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痴飞鸾羞诉心头事 贤凤箫诚心做宽慰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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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弦亲自将飞鸾抱回了海秋殿,直到御医请过脉退下仍未他未苏醒。那飞鸾对凤弦用情极深,明知有违常理,前途无望却不能自拔。想着与他相识相守六七年,竟比不过一面之缘的芳华。可怜自己落花有意,竟落得个流水无情。怨着凤弦,又恨着芳华。忧愤之下一时岔了气,痰迷心窍才失了本性。所幸凤弦那一掌拍得恰到好处,那口乌血吐出来自然也就无事了。
     洞天一醒过来,便黑着脸吩咐下面的人,今日之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左右卫率也再三叮嘱手下严守秘密。
     因飞鸾衣衫尽湿,他素来又不喜宫女近身伺候,平日沐浴皆由小楼服侍。此时飞鸾昏迷不醒,小楼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时哪里弄得动。洞天虽听御医说太子已无大碍,只是累极了睡一觉便可恢复如初。怎奈他吓得手脚皆软,只同小楼将飞鸾上下的衣服除去,用单子遮住身子,由凤弦抱了放在浴桶之中。那飞鸾此时如同一滩烂泥,无人扶着便要往水下滑。凤弦只得与洞天,小楼合三人之力,才将飞鸾收拾干净抱上床去。
     凤弦早已是水淋淋的一身,忙回自己住处换洗了过来。飞鸾依旧未曾醒来,小楼正跪在床边与他擦发。此时早过了午饭时候,洞天使人端了几碟点心上来,劝着凤弦吃两口。凤弦望着飞鸾紧蹙的眉头,心下一片混乱哪里还吃得下去。
     回想六七年间,与飞鸾真正闹脾气,也只在入宫的头一年。一则因二人年纪尚幼,俱都是出身不凡,谁也不服气谁。二则飞鸾那时比现在还要像个女儿,凤弦顶瞧不上他。不知那一年是为了何事,他二人竟背着大人们,在御花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狠打了一架。凤弦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未能占到上风,仅仅将飞鸾的衣袍扯破而已。虽说约好了不告诉人去,毕竟这满身满脸的全是幌子,如何瞒得住?君上面前他两个互为辩解开脱,各自领了十戒尺,又罚不许吃晚膳,去到房中面壁思过。约一个时辰后,守在门口的内侍进去一看,只见两个孩子竟相拥睡着了。此后,他二人越发的要好。太子拿他做亲手足般的看待,甚至要他在无人时唤他的名字。凤弦因上次之事,被父亲在家里好生的教训了一番。想着抄书抄到手抽筋,后臀上还隐隐的作痛,不免心有余悸。为了不在触怒父亲,为了彰显自己已然长大可以做主,只得取其折中之法唤他作哥哥。
     凤弦实在想不明白,飞鸾竟会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气成这般模样。在床前来回的踱了几步,轻声对洞天道:“殿下晨昏皆要往官家与圣人那里问省,怕是瞒不过的。我……”洞天不等他讲完,便急道:“小人这里好容易按下去了,衙内如何还要去自寻死路了?”凤弦道:“你果然都按下去了吗?人多嘴杂,倘或有一人走漏风声,我自不必说的,你便是个知情不报罪加一等。不如我此刻去认了罪,你们也脱得干净。”说罢转身便走。
     才要迈出东宫的大门,见四五个内侍撵将出来叫道:“殿下醒了请衙内回去了。”凤弦一听转身便往回跑,心慌意乱的几乎将其中一个内侍撞倒。
     远远儿的望见海秋殿的大门,洞天正背着一个人小跑过来。凤弦疾步奔至近前抓着那人的手,不知怎的就没忍住,颤颤地唤了声哥哥,眼泪便扑簌簌地掉将下来。飞鸾想与他拭泪,奈何手软的抬不起来,只得唤他进前在耳边道:“你抱抱我。”凤弦忙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小心的将他打横抱在怀中。洞天识趣的同小楼躬身退下,又将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远远的撵开。
