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丘工部(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297  更新时间:07-10-15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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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丘工部(下)
    逢甲想了想,决定从眼前说起:“学生受皇上盛恩,到工部虞衡司任职。多日来反复查阅,发现土木工程耗资过大,投入甚多,很难调控。这样,难免使一些不法之徒中饱私囊,而国家蒙受损失,百姓承受疾苦。您为两代帝师,行走于毓庆宫,万望转奏皇上。”
    翁同和听着听着,本来堆满笑容的脸上,笑容渐渐隐去,露出无奈:“丘才子所言,老夫岂有不知?兴办海军衙门,为老佛爷祝寿重修颐和园,这两笔开销,国库已空。修‘三海’和重修‘清漪园’,两项工程还没到一半,工部预算款已全部用完了。工程要能结束,不再添上七八百万是拿不下来的。那时,还要修排云殿、佛香阁、石舫、德和园……工程还多得很呐!究竟耗资多少,户部也很难计算。每年京饷,各省报解638万,各海关分摊162万,总计800万,除了皇太后、皇上的‘交进银’外,如果光是用来支付陵寝祭祀,王公百官俸禄和京城各旗营的粮饷,本来倒也够了。可是此外的用途呢?海军军费是一大宗,皇上大婚经费又是一大宗,还要修园子!现在老佛爷听了李莲英的献计,传旨李鸿章借洋债,又不愿意落个借洋款修园子的名声,**只好以兴办海军为名,向外国洋行贷款。这利滚利的洋债,大清国何时才能还清啊?”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今年黄河决口,福建大旱,赈济款都无从筹措,灾民遍地呀。老夫身居户部,眼看国家财源枯竭,也只能清廉自守而已。”
    “光是清廉无用啊!”逢甲眼光灼灼地望着翁同和,“人都说老师‘与人无忤,与世无争’。但身居户部,您就必得忤,必得争啊。不忤,不争,一定会有亏职守。历来大修园囿,国力必然受损。老师若无忤无争,难免被天下士林耻笑啊。”
    逢甲的几句话说得翁同和汗流浃背,他没想到一个台湾士子竟有如此见识。翁同和暗想,此话虽说得象刮骨疗毒,但也实在不错。户部总管全国钱粮,应进的款子不进,不该出的款子流失,必将使国库空虚,兵备废驰。尚若真要实心办事,必然要与各省督抚争,与内务府争,与军机处争,有时甚至还要与慈禧太后争,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啊?如果不敢与人争,怕得罪人,这个户部尚书还是趁早不要干的好!
    想到这儿,翁同和吸着气,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修园子,户部决不能拨款!户部制天下经费,根本就没有修园子这笔预算!”
    逢甲听后心中肃然起敬,霍地站起身施礼:“但愿老师能持正不阿!现在列强环伺,就台湾而言,琅峤事件出让琉球后,倭人仍常有侵扰。为了大清国的江山,学生以为,皇上应立即下旨,停修颐和园!如果老师领衔,学生愿上书阻修颐和园。”
    翁同和一惊,自知失言,赶忙说道:“丘才子不可多言。老夫视你为心腹弟子,才有实言相告,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你身为皇上亲点的工部主事,更要不负皇恩。”
    逢甲一愣,失望地看着翁同和。翁同和不与理会,仿佛两人刚才的话都已化做云烟。他慢条斯理地训育:“列强环伺不是你我谈论之事,自有总理衙门去管。照理说,皇上已亲政,圣母皇太后年过半百,且不说颐养天年,就是皇上尽孝思,老佛爷多年操劳国事,崇功报德,亦该替她好好修个园子。”他话锋一转,“丘才子,你这六品官就是皇上法外开恩赐予的。京城处处陷阱,盘根错节,要珍重前程、好自为之啊。”
    逢甲怔怔地,不知如何答话,到此时才知道什么是帝师城府、官场做派。他心中一寒,怅然辞别了翁同和。
    从翁府出来,逢甲下决心不再管工部的事。
