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记忆在流泪,寂寞在唱歌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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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坐在简陋的诊所里,右手搭在木制的扶椅上,冰凉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掉下来,顺着血管,一路爬向心脏。
年后生病的人真多,小小的屋子里坐满了输液的人。右手旁边一个小女孩也正在吊水,打的是左手,和我的右手共同放在木椅的扶手上。她的右边,一个和她同样大小的女孩子在陪她聊天,一点儿生病的蔫样都没有,哪里像我,沮丧着一张脸,满目都是忧伤。
两人聊得不亦乐乎,聊到兴头上,不小心撞上我的右手,我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将右手往边上挪。她的朋友看见了,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冲我抱歉的一笑,将手挪了回去。
很清秀的女孩子,小巧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给人灵动的感觉,十二三岁,青春飞扬的年纪。我在心里羡慕,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愁云笼罩。我是不快乐的,一直都不快乐。
昏暗的灯光下,我围着炉子坐在小板凳上看父亲往灶里添柴,母亲系着围裙熟练地挥舞着锅铲。
“你们这代人真幸福,比起我们那个时候。”父亲忽然感慨。
“是吧。我从来就没有过过一天开心日子。”我一张嘴,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这样溜出嘴巴,仿佛自然而然般。我吓了一跳,随及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全身神经开始紧崩,每一个细胞都带着颤栗继而进入死一般的沉寂。或许,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我真是该死。
“你这个孩子真是不会说话,你过得不开心吗?”父亲的声音有些低沉,话里透着怒意。
我没作声,也不敢作声。
母亲站在灶台那边,声音隔着锅中冒出的腾腾热气传到我耳里,竟是这样冷淡,“不开心就去别人家吧,哪家让你开心你就去哪家。”
我垂下头,凌碎的画面像陈年的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交织回放。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午后,天色很阴很潮湿。父亲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母亲流着鼻血,抱着弟弟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低声哭泣。
我怯怯地站在门口,望着地上碎得乱七八糟的碗碟和断了的椅子腿,小小的心里满是恐惧。
母亲看见我,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母亲停止哭泣,一只手抱着弟弟,一只手去擦鼻血。我站她的腿边,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红色,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这一刻,我只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愿意跟谁?”母亲直直的望着我。
“你。”我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想不和任何人一起过,但母亲的眼神告诉我,答案只能非她不可。
果然,母亲听了我的回答终于放缓了神色。接着,她又哽咽起来,“童一,不是我不想带你走,只是你的弟弟还小。如果我不带你弟弟走,你爸爸以后娶了后妈一定会虐待他,你是女孩子,以后是要嫁出去的,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扶着她的膝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眼泪滚个不停。
那一年,我五岁。时隔如今,整整二十年。
兴许是现在迟钝了,竟然想不明白,当时年仅五岁的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学会了口是心非和察言观色。她活得那样不安而又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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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小心翼翼,也会有不小心的时候。
十二岁那年,是我整个生命中最屈辱的一年。人们都说,十二年为一轮,每一轮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在那一年里,学会了沉默和冷漠,尔后,将它们演绎到淋漓尽致。
不知道什么原因,弟弟被父亲骂了。母亲因此和父亲起了争执,又是一场拼命的厮杀,一个人举着砖头,一个人挥舞着菜刀。
末了,一地狼籍。
弟弟和父亲皆不见踪影,母亲坐在椅子上咒骂,我蹲在地上收拾残片。
“他这个天杀的,怎么不被雷劈死,猪都没他这么蠢,到处死人怎么不死他……翦童一,你说你爸他是不是人?”她突然话锋一转,一道犀利的眼神朝我砸过来。
我心中一凛,含糊地“嗯”了一声,低着头继续捡碎片。
她仍然在继续,“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他来管,他就是个畜生,倒霉鬼,跟他倒霉一辈子!,翦童一,你说你弟弟哪里不听话了?”