     长大后能与他这般亲近,今日实属第一次。身下的胸膛虽不宽阔厚实,却是那样的舒适令人安心。飞鸾微微的合着眼,只恨不得此生都腻在上面,与他骨肉相连永不分离。飞鸾将脸埋在凤弦怀中,近乎贪楚的闻着他的味道,闷闷的道:“你走慢些,我……我心跳的厉害。”凤弦当了真,果然将脚步放的极轻极缓。
     走得再慢也有抵达终点的一天,何况寝殿就在身后。凤弦正要将怀里的人放回床去,不想飞鸾紧紧的蜷缩在他身上,仰着脸望着他小声央求道:“再抱抱我吧。”凤弦微微颔首,他见过骄傲的,霸气的。清冷的,妩媚的飞鸾,就是没见过如现在这般怯弱的他。那两汪泛着春潮的眼中,有几许幽怨几许期盼,几许羞涩几许慌张。失色的薄唇半闭半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心跳,凤弦慌忙避开飞鸾的眼神侧过头去,抱着他在殿内慢慢踱步。
     四周甚是清静,偶有夏蝉啼柳声声传来,倒愈发显得安宁惬意了。
     飞鸾早料到凤弦不会回应自己,仍旧不免有些失望。少不得只顾着眼前,侧耳听着他有些慌乱的心跳,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飞鸾感到凤弦的手已微微有些打颤了,这才开口让他把自己放回床去。凤弦忽然发现,飞鸾竟是光着脚的,可见他当时有多急切。心下一阵难受,在床前跪了道:“臣有罪。”飞鸾唤他起来,拉着他挨在身边坐了道:“你有什么罪?只怪我自家小肚鸡肠罢了,倒要多谢你救我一命呢。”见凤弦又要起身,使力按住他道:“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凤弦反握了他的手道:“练功之时最忌胡思乱想,你果真有什么,可叫我心上如何过得去?不因为你是太子我是臣下,我怕担罪名才这般说。”飞鸾听得心中一阵窃喜,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急问道:“那是为何?”凤弦有些失望的回望着他道:“殿下以为,臣叫了这么些年的‘哥哥’就只是在讨你的好,博取你的欢心吗?”飞鸾赶紧摇头否认。凤弦苦笑了声道:“我果真是拿你做我的亲哥哥一般敬重。”飞鸾将他的手抓得死紧,竟有些欲哭无泪。半响猛地推开他道:“我不是你的哥哥!”凤弦整衣跪下道:“是,臣原不配的,日后再不乱叫了。”
     方说到这里,只见飞鸾挣扎着扑过来,凤弦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二人双双滚翻在地。飞鸾捧了他的脸呼吸急促的道:“凤弦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我又怎能做你的‘哥哥’了?”如此表白飞鸾只在梦中说出口,可真的一旦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惊呆了。二人就怎么一上一下的倒在一出,互相瞪着对方竟忘了说话。
     凤弦当先醒悟过来,使力将飞鸾打身上推下去。飞鸾此时尚未恢复,自然敌不过他。却是拼尽全力抱住凤弦的腿不松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的脸。凤弦又惊又恼的瞪着他道:“臣竟不晓得,殿下这些年将臣看作了娈童一流。哼哼,可笑臣还实心实意的将殿下敬若兄长。你虽是君我虽是臣,若要我不知廉耻的承欢胯下,只怕你是打错了注意!”一面说,一面来掰飞鸾的手道:“你我的情分就此了断,从此便是陌路之人。快些放手,莫要弄的大家脸上无光。”
     飞鸾见他眼露鄙夷,满口尽是绝情之话,有如钢刀利剑直刺心窝。直痛得脸色煞白,连连的喘了几口气道:“你……你我自幼相识,我的为人如何你竟不晓得吗?说我……说我拿你做娈童看待,你倒说出几件来我听听。只你才晓得礼仪廉耻吗?我……我真心诚意的喜欢你便是……便是下流,便是不知羞耻?我也晓得阴配阳,男配女乃是人间正理。可……可我便是……便是鬼迷心窍,便是喜欢了你,这难道……难道就十恶不赦天地不容了吗?”
