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冬天向来很冷，今年犹甚以往。
    第一场雪是在腊月底就下了的，下的很大，仅一夜就让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变得银妆素裹。天空一直灰蒙着，始终不见放晴。
    这光景倒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意思，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
    蔺九清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慌，他想是老毛病犯了，就吃了药，然后捣鼓自己的字画去了。
    程白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爷穿着层黑绸褂子，站在窗口的书桌前潇洒地挥着手中的狼毫笔。
    程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闭了窗子，取过一旁衣架上的大衣给蔺九披上，随后又去内屋里娶了暖手的炉子进来放到自家爷怀里。
    这一系列动作完了之后，程白便退了几步站在一旁，低头说：“爷，都说这两天天儿寒得厉害，爷还是得多穿些才好，宅子里寒气重，您老这么不注意，迟早得病了。”
    蔺九将几乎冻僵的手放在暖炉上轻抚着，丝丝的暖意随着手心传入四肢百骸。
    暖了半晌，蔺九觉得身体有了几分温度后开口说：“我这身子我清楚得很，就是不病也撑不了多久了，还不如早早解脱了算了。
    程白是听不得这话，立马皱眉说：“爷说的什么话，林医生早就说了，您要是安稳点儿养着身子，久一点也就好了。”
    蔺九放了笔，将桌上一堆字画全揉了扔地上。
    程白身子一凛。
    蔺九不看他，径自走到大炉旁，在铺着裘垫大髦的躺椅上躺下，闭了眼。
    程白忙又取了件大衣披了上去。做完又站在一旁。
    蔺九吐出一口浊气，心口有些闷疼。
    他捏了捏躺椅的把子，说：“林渊的话能信么，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白跟了？”
    程白身子顿了顿说：“别的我是不信，这关系到爷的身体的，我想借林医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胡来。”
    蔺九冷哼一声，懒得再骂他。
    程白知他不想再多说这个，便转了话题说：“对了爷，今儿早萧少爷又过来了，非要见您一面，我照旧给挡了回去。”
    蔺九闻言睁了眼，眸色如上等墨玉般润泽，直直地瞧着程白说：“挡了就好。”
    程白闻言脸上没轻松，反倒显着几分为难说：“可是爷，萧少爷这回拧得很，我跟他说您这几天身子不好见不了外人，他说他给您提了一盅补药，费了不少功夫弄着的，对您身子大有裨益，我没法子只好提了药把人给挡外边了，听门口守着的人说，人这会儿还没走，在外边站着呢……”
    蔺九闭了眼，充耳不闻。
    程白想着那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年轻人，终究还是不忍，又说：“爷，这外边还下着雪呢，零下一二十度都有了，我见萧少爷也没穿多少……”
    蔺九有些不耐了，打断他说：“程白，穆萧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说话到这份儿上？你还知道你是谁的人吗？”
    程白一听这话脸色刷地白了，忙跪了下去说：“爷您别气，我老白什么样您还不清楚？我就是可怜那孩子，当初那孩子还在宅子里的时候就属他最懂礼，见了面都叫我程叔，爷您身边孩子不少，可没一个像他那样知人冷暖的……”
    蔺九听不下去，猛地拍了下椅把子，坐了起来，身上的大衣也掉了地上。
    程白想捡不敢捡。
    蔺九觉得胸口刺疼刺疼的，手脚又开始发凉。他看着低头跪着的程白，有些无奈说：“老白，说你多少回了，别动不动就跪着……”
    程白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发酸说：“我晓得的，没下回了。”
    蔺九说：“那还不起来？”爷都发话了，程白只好起了身。
    蔺九捡起地上的大衣重披回了身上说：“老白，我今儿早上本来是想画一幅院子里的雪景，可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僵得很，我只好练字，写了几个也总是不满意……”
    程白听着心里一揪，忍不住唤道：“爷……”
    蔺九不应他，自顾自继续说：“这几天我还常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那时候也真是的，净干些荒唐事儿，白白损了大好的光阴……”
    程白不敢接话，只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