    转眼已到夏末,这天逢甲像往常一样到工部任差。刚进大门,就听见远处房内断断续续传出推杯换盏的喧笑声。一抬头,猛见从窗内飞出一团黑物,圆嘟嘟在地上不住滚动。此时,宫书办正走到窗下,朝滚动的黑物稍一迟疑,偷儿似的猫腰捡起来,双手捧着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脸上欣喜无限。他正要往怀里揣,猛然发现逢甲走到近前。老书办一脸愧容,手无力地垂下来,黑物落在地上。
    宫书办满眼含泪:“丘先生,行行好,别说出去。好歹我也是个读书人,不愿丢这个脸。可是没法子,膝下三个幼子,老妻卧病在床,想肉吃想了好几个月啦。至今连个肉星儿也没能吃上,我,真对不起她!”宫书办说着说着泪如泉涌,浑身抽搐着。他突然用手狠抽自己的嘴巴,“我算什么男人?我太无用,太无用啦――”
    逢甲被眼前的事情弄糊涂了,慌乱地看着。宫书办宣泄一番,喃喃自语着转身离去。黑物躺在地上,软绵绵一动不动。逢甲捡起来一看,原来竟是一块吃剩的酱牛肉。
    此时,窗内又传出推杯换盏的声音:“吃,吃!”这声音恰似干柴点着了火星,逢甲脸色铁青,举起酱牛肉,对准散着酒气的窗子投出去。牛肉正好打在梁柱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下了值,逢甲匆匆赶到京城最繁华的大栅栏。先到月盛斋割了酱牛肉,又赶到同仁堂买了药。已近黄昏,暗青色的天空一片萧索。乌鸦在头顶呱呱乱叫,树梢微动,晚风送来阵阵阴寒。逢甲一手提药,一手提酱肉,沿着狭窄的街道快步走着。街道两旁是低矮破旧的平房,撕裂的窗纸和门扉迎风瑟瑟抖动。
    来到一所破旧房前,逢甲举手敲门。没有回音,轻轻一推,门是虚掩着的。他忽然机灵一个冷战。
    门内传来凄惨的哭声,仿佛压在冰山下的怨鬼低号,说不出的阴风惨惨。逢甲迟疑着走进院内,只见房门上悬挂着一串零落的纸钱,在风中抖动,发出啪啦啦的悲声。
    宫书办满面泪痕从房内迎出来,见是逢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良久,老人深深一揖:“丘工部,,您的好意,老朽替她谢了。老妻不愿拖累我,已经自尽了——她死得冤呐!”逢甲闻听一怔,手中的药包与牛肉落在地上,中药散落一地。
    “丘工部,老妻是穷死的。小民太苦啦!今天修三海,明天修颐和,老百姓的血都抽干了。”宫书办仰天大叫,“苍天啊,什么时候能好啊?”说罢,宫书办俯在逢甲肩上嚎啕大哭。哭声惨如裂帛,把逢甲的心一条条撕碎。
    午后的斜阳洒在荒凉的墓地上,几个抬杠的人吆喝着,一口薄棺正在缓缓下葬。宫书办和一个十二三岁女孩在前扶棺,两个七八岁小男孩抽抽噎噎地跟着,哀哀的哭声响遍了整个荒郊。
    突然,远远地跑来一群人,手持棍棒。前面的人气急败坏边跑边喊:“停住!不许下葬!”
    众人一惊,哭声与吆喝声戛然而止。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衫,手持拐杖的人跑过来,浑身的肥肉一动一颤。他停住脚气喘吁吁:“本人是……是此地的地保,顺天府有令,老佛爷修园子,此地已被征用,不许民间下葬堆坟。”
    宫书办一听,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保面前,咚咚地磕响头,声噎泪下:“地保老爷,求求您啦,开恩让我那老妻顺顺当当地归天吧!她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啊。”地保眼一斜,说:“我哪儿管得了这些!没看到本地保的告示吗?拿银子来,有了保证金就可下葬。”
    “地保爷,老朽手头儿实在没钱。待我将老妻安葬后再给您补上,保证分文不差,行吗?”宫书办哀求着。“别罗嗦,先交银子后下葬。”地保说着,命人用棍棒拦截棺木。宫书办和女儿幼子护住棺木,泣不成声。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惊天动地:“住手!”哭声和吵闹声戛然而止。丘逢甲几步走到宫书办面前,搀扶着他。
    宫书办大声哀嚎:“丘工部,老妻的命太惨了!”
    地保上下打量逢甲,见他气度不凡,赔笑道:“哦,您是工部大人?上面发了告示,老佛爷过寿重修颐和园,此地已被征用,不交保证金一律不许下葬。本地保也是例行公事嘛。”
    逢甲看着眼前这个胖得流油的地保,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他从怀中掏出银两,掷在地上:“拿去!这是哪家的王法?”