     凤弦慢慢松开了手,在飞鸾对面席地而坐做道:“你既知是有悖常理,为何还要……还要倒行逆施?”飞鸾面带苦笑,痴痴的望着他道:“你问我为何?是啊,为何……只怕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话音方落,那眼中竟垂下泪来。他虽生就女儿家的容貌,心性却是极刚强的。偏偏遇着这个命中的天魔星,在他面前刚强也好,尊贵也罢竟是一分也没了。
     凤弦形影不离的与飞鸾生活了六七年,比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况飞鸾待他的好又非同一般,岂有个说断便断的道理。凤弦素来仁义,此刻见飞鸾潸然泪下不免有些心软。一眼瞥见抱着自己腿的手青筋乍现,半响叹气道:“殿下何苦自寻烦恼?听臣一句劝,就此打住吧。日后,你我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如其不然,只怕连君臣也做不得了。”飞鸾抓着凤弦的腿向前爬了几步道:“话既已挑明,我索性说个痛快。你子叔凤弦不是我易飞鸾的娈童。我愿意做你的娘子,愿意在你身下承欢。你莫将我看做那外头的登徒浪子,图一时的新鲜,玩儿一玩儿便撩开手又另寻新欢。我喜欢你,便是死了也喜欢你。”凤弦被他的话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巴着道:“你……你是……太子,怎能说这样的话?”飞鸾望着他的眼睛道:“在你面前我不是太子,就只是易飞鸾。”
     凤弦只觉心中一片混乱,使力的着摇头,往后靠了靠身子道:“殿下……殿下这月便十八岁了。年内,官家必会为你选下太子妃,殿……”飞鸾打断他的话道:“太子妃吗?哈哈,是啊,我竟忘了我是太子。看谁这般倒霉,要嫁与我做太子妃?”又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只容得下你,那太子妃便只好叫她守活寡了。”凤弦被他吓得不轻,深深的吸口气道:“你……殿下究竟喜欢……喜欢臣什么?臣是与殿下一般的男子,怎能与殿下正大光明的呆在一处?曼说殿下是储君,便是那市井小民,若没有子嗣如何向父母祖宗交代?殿下说喜欢臣,难道你我要学那奸夫荡妇月夜偷情不成?哼哼,此事臣却万万做不来的。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我?我二人又将如何自处?只怕到那时,殿下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了。臣叩请殿下再思再想,莫因一时的糊涂而铸成大错累及终身。”
     飞鸾思量着凤弦的话,许久方抬头道:“我也不晓得是几时喜欢的你。只是看你笑我便喜欢,你若烦恼我的心也会跟着不得安宁。凤弦,若能与你长相厮守,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凤弦不曾想到,世上还有除家人之外的人,义无反顾不计得失的深爱着自己。一国的储君是何等的尊贵,竟然肯为了他说出那样的话。虽然那份爱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抗拒的,但飞鸾的诚意多少还是令他有所感动。
     凤弦慢慢地坐正了身子望着飞鸾,双手扶了他的肩轻声道:“殿下请到床上去吧。”飞鸾见他忽然温柔起来,只道是被自己打动了,一把抱着凤弦,在他怀中喜极而泣。凤弦下意识的往外微微一挡,听着那压抑的哭泣声,最终心下一软,伸手虚拍着他的背,任其发泄够了,这才扶他到床上去躺下。
     飞鸾喜滋滋的望着凤弦竟是越看越爱,这些年的盼望等待总算没有白费。试探着牵了凤弦的手,面上虽有羞色,目光却舍不得移开他的脸,一时微微有些动情。知道凤弦面嫩又不晓其中的道理,少不得自家主动些,轻轻地唤他道:“你坐过来些,我同你说句话呢。”凤弦见飞鸾眼神朦胧而暧昧,如斯媚态在他这个男子身上,竟显出另一番味道来。
     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令人心猿意马的姿态,记得私底下还乱七八糟的想过,太子若变成公主,便更配他这副绝色姿容了。到时,不知有多少名门子弟甘愿做他的裙下之臣。可也奇了,唯独就是没想过自己会与他怎么样。
