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纶才大典(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70  更新时间:07-10-15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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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纶才大典(下)
    翁同和也是个状元,当过同治,光绪两位皇帝的老师。皇上最为信任。满朝文武都知道,翁尚书一生谨慎,做事从不走板。传说,李鸿章向他推荐洋人赫德的儿子参加会试,被他一囗回绝。赫德初到中国是咸丰四年,当宁波的领事。在咸丰九年充任粤海关副税务司,正式刊入中国的“缙绅录”。辛酉政变,恭王当政,所定的政策是借重英法,敉平叛乱,其间赫德献计斡旋,颇为出力,因而受到重用,代替李泰国署理总税务司。他亲赴长江通商各口岸,设置新关,相当干练。到了同治二年,李泰国正式去职,赫德接任海关总暑,改驻上海。从此,中国关务,由赫德一手主持。**在洋务、特别是对外交涉方面,亦往往找赫德参与密商,暗中奔走。尤其在李鸿章当了北洋大臣以后,中国的外交,可以说就在他们两个人手里。
    赫德想替他儿子捐个监生,打算应乡试。李鸿章找到翁同和说:“赫德想替他儿子捐个监生,应乡试,你看使得使不得?”翁同和想了一下问:“怎么应试?难道他儿子还会做八股?”
    李鸿章说:“当然会做,不然怎么下场?”翁同和说:“愈说愈奇了!”他想了一下,“照此而言,自然是早就延请西席授以制艺,有心让他儿子,走我们的‘正途’?”
    李鸿章说:“这也是他一片仰慕之诚。赫德虽是客卿,在我看来,对我中华,倒比对他们本国还忠心些!”“哪有这回事?”翁同和心里嘀咕,嘴上倒没说。但是,那种“目笑存之”的神态,在李鸿章看来也有些不大舒服,于是接着说:“我想,赫德来华三十多年,鉴此一片忠忱,朝廷似乎没有不许他应试的道理。叔平,你的学识广,想想看,前朝可有异族应试之例?”
    “这在唐朝不足为奇,宣宗朝的进士李彦升,就是波斯人,所谓‘盖华其仆而不以其地而夷焉?’,这跟赫德的情形正好相似。”翁同和说,“不过,解额是一定的,小赫如果应试,是算‘南皿’、‘中皿’,还是‘北皿’?而且不论南北中,总是占了我们自己人的一个解额,只怕举子不肯答应。”翁开玩笑地说,“除非另编‘洋皿’”。
    乡试录取的名额称为“解额”,而监生的试卷编为“皿”字号,以籍贯来分,奉天、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为“北皿”;江南、江西、福建、浙江、湖广、广东为“南皿”;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另编为“中皿”。小赫的籍贯哪一省都不是,就哪一省都不肯让他占额。所以,翁同和才有编“洋皿”的笑谈。李鸿章特地跟翁同和谈这件事,原是探他口气。因为他管理国子监,为小赫捐纳监生,首先就要通过这道关。如今听他口风,连乡试解额都不可通融,只怕捐监生一事也就更会被驳了。
    “中堂!”翁同和又变了一本正经的神色,“你不妨劝劝赫德,打消此议。中法之战,仇洋风气复起,特许小赫应试,只怕闱中见此金发碧眼儿,会鸣鼓而攻!引起大哗。”李鸿章听到此,心中一动,长吁一口气,也只好做罢。
    连李鸿章的面子都敢驳,翁同和清廉自持的名声,更是闻名朝野。翁同和是天庵,不近女色,又不好吃喝,最喜欢的就是到琉璃厂闲逛,收集点古玩字画。翁同和府的陈设也十分简单。
    这天已是掌灯时分,孙毓汶又来拜访翁同和。二人寒喧落坐后,孙毓汶打开他带来的描金礼盒,取出一只精美的古瓶。
    “大人,这只古瓶是学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纳!”孙毓汶说着,双手递给翁同和。翁同和接过古瓶,仔细端详,微笑道:“这是宋代汝窑古瓶,制作时将玛瑙碎屑调入釉汁,所谓‘莹泽光华,厚如堆脂’。老夫曾在《西京梦华录》中看到此物的记载,想不到竟在你这里。”
    孙毓汶连忙凑趣:“学生无知,还以为这是寻常古瓶,不过颜色略好些,既然还有这些讲究,还望大人指教。”