    地保拿起银子拈了拈,一笑,随即用挑衅的口吻说:“您既然是个工部爷,有本事找皇上说去!让老佛爷别修园子呀。”向差役一挥手,“走!”
    深邃的书屋里一片寂静,暗夜中只听窗外初秋的风掠房而过,留下一片沙沙声。逢甲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眼前现出宫书办满面泪痕的脸,耳边似乎传来宫书办一家悲惨的哭声。逢甲深深地叹了口气。
    忽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逢甲一惊,侧耳倾听。又传来“咚咚”的几下敲门声。逢甲披衣下床,把门打开。只见宫书办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怯怯地站在门外。逢甲感到诧异,赶忙往室内迎让。房门哗然洞开,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满屋帐幔簌簌地飘动。宫书办蹒跚着走进来,他比前几日更加苍老,背也驼得更厉害了。身旁跟着的少女带着重孝。
    宫书办拉一下少女说:“芳儿,丘工部是我们的恩人,快快谢过!”女孩赶忙跪倒叩头。“这怎么使得?”逢甲慌了,赶忙阻拦。
    女孩抬起头,两行晶莹的泪珠已挂在腮上。只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一张瓜子脸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两条细细的笼烟眉中间微蹙,虽然年纪幼小,但顾盼间明艳照人。
    “先生深夜至此,必有为难之事。请慢慢讲。”逢甲说。“大人,我,唉!”宫书办还未开口,已泪流满面。逢甲见他欲言又止,知道必有为难之事,温言道:“先生请讲。”
    宫书办的脸愁得像干枯的核桃,一双泪眼圆睁睁望着逢甲:“大人,老朽有一事相求……”说到这儿又没话了,咽了口唾沫,“这是我的长女,名叫芳儿。年方十三岁,浆洗缝补样样都成,还识得几个字,我想,我想……”
    “您想怎样?但讲无妨。”逢甲问。
    宫书办下了决心,声音似乎从石缝里挤出来,寒怯得令人发抖:“想让她服侍大人!”逢甲似乎没听懂:“什么?”宫书办下了死劲,重复道:“让小女终身陪伴大人……”
    逢甲慌了,急忙摆手:“使不得,绝对使不得!”他又是难过又是激动,浑身血脉贲张,脸涨得潮红,目中熠然闪着泪光。
    宫书办扑通跪倒,声断气噎:“大人,您就收下小女吧。老朽求您了!我实在养活不起,您就给她条活路吧……”那叫芳儿的女孩跪在父亲身后,发出凄凉的哭声。
    逢甲急了,怒吼道:“先生不可胡言!你这是置逢甲于不义。如果传了出去,逢甲还有何脸面立于天下?快出去!快走!”
    父女二人被逢甲的怒吼惊呆了,二人停止痛哭,怯怯起身退出房门。逢甲背靠在门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闭上眼,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天明了,逢甲踏进暗沉沉的工部。和往常一样,里间仍传来几个司官大人的喧哗声。环视室内,唯一不同的是,宫书办的座位是空的,老人没有来。逢甲正在纳闷,里间传来李工部的声音:“听说没有?宫书办为了葬老婆,把大闺女卖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子当老婆,真是一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要知道这个,我给振贝子送去呀。”王工部接口:“可不是嘛。我要给找个人家,少说得这个数!”
    逢甲惊呆了,恼怒、悲愤、悔恨、自责,一骨脑涌上心头。一种无形的压抑使他透不过气来,他转身冲出房外。突然,他感到头昏目眩,手扶着门框静了静,快步走出门外。
    两天后,军机处传出新闻,工部主事丘逢甲惹了大祸!翰林们下了朝,围在朝房里高谈阔论。一个高瘦的翰林神秘地一指:“各位仁兄听说没有,丘逢甲上了折子,恳请‘整顿工部,停修颐和园’。皇上留中了,十几天了还没批下来。”
    “丘逢甲是皇上亲点的进士,当今万岁的红人,当然要留中啦。”一个黑脸翰林说,“颐和园那边儿有什么动静?”
    高瘦翰林一笑:“听说,颐和园那边直忙活,李莲英已进过两次宫,王室宗亲有的往颐和园跑,有的往宫里跑。看来,皇上和老佛爷必有一场龙争虎斗。你我就等着瞧吧。”
    一个四十来岁的翰林满脸不屑:“宗仁兄岂能如此说话?依我看,丘逢甲的折子上得好。修颐和园和修圆明园一样,是个无底洞,整个国库都得吞进去,大清国折腾不起了。”
    “广泽兄,话不可这样说,”高瘦翰林看了一眼这个四十来岁的翰林,挑斗性地说,“人家丘工部本不想为官,皇上亲点了六品工部,这就叫无欲则刚;你我十年寒窗,只得了个七品庶吉士,这个官你舍得丢吗?”