     凤弦与情事上本就是一知半解,更莫说这断袖之好。但毕竟他年纪不小了,又常年长在宫中。纵然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瞧着飞鸾的神态,哪里还敢过去。咬了咬嘴唇,起身在床前跪下道:“臣多谢殿下的厚爱,你我……你……还是……还是谨守这君臣之礼吧。”飞鸾心中方点燃了一团火苗,竟让他一句话给浇灭了。
     那眼中的光彩渐渐的暗淡下去,盯着地上看了会儿,猛地撑起身子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说我依着你改便是。”凤弦怕他摔下去,又不敢太靠近前,只得微微张着手道:“殿下待臣极好,是臣辜负了殿下。”飞鸾有些恼怒道:“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没用的。既知我待你极好,你就莫要再辜负我了。”又放软了声气道:“凤弦我……我再不与你叫嚷了,但凡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凤弦皱眉道:“殿下,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便是那市井上一买一卖,也要讲个你情我愿。更何况情爱乃是发自于内心,关乎其终身之事,越发的不能勉强了。殿下乃储君,自当有一份责任在身上,怎可沉溺于……”飞鸾瞪着眼打断他道:“你既然看得这般透彻,为何还要对他动心?难道将我换做他,你便什么也不去顾及了吗?我……我与你相知相守六七年,竟敌不过他的一面之缘吗?我……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你说,你说啊?”
     凤弦被问的摸不着头脑,抬头愣愣的望着他,迟疑的道:“殿下说的是哪个?”飞鸾斜眼冷笑几声道:“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遇到他连性子也变了吗?”凤弦急道:“臣委实不知殿下所指何人?请殿下明示。”飞鸾别过脸去,极力的平息着心头的怒气,半响回头望着凤弦道:“抛却身份不论,我有哪一点不如左芳华,竟叫你这般的痴迷于他?”凤弦听罢霍然立起道:“我没有!殿下要恼只管恼臣一人,又何必去牵扯不相干之人!臣救他一命他自然心怀感激。左公子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就算言语上有什么不当之,一时冲撞了殿下,殿下比他年长,又是这等的身份,难道就不能宽恕与他吗?殿下连这点子小事也不能容忍,将来若继承大统……”
     飞鸾再一次打断他道:“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了。凤弦,你敢指天明誓,说你对那左芳华从未动过此念吗?”凤弦明明张口就要辩白的,却不知怎的顿了一下。飞鸾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晃晃的险些扑倒在地。凤弦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把,却被他喝退。扯着嘴角冷笑道:“原来,你并非怕世人唾弃,才不敢接受我这份情。我……我舍弃颜面那般求你,你……你为了他……凤弦,你……你喜欢一个人还真快呢。仅仅才一面,才一面呐……哈哈……莫非你们前世便牵扯不清,今世相逢是再续前缘吗?好,好,恭喜你呀,恭喜你花好月圆!出去吧,我想睡会儿。”说罢转身躺下再不答话。
     凤弦也暗自诧异,自己明明是要否认的,为何会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卡住?耳边忽然想起芳华说的话:“他二人竟不像是兄弟,倒似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凤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缩,不由想起那个真实得,令人心碎的梦。凤弦垂着头立在那儿许久无语,他晓得,此刻再说什么也只是越描越黑。
