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樟脑血案迷雾重重(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3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第二十章    樟脑血案迷雾重重(上)
    郊外的百花在风雨中摇曳。雨水击打在棕榈叶上,发出哗哗的爆响。风雨交加迎面袭过来,簌簌荒草在田塍边倒伏下去,天地似乎都冷得发抖。
    一队剽悍的人马在风雨中急奔。刘铭传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挥剑急行。他任凭铜钱大的雨点抽打着全身,二目圆睁牙关紧咬,燃烧的眸子怒视着前方。他的左右,紧紧跟随着骁勇的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淮军劲旅。刀枪林立迎着风雨,杀气腾腾。骑兵后是手持战刀,群情激愤的官兵,人人穿着连环铁甲,滴水的号衣变成了深黑色。马蹄践踏着荒草,兵勇们急促的脚步,在路面上趟起一片水雾。台湾特有的红壤泥泞翻滚,水雾闪现着诡异的暗红色,大地仿佛在滴着血。兵勇们急促的脚步声、皮靴声,混和着激烈的雨声,响彻原野。
    突然,刘铭传一惊,使劲勒住缰绳,急奔的战马仰起前蹄纵声长嘶。马队突然停下来,呼呼喘气的奔马都在原地打着转,尖亮地打着哨子。飞速行军的兵勇们骤然停步,前后相撞,队伍霎时乱成一片。刘铭传在马上立起身子,挥剑大喝:“闪开!让本抚过去!”
    白蒙蒙的雨幕中,数百名台民黑压压跪在雨地里,人人冻得嘴唇乌青,却是神情庄肃,鸦雀无声。为首的正是丘逢甲。放眼望去,只见徐骧、谭嗣襄、倩云、阿贞、阿贞嫂……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几乎都在下跪的人群里。就连阿贞嫂的儿子聪仔也跪在雨地中。
    刘铭传金刚怒目,扫视着众人,霹雳般大喝一声:“贻误本抚的军机,严惩不贷!”话音未落,他嚓地一声抽出宝刀,逼示众人。
    “抚台大人!”嗣襄高声叫道,“目前凶犯尚未查明。冒然进山围剿,定会酿成大祸。还望抚台大人三思而后行啊!”
    刘铭传大吼:“盛朝侄儿刚满十八岁,就被生番乱箭射死。我刘铭传至台,有什么地方对不住番人,他们竟然下此毒手?这个仇我一定要报!闪开!让我过去——!”
    逢甲执拗地说:“抚台大人若进山剿番,盛朝将军将死不瞑目。如果您执意要去,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吧!逢甲死而无憾!”
    刘铭传双目圆睁,怒视着丘逢甲大吼:“你――?闪开!不要逼本抚动手!”
    逢甲也大声喊道:“只要大人进山剿番,我们决计不闪开!”
    徐骧也高声说:“大人,凶手未查明,切切不可进山剿番啊!”刘铭传两眼瞪视着徐骧,骑在马上原地打转儿,嘶声叫喊:“还查什么?!盛朝等二十几名将士身首两处,个个都是无头血尸。这分明是生番‘猎头’恶习所为!这些乱匪刁民,还不该杀吗?”
    淮军兵士们挥剑怒吼:“进山剿番,报仇雪恨!”
    逢甲霍地站起,面对众官兵大声说:“查出凶手,自应杀无赦!不过,淮军将士冒然进山,定会错杀无辜。”他转身又对刘铭传说,“抚台大人,你今日所为,早已失去了英雄本色。为侄儿报仇,是亲情;替国家惩凶,是国法。法不容情,倘若滥杀无辜,就会误国误民呀!”
    刘铭传双目圆睁:“大胆!丘逢甲,你竟敢当众羞辱本抚?!”