    四十来岁的翰林脸一红:“听仁兄所言,小弟今日非要舍了这个七品庶吉士,写折子上书。我要奏请皇上,为民请愿,停修颐和园。”
    “对,也算我一个!”黑脸翰林目光一闪,“我等翰林终年替大人们写折子,作人家的枪手。今天我也当一回真正的言官,和仁兄一起写折子上书!”“不错,”众人齐声说:“我等联名上书,建议停修颐和园!”
    养心殿的御案上码着一大撂折子,少年皇帝翻阅着,眼睛放出精光,神情有些激动。重修颐和园一直是光绪朝纠纷的焦点,却摄于太后的慈威,无人敢问无人敢言。如今工部主事丘逢甲、山西道监察御史屠仁守、户科给事中洪良品,都有极其率直的奏谏,朝廷正气为之一振。这样的诤臣,即使在康乾盛世也是少有的。这种想法使皇上的心情很愉快,一阵轻风吹来,带来了盛开的晚香玉的浓郁芳香。
    光绪放下折子,爽快地在殿中走了两步,忽然又皱起眉头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一束阳光从窗外透入,照在少年皇帝的脸上,面容半明半暗,神情也忽喜忽忧。他抬眼向殿下望去,这才发现今天情形很特别,几个军机处大臣都告假了,只有当值毓庆宫的翁同和躬身侍立,不时抬眼看看皇上,欲言又止。
    “翁师傅,这些折子你看了吗?”皇上的神态尽量端严,却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禀皇上,臣仔细看过。”翁同和知道这潭水极深极险,军机处大臣人人避之尤恐不及。他小心翼翼地措辞:“臣以为,丘逢甲的折子论理透辟,忠心可感。自从丘逢甲上书以来,不少御史联名上书,建议停修颐和园。还有……”
    皇上有些不耐烦地一摆手:“这些朕都知道。朕是问你,御史们的折子该怎么答复?”翁同和愣了愣,一咬牙:“臣以为,所有涉及颐和园的奏折一律留中,抄送一份给圣母皇太后。”
    “什么?”一句话把光绪吓坏了,“那还了得?建议停修颐和园,这折子不就是对着圣母皇太后来的吗?”
    翁同和自从逢甲过府拜访后,一想起工部的亏空就犯愁。几个月来深思熟虑,觉得颐和园的事不能不管,否则不但做一代名臣的志向会成为泡影,只怕在士林中的清廉声名也保不住。等皇上平静了些,他重新施礼:“禀皇上,圣母皇太后常说要广开言路,她老人家执掌朝政二十多年,什么样的折子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这折子的事也怨不得您,圣母皇太后一看奏折就全明白了。这几天李莲英往宫里跑得很勤,想来圣母皇太后已听到上书停修颐和园的讯息,不秉明反而不便。臣以为,您不妨把李莲英叫来,就由他把折子送过去。”
    皇上一听,心头乱撞,他稍微定定神,下决心传李莲英。
    李莲英很会当差,虽然是慈禧身边第一红人,并不恃宠而骄,每次见了皇上都抢着跪拜。光绪对他却是分毫不敢得罪,按着满洲人对骑射师傅的礼节,尊称李莲英为‘谙达’。此时见他行礼,光绪急忙说:“李谙达,站起来回话。”
    “谢皇上!”李莲英站起身,两手一垂,不动声色地御前侍立,等着光绪发话。皇上想了想,慢声细语地说:“朕唤你来,一来是问圣母皇太后的龙体是否安好;二来,这儿有几份折子,你给太后送过去,让她老人家过目,就说过几天,我再去颐和园问安。”
    “喳!”李莲英眨眨眼,抬起头问,“皇上,什么折子?”
