一声,带着她小心翼翼的超前摸过去。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便被凤弦发觉了,锦奴只得走出来向他二人道了声万福。芳华听凤弦引荐才晓得,这位月下美人便是他的胞妹。难怪觉得有些眼熟,忙退后一步拱手还了一礼。凤弦将锦奴拉至一边低声道:“你偷偷的跟来做什么?”锦奴待要高声反驳,当着芳华之面又恐失了淑女的仪态,少不得强自忍耐着道:“殿中人多闷热,我出来散散,怎么就是跟着你了?这里是皇宫并不是你的住所,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吗?什么道理?”凤弦懒得与她逞口舌之利,转头对绮罗道:“她混闹你也跟着一起混闹,看我不告诉夫人打你!还不伺候你家娘子回大殿去,在这里等着领赏不成?”绮罗扯了扯锦奴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锦奴好生丧气,只得朝芳华福一福,揣着满心的不甘往回去了。
芳华见她去远了,这才轻声道:“令妹姿容绝色,怕不当选太子妃呢。便是……便是泊然你……也是驸马不二之人选呢。”凤弦听了急急分辨道:“我来时并不晓得今日要为公主选驸马,还是爹爹告诉我的。守真……你……你要信我。”话音方落便觉得大大的不妥,顿时涨红了脸窘迫的立在那儿。芳华见他这个样子,暗中竟有几分喜欢。向前挽了他的手边走边道:“我原也不晓得,跟着父兄入宫凑热闹罢了。”说道这里便想逗他一逗,停下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这会子拉你出来,岂不耽误了你的好事?”凤弦正在告戒自己不要失态,谁知听了这句话,便立刻冲口而道:“莫说是公主选驸马,就是那女王招赘国父也与我不相干。”芳华不错眼珠儿的望着他,紧跟着问道:“莫非你心有所属?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凤弦与他四目相对,话到嘴边几次皆被他咽下去。他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怕会永远的失去眼前之人。
芳华见他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挣扎之意,便步步紧逼着他回答。凤弦暗自思付道:“我原是真心实意的爱他,若认真要大哥去替我试探岂不可笑?连这个都不敢承认还算什么大丈夫?今日索性一并告诉了他知道。骂也好,恨也罢,就算从此不再相见,我也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想到此一把抓了芳华的手道:“你若想知道便随我来。”芳华望着他,忽然变得异常坚定的眼神,不知怎的,自家心上倒有些不安起来。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后不是心中所想,若当真如此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正惶惶间,已被凤弦带至横波湖畔。岸边拴着几条小船,凤弦扶芳华上得船去,解开缆绳,持桨往那一片碧叶连天的荷花丛中划去。
此时明月当头群星闪烁,偶有浮云在天际飘过。身周风摆莲动香气环绕,耳畔时有蛙鸣声传来。芳华微微仰着头闭目宁神,凤弦不忍打搅,收了桨静静的坐在他对面。那安宁的气氛,让他们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芳华听得有人轻轻的道:“守真,我……我喜欢你。”芳华陡然惊醒过来,瞪大了双眸望着眼前之人。虽然他很希望是这个答案,可一旦被证实后还是被弄得手足无措。凤弦放在身侧的手不争气的颤抖起来,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人的脸庞。
芳华面上渐渐有些发烫,故作不解道:“你自然是喜欢我的,不然,两个相互厌恶之人又怎能成为知己了?”凤弦不料他竟误解自己之意了,狠狠心倾身向前紧握了他的手道:“守真,我……我爱你。”唯恐他还不明白,又解释道:“便如世上夫妻之间的爱慕。”芳华细品话中之意,微微有些愠色道:“‘夫妻’?谁是‘夫’谁是‘妻’?原来,你竟将我当作妇人一般的来爱吗?”凤弦急得连连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你是左芳华是守真,我便将我的心交付与你。”芳华被他说的已有些动情,却仍旧沉着脸挣开他的手道:“这些年,京中达官显贵之家的子弟们,对男男欢好十分的盛行。逢场作戏到,连虚情假意也谈不上,无非是滥交纵欲罢了,想不到你也有此嗜好。”
芳华之言犹如冷水浇心,凤弦顿觉浑身一阵泛寒。又是伤心又是失落,此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飞鸾的心情。不是早就想到了他会拒绝的吗?不是很理智的对大哥说,若果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便远远的看着他就好。可事到临头远没有那么洒脱的,将自己抛出去的心在轻而易举的收回来。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芳华竟将他与那些行为放荡,纵情声色之徒相比。凤弦出身名门显宦之家,又是太子伴读。从小到大哪一个不高看他不奉承他?如今被拒绝也就罢了,竟还让人说得这般不堪。心中委屈羞愧之余,又生出一丝怒气来。一时想起那个梦,还有那梦中的守真,凄婉哀绝惹人怜爱。哪里像眼前之人,乖顺时便似那棉花堆成的娃娃,任谁都可以去捏一把。一旦说出绝情的话来,却句句直戳人的心窝。又暗自道:“你我前生既有未了之缘,今生相遇便该完结此缘才是。若早知是这个结局,还不如永无相见的好。”