    丘逢甲毫不示弱,纵声喊道:“大人,盛朝将军至死没有下令还击,这是为什么?台岛万民雨地跪拜,这又是为什么?大人,您不要一时义愤,更不要伤了众人的心啊!”刘铭传听后,手中的宝剑慢慢放了下来。两眼注视着逢甲。
    逢甲的语气稍稍缓和了:“抚台大人,您曾说生番虽然强悍,但不难招抚。只要在招抚之后,声气不相隔绝,官吏勤加抚慰,教其耕耘,给其衣食,自可使汉番一家。进山收购樟脑,本是大人抚番富民之举;不料,恶人作祟,杀害了众多将士。如果抚台大人步其后尘,进山围剿,错杀无辜,不用说抚番之功,就是建台之功,也会化为乌有啊!一时错,铸成千古恨,将士们的血就会白流,盛朝将军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大人,为了台湾,为了盛朝,请您三思!”逢甲哽咽起来。
    众人随之落泪。雨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更加凄厉。刘铭传眼望前方,进退两难。突然,他仰天大喊一声:“侄儿,盛朝!”一头栽于马下。
    台北省城的霞海城隍庙,由台民自发布置成了灵堂。正面墙上挂着数不清的挽联,浓黑的墨迹淋淋漓漓。高大的白色蜡烛在桌案上不停地跳动,烛液仿佛泪珠,滴滴流淌。案前摆放着三足鼎香炉,袅袅檀烟似乎在倾诉,又似乎在召唤故乡的魂灵。案头正中,白绸裁成的招魂幡下供奉的遇难将士灵牌一字排开,中间的灵牌上写着:“大清四品右军护卫刘盛朝之灵”。
    堂内烟雾缭绕。逢甲、徐骧、谭嗣襄三人泪流满面,站在灵前,手捧燃香向灵位肃然行礼。灵堂内外聚集着不少台民,人人全身素缟,朝灵牌跪拜。人群中不断发出呜咽声。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蹒跚着走来……他越走越近,逐渐接近灵堂。突然,他停住了,迟疑片刻,终于快步向灵堂走去。烛光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可以辨认出,来人正是台湾巡抚刘铭传。
    浑身缟素的众台民正在为大陆赴台的将士们哭灵。刘铭传眼睛湿润了,他拱起双手,哽咽着说:“父老乡亲们,铭传谢谢大家!”话未说完,刘铭传早已泪流满面。
    众人一惊,抬起泪眼,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刚失去亲人的刘抚台。只见他满脸泪痕,形容枯槁,一双失神的泪眼感动地望着大家。逢甲急忙施礼:“逢甲向抚台大人陪罪,万望大人节哀。”众台民齐呼:“望大人节哀!”刘铭传赶快扶起逢甲,两双泪眼对视无言。他一下抱住逢甲,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灵堂内,霎时响起一片哭声。
    突然,一支飞镖打在灵堂的堂柱上,发出激烈的声响。众人一惊,哭声戛然而止。刘铭传一个箭步奔向飞镖,从镖上取下一封信,靠近烛台展开观看。
    只见麻黄纸上是碳条草草抹成的几个字:“樟脑疑案,另有元凶。”落款是个“简”字。刘铭传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快把信折起来装在袖茼中。他紧张地思忖:此信笔道歪斜,字迹不整,显然是草莽所为。然而,送信人究竟是谁呢?
    带着疑问,刘铭传和丘逢甲火速离开灵堂,匆匆回到巡抚衙门。刘铭传把侍从们都打发出去,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内堂。他在烛灯下展开书信反复琢磨,思索良久,他不解地摇摇头,把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丘逢甲。
    逢甲接过信细看,黑亮的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苦苦追寻着遥远的记忆。忽然,仿佛一道电光闪过脑海,逢甲眼中放出光辉,自语道:“莫非是他?”
    “你指的是谁?”刘铭传惊异地瞥了逢甲一眼,急声问。
    “看到书信落款,使我想起一个人。”逢甲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声音缓慢而清晰,“大人请看,书信字迹潦草,却笔力雄健,显然是草莽英雄、江湖异士所为;而落款似是个‘简’字,台湾绿林,姓简的成名人物并不多。逢甲以为,送信人很可能是台中侠盗、绰号‘山狮’的简成功!”刘铭传一凛:“这……不会吧?”他皱眉凝神,望着逢甲喃喃地说:“怎么会呢?”
    原来,半个月前台湾巡抚衙门接到朝廷旨意,为“平靖地方,剿匪安民”,巡抚刘铭传刚向侠盗山狮发了通辑令,还准备派兵进剿。正是刀兵相见的时候,简成功怎么能为官府传信呢?
    听刘抚台一说,逢甲也呆住了。但默思良久,他还是抬起头来,清亮见底的眸子盯着刘铭传:“大人,逢甲以为,送信人一定是简成功!此人至情至性,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侠名响遍全台南北。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胆识和心胸。”
    “你一说,使我也想起一件事。”刘铭传思索着,忽然端起烛台几步走到外堂,在桌案上仔细寻找着什么。逢甲不解地看着刘铭传。只见他把烛台放在桌案上,用手细细摸索着:“嗯,在这儿!逢甲你看,这也是个‘简’字!”刘铭传定定神,缓缓地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位送信少年吗?就是他带来了琉球布防的消息。这个‘简’字,是他临走时用食指刻写的,金刚指力,的确非同小可啊。”
    逢甲用手摸索着,发觉字迹笔画深入桌案足有半寸,铜钩铁画,虬劲异常。这楠木最是坚硬,寻常刀剑都刻削不动,那少年的指力真是骇世绝俗!逢甲惊诧不已,许久才吁出一口气,点头道:“不错,正是‘简’字。看来,简成功已摸到了樟脑疑案的线索。大人,逢甲想进山亲自会会简成功,了解真情!”