    这话问得很过分。大清规矩,宦官不得干政,虽然是不管用的狗肉招牌,但公然敢向皇上问奏折的事儿,究竟很少见。
    少年皇帝觉得在翁同和面前很丢面子,脸一沉:“这不是该你问的事!”李莲英并不慌,打个仟说:“皇上,奴才是不该问。只是这几天,因为修园子的钱凑不齐,老佛爷正生气呐。”“哦?”皇上一惊,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翁同和心里琢磨,应该对李莲英挑明,就是他传给了老佛爷也好,免得说三道四。想到这儿,翁同和接过话题:“李总管,是丘逢甲等人上的折子,建议朝廷兴办海军,停修颐和园。皇上也深感国库空虚,再大兴土木实在难以支撑,想劝劝老佛爷。”
    皇上被翁同和的话吓了一跳,抬眼看着李莲英的脸色。李莲英话听到一半,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磕头说:“万岁爷真正了不起!忧国忧民。老佛爷知道了一定高兴。”他顿了顿,阴阳怪气地说,“不过万岁爷,这里头可有个斟酌。老佛爷六十岁寿辰是不是整寿呢?”
    “那还用说!”皇上有点不明所以。
    李莲英一笑:“普天下臣民都知道老佛爷和万岁爷是母慈子孝。如今局势虽然不好,过几年国富民强了,那时候万岁爷一定要尽孝心,替老佛爷过六十整寿,热闹热闹,您说是不是?”皇上只得点头,不知如何回答。
    “这就对了!”李莲英越发得脸,“更何况,还有五六年才是老佛爷的六十大寿,您说,这可怎么劝呢?”皇上的心劲儿早没了,向李莲英一摆手:“烦劳李总管了,把折子给老佛爷送过去吧,就说一切由圣母皇太后定夺。”
    十四贝勒的豪华府第,在锣鼓巷的王公贝勒府里也是十分扎眼。初秋天气,北京凉爽怡人,正是赏秋玩月的好时候。十四贝勒香车扈从逛了一天西山,腿脚有些乏了,此时躺在象牙镶嵌的红木床上惬意地吸着鸦片烟。暖阁里一股浓香,催得人懒洋洋地只想洞天福地。
    贝勒过足了瘾,一欠身,拿起了裴翠鼻烟壶闻了闻,痛痛快快打了个喷涕,问堂下垂立已久的图总管:“有什么事儿?说吧。”
    “禀贝勒爷,”图总管赔笑说,“西郊的木场子、南苑的大灰场都传话儿说,料已备齐了,就等着爷发话什么时候拉过来。”
    “他们说得倒轻巧,”贝勒说着眼皮一挑,“修颐和园的工程我还没接过来呐。他们往哪儿拉?告诉他们,等着吧!”图总管嗫嚅着说:“贝勒爷,场子主事儿的说,料在那儿堆着不能下崽儿不是?要是老这么堆下去,就赔大发了。”
    “怎么着?”贝勒不满地说,“他们这些话,你还不能打发了,还等着我说吗?”图总管接了木厂的银子,当然要为场家说几句好话,一看贝勒爷急了,激灵打了个冷战,赶忙说:“奴才已经训斥了他们,要你们的料,这是贝勒爷瞧得起你们……”
    “得了,得了!”贝勒爷一摆手,“告诉他们,只要这个大工程接下来,他们就能大把大把地挣钱。让他们一辈子也享用不清。”“喳――!”图总管低头答应。
    “还要告诉他们,”贝勒爷想了想,又说,“料要备最好的,不能打马虎眼。差一点成色,不用说挣不着钱,我还得要了他们的狗命!”图总管连声答应着,又偷偷乐了:就冲贝勒爷这两句话,又可以向那些没眼力见儿的场子们要点儿花头儿了。想到这儿,他刚要转身,贝勒爷又叫住了他,问:“自打台湾举子丘逢甲上了折子之后,朝中有什么动静吗?”
    “回贝勒爷的话,”图总管连忙说,“自打那个丘逢甲上折子之后,那些没人理的言官们,和丘逢甲一块儿起哄。用老臣们的话说,停修颐和园的折子,跟雪片似的落到了皇上眼前,满朝都闹懵了。”贝勒爷听后微微一笑:“咱们倒要看看丘逢甲怎么收场?备轿,把那个宝贝带上,我要到颐和园去见老佛爷。”
    “什么?您要去颐和园?”图总管惊讶地望着贝勒爷,“眼下老佛爷正跟皇上拗着气呐,贝勒爷这时候去--?”
    “这时候去才正是时候,给老佛爷消消气,尽点儿孝心。”贝勒微微一笑,“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园子怎么个修法儿,最后还是老佛爷说了算!”
    图总管怔怔地看了一眼主子,心想,怎么主子想到的事儿,我老想不到呢?他不禁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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