她把目光停在我脸上,带着质问和浓浓的两道怒火直扫过来,似乎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窟窿。
“弟弟有时候也不是很听话。”我站起来准备去拿扫把。
“你这个瘟种,和你爸一样是个杂种……”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我跟前,我只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就被她提起来。
“你说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说,你是不是爱上你爸爸了,你这个骚货,臭婊子……”她把我按倒在床上,原本美丽的大眼睛在此时盛满凶光,我怔怔的躺在那里,看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不堪入耳的词语像闪电和雷呜,凄厉的暴风雨疯狂而愤怒地冲刷着我惨白的心灵。
我恐惧地看着她越来越逼近的脸孔,衣领上的她的手越来越用劲,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你是不是爱上你爸爸了……”像一个沉重而屈辱的十字架,重重砸在我的脊梁上。
她不停用自己的额头拼命撞击我的额头,我已然感觉不到疼痛。意识开始涣散,是要死了么。如果就这样死了,该有多好。我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你是不是爱上你爸爸了……”
讽刺,嘲笑,耻辱,死亡。
我紧崩的神经遭遇一场华丽的破碎,“嘭”的一声,像碎裂的玻璃,清脆的,支离破碎的,血液的每一处都在回荡,“嘭——嘭——嘭——”,一声盖过一声,远的,近的,像凄凉的烟花,在黑暗里开成破碎,然后一点一点消亡。
夜那么那么黑,黑到我再也看不见出口,黑到,我以为是地狱,连燃烧的熊熊烈火都是黑漆漆的。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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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你该换药了。”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我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吊瓶,里面果然已经空了。
“谢谢。”我朝她莞尔一笑,这样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女孩子,真的很讨人喜。
“姐姐,我们先回去啦。你要注意自己的吊瓶哦。”她接过同伴手里的书包,边起身边提醒我。
“嗯,会的。拜拜。”我朝她们轻轻摆手,视线随的她们的身影一直落到了屋子外头。
外面天色很暗,雨依旧没有停。二月的南国,其实还是挺冷的。冰凉的针管插在手背上,整个右手成了一块冰块,似乎手臂都是凉的,又麻又冷。
手机铃声从包里传出来,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挂着翟笙的名字,这个可爱又无奈的小孩子。
“菇凉,在干吗呢?”翟笙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乎心情极好。
“吊水呢。”我淡淡的说。
“哟,怎么又生病了,你说你这林妹妹真不让人省心。”翟笙一惊一乍,我在电话这头轻轻的笑,他见我不作声,又继续说,“好点没啊,你怎么搞的,胃病又犯了,还是感冒了?”
“重感冒。”我言简意赅。
“哟,回家过年吃香的喝辣的喝出毛病来了!你这孩子……”翟笙拉着长长的调子,调侃语气听在耳里尽是讽刺,我很不喜欢他这样说话,带着腔调,一点儿也不像朋友。
或许,他从未当我是朋友。如他自己所言,他对我的感情很复杂,又喜欢又想恨,却又恨不起来。想不理我,却总会挂念我,想恨我,又找不到恨的理由。他说他很矛盾,觉得自己的心理很变态,总喜欢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与我歇斯底里的吵上一架,而后道歉。
他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在我这里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星座的缘故,天蝎座的他敏感而极端,还喜欢捕风捉影和歇斯底里。他说他喜欢我,希望我也像他喜欢我一样喜欢他。
星座上说,天蝎和水瓶,一个属水,一个属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是极难融合的两个星座。我的灵魂,是抓不住的风,只为认定的人而停留。翟笙,他不是那个人。
我与翟笙认识一年多,吵过的大大小小的架加在一起不下五十次。在他眼里,我是一个有毒的女人,可怕又可恨,却又情不自禁想靠近。所以他还是会从市区跑到关外来看我,带上他们家乡的一些特产,比如鸡爪子,比如牛肉干,等等。
可唯独那一次,明明一句话也没有吵,大家却不约而同冷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