    “什么,进山?!”刘铭传吃惊地地望着逢甲,“你一介书生,手无敷鸡之力,能和这些人打交道?就算他至情至性,但终究野性难除。不成,绝对不成!本抚也是绿林出身,这些人我见得多了。要进山,就得本抚亲自去……”
    “大人有所不知。简成功与丘府曾有过一段渊源。”
    “哦,什么渊源?”刘铭传问。
    “二十年前,广东大旱,简成功等400余人渡海来台谋生。不料,刚一上岸就被台湾官府抓获,诬陷为太平军发匪……”逢甲似述说,又似回忆,“丘府舍家资具单作保,简成功等400余人才获救。我家从此家道败落,连老屋也卖了。爷爷临终前还嘱咐我:定要金榜题名,使丘氏老屋重建。”
    刘铭传听罢,喟然感慨:“难怪逢甲有读书人少有的侠气,原来是忠义家风啊!简成功后来又为何成了山匪呢?”
    “七年后,我曾在爷爷墓地与简成功邂逅相遇,才知道这400多人被救后作了讨海人。琅峤事件他们聚众抗倭,又被贪官诬为匪类,画影图形四处辑拿。简大叔等人只好啸居山林,杀恶济善。”逢甲叹息着说。
    刘铭传边听边点头:“怪不得送信的小壮士一说话,就以琅峤事件为鉴,原来也有渊源。尽管如此,他们毕竟是山匪;你进山见简成功,本抚放心不下呀。”
    丘逢甲笑道:“抚台大人虽身经百战,但逢甲此行,却有三点优势:其一,丘府对简成功有救命之恩,他若知道我是丘氏的后人,定会鼎力相助;其二,简成功藏匿深山,很难找寻,而逢甲生在台湾,对台湾各处道路极熟;这其三嘛,您身为抚台,又是淮军名将,亲自进山太引人注目。还是逢甲去,最为合适。”他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
    窗外起风了,风吹竹树,发出尖锐的沙沙声。刘铭传沉默许久,才微微点头:“容本抚思量思量。”他转身踱步沉思,在斗室内连走了几个圈子,才倏地停住脚,低声问:“逢甲,你需要带多少人马?”丘逢甲微微一笑:“我只身一人悄悄进山,以防打草惊蛇,使真正的元凶漏网。”
    “听说——”刘铭传抚着剃得发青的脑门,沉吟道,“侠盗‘山狮’在台中大甲溪一带活动,我曾派探子进山打探,但毫无结果。此地人迹罕至,孤身入山,实在太危险啦。”
    “大人请宽心。”逢甲深施一礼,飘动的青衫微微拂展,“我以诚心相见,又有三代因缘,决不会有危险。明日一早,逢甲就起程进山。”“好!我会想办法暗中接应。”刘铭传望着他的脸庞,眼中忽然一阵酸热。
    山路崎岖,热带丛林遮天弊日,苍翠茂密。逢甲身穿青布长衫,手提考篮,艰难地在山路上行走,不时抬头警惕地观察四周。山路间,地势虽险要,但却风景迷人。近看山泉潺潺,百花争艳,还不时传来鸟儿争鸣;远看山峦叠嶂,群峰俏立,如在雾中。逢甲环视如画的台湾山川,不禁心旷神怡。沿山路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破损的石阶。逢甲信步踏上石阶,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座残破的庙宇前。他抬眼望去,只见庙宇墙垣颓损,殿堂倾斜,花砖路上长满了青苔碧草。
    逢甲暗想:“看来,简成功就住在此山中。只因侠盗山师出没,此庙已多年无人敢来进香。唉,可叹简大叔一代英雄,竟然被称作山贼……”
    正在凝神,身后猛然窜出几个人,扑向正在观庙的逢甲。他们不容分说,捺住肩头缚住双臂,把逢甲捆绑起来。逢甲挣扎着大叫:“你们不得无礼,我要见侠盗山……”
    话刚喊到一半,逢甲就被人用破布堵住了嘴巴,随即又被蒙上双眼。几个人一律是粗布包头,短葛衣裤,腰佩箭囊,斜背挎弓,显得威武健壮。他们架起逢甲,跌跌撞撞地沿山路走去。
    山路上出现了人工铺设的青石阶,整齐的石阶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曲折,伸向远方。一个身穿粗布短衣,头上裹着包头的汉子飞快地沿着石阶驰奔。石阶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空旷地,用石板铺成的大路直通向威武的寨门。
    空旷地上,数百人披挂整齐,队列严整,正在一个少年的指挥下操练武功。喽罗兵们个个生龙活虎,杀声震天,呐喊声在群山峡谷中回荡。那汉子跑到少年近前,单腿点地:“报!少寨主,山下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官府谍文。”说着,双手将谍文举过头顶。
    少寨主正是前面出现过的舞鞭少年。他接过牒文看后,轻蔑地一笑:“哼!牒文上还印着刘铭传的官防大印,这是官府派来的探子!”少年心中怒气如潮,暗想:“父亲说下山三天就回来,却半月之久没有音信,会不会让刘铭传……”他不敢想下去了,内心立即烦躁起来。少寨主面向操练的众娄兵大喊一声:“停止操练。”只听刷的一声,娄兵个个收住架势,齐声呼啸:“得令!”喊声响破山谷。
    少寨主冷笑一声,高声命令:“快把那个官府的探子压上来!我要亲自审讯!”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