芳华也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重了,讪讪的开口道:“怎么不说话?”凤弦仰首望着空中明月,深深的吸口气道:“你已然把我想成那种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芳华哧地一声笑出来道:“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凤弦见他理直气壮的望着自己,气得半响无语,连连的摇首道:“我不通情理?你……我只将真情诉与你知道,便是不愿接受也无妨,可你不该拿我与他们相比。我不与你计较就罢了,怎么还反咬一口……好,好,好,你倒说说我怎么不通情理了?”芳华不慌不忙的道:“你我二人相识才几日,又聚少散多。平白的便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岂不是太过唐突?你救我一命不假,难道我便要以身相许不成?这是什么老套的戏文?”见凤弦立起身要分辨,一把将他用力按着坐下道:“我的脾气为人如何你尚且不知,张嘴便说……说喜欢我,是否太草率了?同样,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叫我怎么答复你?哦,不过眼下倒是有些知道了。你呀,冒失鬼一个。”说罢微微歪头挑眉的望向他。
此时月华如练,撒得芳华遍体青光。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莲,在他身后随风摇曳。那般俊俏的人物衬着如斯美景,让凤弦不禁看的呆掉了,一时恍若身在梦中。
忽然觉得脸上冷浸浸水淋淋的一片,忙伸手摸了一把。仰首望天一看,只见那悬于半空的冰盘,比先前愈加的明亮硕大了。还未等他明白过来,耳边陡闻一声轻笑。低头看时,只见那芳华已笑的俯下身去。凤弦瞥见他一只手上全是水,连袖口也湿了一块。方才晓得并非下雨,是他将湖水洒在了自家脸上。看芳华笑得前仰后合的,正要提醒他船窄水深不可乱动,却见他已斜斜的栽了出去。
凤弦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身子往怀中一带。风将一片云彩吹来挡住了明月,满湖未开之莲花婆娑舞蹈,似要在顷刻间吐蕊绽放。一只青蛙扒着荷叶探出了小脑袋,圆圆的眼睛一闪不闪的,瞧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
芳华听着那激烈的心跳声,眯着双眸道:“我是妖怪呢,你同我好就不怕蜚短流长?”凤弦轻声答道:“不怕,要做妖怪我们一处做。若有人胆敢大放厥词,我便抓了他回洞府吃掉。”芳华忍不住在他怀中笑得一阵乱颤,仰起脸望着他喘吁吁的道:“你倒诙谐的很。就不怕家里人知道吗?”凤弦俯视着他,深深的被那双眸子给迷住了。芳华轻轻摇了摇他道:“怎的又不说话了?”凤弦将那小小的冲动往下压了压,含笑道:“世人的眼睛都瞎了吗?如此美瞳怎么便是妖怪了?”芳华拿了自家的衣袖,与他拭着脸上的水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凤弦握住他的手道:“因为你是芳华是……是守真。那梦里的泊然与守真,不是极恩爱的一对吗?你了,你又为什么喜欢我?”芳华斜他一眼道:“真是皮厚,哪个喜欢你了?”凤弦也不恼,双手搂了他的腰笑道:“既不喜欢,你抱着我做甚?”芳华嘟了嘟嘴,正要推开他去,却被凤弦搂得死紧,颔首赔笑道:“你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呀?我晓得你心里是喜欢我的,若不然……怎么肯让我……让我一直抱着你了?”芳华红着脸道:“快些放开手吧,让人看见成个什么样子?”凤弦环顾四周道:“此间枝叶茂盛哪里便看见了?”芳华瞪眼道:“难怪要将我引到这里,原来竟是别有用意呢。”凤弦怔了怔,慢慢松开手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只图欢好的淫徒吗?”
芳华见他又是沮丧又是失望的垂首而立,拉着他面对面的坐下道:“一句玩笑罢了你也要当真?我……我有件事要问你,望能如实相告。”凤弦见他态度凝重,没来由的心下有些发虚。芳华踌躇片刻,盯着他的双眸道:“太子喜欢你是吗?”凤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可以隐瞒甚至狡辩,但稍作犹豫之后却承认了。
芳华对此十分满意,故意试探道:“无论身份姿貌,我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听爹爹说,太子不因身份显贵而安享清福,他勤习武艺使得一手好刀,军中难有敌手。我却是多病多灾,只怕寿短命……”话未讲完便被凤弦捂住了口。只见他摇头道:“我晓得你不肯轻易信我,这倒也无妨,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我与太子一同长大,他便如我亲哥哥一般。我与他已然说得很明白了,他亦再不提及此事。”芳华微微一惊道:“你倒老实,便不怕他说出去吗?”凤弦道:“太子眼睛毒得很,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你且放心便是,太子绝不是那起小人。”芳华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果然存此邪念已久。”凤弦莞尔一笑接着道:“你为何要与他相比?这世上只得一个芳华,你也许不是最好的,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我喜欢的是你,哪怕当真有一日你变成妖怪,我也愿随你回洞府去。”
芳华想着自己的那个秘密,忽然笑道:“你这是在对我发情誓吗?”凤弦执了他的手正色道:“誓言不过是轻飘飘的几句话罢了,有心无心皆能说出口,因此不足为信。”芳华望着两人交握的手道:“依你说什么最可信?”凤弦拉了他的手按在胸口之上道:“自然是我的心。”芳华微曲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道:“你不晓得人心是最善变的吗?”凤弦双眸亮澄澄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我的心。守真,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感受到的。”芳华见他言语诚恳,感动自然是有的,却又忍不住打趣道:“你的心便不是人心吗?难道是……”凤弦望着他俏皮的模样,笑不得又恼不得。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再一次被他搅得没了踪影。仰首望月,任芳华在一旁呱噪不停。
(注)尚公主:古时天子之女大臣不敢说娶,只能说“尚”。求尚公主就是求娶公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