     飞鸾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声,连着抽了几口气,捂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不远处,案上冰盘中的水,正慢慢的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凤弦回至家中,在母亲处请过安,便往雁影斋坐下。厮儿春酌手脚麻利的奉上茶,挤眉弄眼的道:“衙内从外头回来,可曾听见什么新闻?”凤弦瞥他一眼暗自道:“太子喜欢上了伴读,可不是新闻吗。”春酌不等他答话,便急猴猴的道:“今儿上午,升平郡王的四公子拦下了押解佑泽节度使家眷的囚车。说是要在官家面前请旨,放了那些无辜的妇人与孩子。”说罢将凤弦望两眼,见他面上毫无惊奇之色,只管望着桌上,墨绿色九龙壁雕的,小桥流水人家砚屏发呆。正自有些失望,偏巧锦奴带了侍儿绮罗走进来。
     春酌忙着请安奉茶方要退下,却被锦奴叫住了,要他将知道的细细说来。春酌立时便来了精神,连说带划,将那些道听途说之言,添油加醋的无限放大再放大。其他的倒也罢了,当兄妹二人听到,军士举刀向芳华砍去时,一个惊的撞翻了茶杯,一个忍不住扶案而起。
     春酌面有得色,正待接着说下去,却被凤弦叫退了。锦奴也遣退了绮罗。等女使进来,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出去,锦奴这才有些不安的道:“哥哥快去看看吧。”凤弦慢慢坐下道:“今日官家召见与他,我们已在宫中见过了。”锦奴轻轻揉搓着扇坠儿上的穗子道:“他……他无碍吧?”凤弦摇头道了声无妨。锦奴听罢用扇子遮了半边脸,缓缓的吐口气,暗中连道几声好险。凤弦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哪里注意到自家妹子神态有异。锦奴瞧着兄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略放下的心又提将起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凤弦晓得,这个妹子是极聪慧的。因心里头有鬼唯恐被她看出来,只说是自家身上有些不自在,哄她先往别处去散心。说罢不等锦奴再问,起身便往卧房去了。
     锦奴望着他的背影道:“哥哥你捣什么鬼了?”一面说,一面赶上前去扯住道:“莫不是那位……那位左公子……他……他受了伤吗?”凤弦怔怔的望着她,直看得锦奴脸上起了薄薄一层红晕,方才道:“你一介闺阁之女,平白的问个陌生男子做什么?”锦奴像是被他窥破了心事,一半羞惭一半恼怒的娇嗔道:“哥哥别是在宫里受了太子的气,便要将妹子当作出气筒吧!他……他昨日才在家中做客,哥哥与其称兄呼弟的待之如上宾,怎的今日便成了陌生人?”凤弦沉着脸道:“我与他称兄呼弟,你在自家院子里是如何知晓的?”锦奴微微低了低头,咬唇望着他道:“听家人们说的。”凤弦忍不住气往上撞,冷笑几声道:“还要扯谎!我来问你,你养的兔子怎的那般巧,偏偏一头撞在芳……左公子身上?”锦奴自知理亏却又不肯服软,气鼓鼓的回道:“你自去问它好了。”
     凤弦越发的大怒起来,扬起手便要打她。吓得一旁的春酌与绮罗,双双赶上前去拉住。那锦奴是这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幼便是父母娇惯兄长宠溺,几时受过这等气?此刻也顾不得有下人在场了,一把扯了凤弦的腰带哭道:“你在外头受了气,便要来寻我的晦气,爹娘还不曾动过我一指头呢,怎么便轮到你了?你要耍做兄长的微风是吧?好,好,好,给你打给你打!”说罢一头撞进他怀中撒泼大哭起来。凤弦虽然恼怒至极,幸而还没气糊涂。晓得锦奴纤纤弱质女流,哪里承受得起他这一巴掌。喝了两声松手不听,自觉不曾用力的,在那粉腕上一掰一推。锦奴立时跌倒在地上,连带着将绮罗也扯倒了。春酌慌得跪下抱着凤弦的腿,连连的叫着使不得。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不远处有车轮声响动,一人喝道:“凤弦你做什么?”锦奴在地上瘪着嘴叫了声大哥哥,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至近前,伏在凤箫的膝上痛哭起来。凤箫瞪了凤弦一眼,抚着妹子散乱的青丝,柔声哄道:“莫哭莫哭,大哥与你做主便是。”叫了绮罗扶她起来随在车后,两个厮儿推车至雁影斋门口停下。凤箫也不似往时要凤弦抱他进去,自己打车上挣起来,两个厮儿慌忙上前架住。凤弦几步抢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跨过门槛径往里面去了。
     凤箫唤春酌打了水,叫绮罗与锦奴简单的理了下妆容。又吩咐春酌,叫知道的人不许到处乱说。等屋内只剩下他兄妹三人时,方开口问锦奴是怎么回事?锦奴一口咬定,凤弦在外头受了气,回家便拿她撒气,却绝口不提有关芳华之事。凤箫再问凤弦,凤弦自然是全都说了出来,又道:“那左二公子已有些察觉,回去还不知怎么笑话你了。”锦奴羞得满面绯红,跺着金莲抓了凤箫的手,又抽抽嗒嗒的哭起来。
     凤箫拿了手帕子与她拭泪道:“锦奴乖乖的,听大哥说两句可好?”锦奴连连的抽着气点了点头。凤箫一面与她拍背顺气,一面对凤弦道:“昨日之事你为何昨日不说?你今日从外头回来才想起了吗?可见她说的原也不错。你说实话,可是与太子闹了意见?”凤弦见瞒不过只得承认了。锦奴得了理一发的不依起来,凤箫安抚她几句又对凤弦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且不论你借题发挥,想出自己的一口闷气。纵然三姐有什么错,上面还有父母在堂,也轮不到你动手打她。倘或我不曾赶到,你一时打坏了她可怎么好?做哥哥的自然是该管教她,可你不是也有错吗?既如此,你先与她陪个不是我再说她不迟。”凤弦哪里肯低头,只在那边坐着不动。锦奴摇着凤箫的手道:“大哥哥你看他!”凤箫拍了拍她又等了会儿,还不见凤弦起身,轻轻叹气道:“我竟忘了庶子的身份,真是自不……”凤弦忙起身过来道:“哥哥明知我未有此意,又何必……与她赔礼岂不愈发纵了她?”凤箫道:“她有错我自然晓得说她,你只管与她赔了不是到那边坐着。”凤弦见锦奴斜眼望着自己,脸上颇有些得意,狠瞪她一眼勉强作了一揖,转身往椅中背身而坐。
     锦奴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哪里肯罢休,拉着凤箫哼哼唧唧的道:“哥哥他打我。”凤箫正色道:“他打你固然不对,你就一点没有错吗?”锦奴微微的嘟起了小嘴儿。凤箫接着道:“你好奇四公子的长相,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该不守闺训跑去窥看,岂不有失你的身份?”见她拿帕子遮了脸又抽泣起来,凤箫方才缓和了颜色柔声道:“好了好了,下次万万不可了。”锦奴撇着嘴小声嘀咕道:“哥哥只是偏心他。”凤箫含笑伸了手指,在她红艳艳的小嘴儿上一刮道:“翘得都快拴住马了。真是好心无好报,你若再闹让大娘知道了,我可真救不了你了。”锦奴经他提醒果然收了眼泪,委委屈屈的坐在那儿。凤箫在一旁逗弄她道:“你若实在气不平,便将你二哥下月的月钱全归你可好?”见她撇嘴不作声,又道:“索性连我的也一并与你可好?”锦奴起身蹙眉道:“我又不是财迷!”说罢扭头儿便走。路过凤弦身边,停下重重地哼了一声。凤弦横了她一眼气鼓鼓的掉转头去。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凤弦等了许久不见兄长说话,扭头看时,正好与凤箫的目光撞在一处。自问不曾做亏心事,却没来由的一阵忐忑不安。凤箫招手将他唤至身边坐下道:“你与太子究竟为了何事闹意见?可方便同我讲吗?”凤弦笑一笑道:“只为着昨儿没替他说话他便恼了,无甚要紧的哥哥不必在意。”凤箫也不逼他,只管继续盯着他看。凤弦实在被他看地坐不住了,干笑道:“哥哥要问我什么?”凤箫望着他缓缓地道:“‘守真’是谁?”那般舒缓的声音,在凤弦听来竟如炸雷。
     方要问他怎么知道的,又强自忍住了。此话一但问出去便是不打自招。可他即便不问,也被他的神态出卖了。凤箫知道他不会轻易说出来,握了他的手道:“你我虽非一母所生,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兄弟。若有不便禀明父母之事,若你还信得过我,只管来与我说。你身在其中,正所谓当局者迷。总得有个局外之人与你点明厉害,哪怕是排遣排遣也好啊。”凤弦纵然感激他待自己之心,毕竟此事委实难于启齿,只得默默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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