    翁同和笑着说:“你不知道,这叫釉里青,是宋代最大的发明。当时阿拉伯人和中国的贸易极为频繁,此辈贩来了苏门达腊的苏泥、槟榔屿的勃青、还有印度的佛头青等海外奇珍。瓷工用这些珍品做成颜料,在薄质泥坯上画好花纹,再施一层薄釉,就成了美丽绝伦的‘青花’。”他说着,仔细看看古瓶,赞叹道,“开旷古未有之珍奇。创宋代瓷器之精华,令人叹为观止啊。至于这汝窑中的‘青花’绝品,则是把玛瑙研成细屑,调成釉汁水,特殊烧制而成,其色莹泽鲜润,灿若琼脂,真是人间极品呀。”他说着,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孙毓汶微微含笑,看着翁同和又爱又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点头道:“翁尚书真是才识渊博,小小一个瓷瓶儿,也能说出这许多讲究来。学生无知,对此瓶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此瓶真正是有造化的,历千年不损,今天又遇到大人这样的大行家,也算是重出天日,物尽其才了。宝物理应敬给知者。”说着深施一礼。
    翁同和哈哈大笑,孙毓汶开始以为自己说错了,一怔。抬眼看到翁同和由衷的笑容,赶忙也跟着笑起来。翁同和示意家人收起宝瓶,手捋胡须慢慢开口了。
    “老夫已把丘逢甲的卷子呈给皇上,”翁同和说,“待皇上审阅后听候圣谕吧。”孙毓汶慌忙起身:“翁大人,您多年行走毓庆宫,为两代帝师,倍受朝中大臣尊敬。学生素来仰慕老师,万望老师在皇上面前美言哪。”
    “老夫早就嘱咐于你,士子们年轻气盛,最易闹事。科举是国家经世大典,不可儿戏。”翁同和面目严肃,“这次众举子大闹贡院,惊动了朝廷,实为历年科举所未见。言官们素好扑风捉影,贡院之事,满朝已传得沸沸扬扬,人言可畏呀!”
    孙毓汶听完此话,腰躬得更低了,一边擦着汗,一边连声哀告:“下官拜托老师帮忙周旋,化险为夷。学生终生不忘大人的恩德。”他偷眼观看翁同和的脸色,又接着说,“大人明鉴,历次开科都是如此。各位王公大臣送到下官手中的条子不计其数,下官哪个也不敢得罪。录取名额有限,只好在考生的卷面上下工夫,学生有难言之隐哪……”
    翁同和笑着摆摆手:“这些老夫怎能不知晓?老夫也当过主考呀。好了,老夫心中有数就是了。”
    其实心里实在没有数儿。翁同和胆子不大,这回受了洪钧“天地人”三绝的贿赂,为其托走门路,本来心里不安。偏赶上孙毓汶办事不力,举子们大闹贡院,陈说的又是洪钧一案,越发感到惊心肉跳,已经好几天合不上眼了。如今孙毓汶竟拿出价值连城的古瓶公然买情,更说明科场弊端甚大,如果一齐闹出来,真不知如何收场?
    反复思量,纸包不住火。第二天,翁同和趁进宫为光绪皇帝讲唐诗的机会,咬咬牙上奏了科场一案。皇帝本来也听到消息,但都不确凿,眼前信得过的,还就是翁同和。于是指派这位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户部尚书专责查劾今年春闱会试一案。
    翁同和奉旨查问科场案,下朝后径直赶到孙毓汶府,与主考和十几个分房考官密谈了一阵,心里定了主意。眼看已到下午,宫门快关了,才匆匆赶回毓庆宫。
    毓庆宫在东六宫中路,东二长街之南,奉先殿与斋宫之间。康熙朝特意为皇太子胤礽所建,是清朝的“东宫”。胤礽被废,这个地方成了败地。乾隆朝就辟为幼年皇子住所,乾隆内禅后,又指定仁宗嘉庆居住。嘉庆的元后孝淑皇后,就在嘉庆二年崩于毓庆宫。在乾隆诗注中,称毓庆宫“地既不吉”,是个阴气极重的地方。翁同和此时匆匆走着,心下烦乱,猛然想起:当时不知太后为何选此宫做为光绪书房,是有意暗示皇上仍在储位?还是……他不敢往下想了。
    进了毓庆宫,皇帝已等急了,连忙询问实情。翁同和向来谨慎,此时更是加倍小心,不疾不徐地说:“臣已问过顺天府主考,据考官说,今年国家庆典,考生比往年多了一倍。名额有限,难免有遗珠之憾。这都是考官们未能仰体圣意,孙毓汶与二十几位分房考官已自请处分,望皇上俯查。”
    皇上气消了些,忽然问道:“那台湾举子丘逢甲呢?”
    翁同和一怔,想不到皇上的消息这么快。他沉吟片刻:“丘逢甲文章虽好,然言词过激。尤其所谈洪钧一案,涉及国政。众位考官说,如将其取为进士,似乎于国体不宜。”
    少年天子有点急了:“如果举子们于国事丝毫不顾,这样的人录取了又有何用?”
    “老臣也是如此训导孙毓汶的。”翁同和连忙接话,“臣还特意取来了丘逢甲的试卷。”说着将试卷奉交上来。
    光绪看过试卷,手指着逢甲所画的地图,沉声说:“一个普通的台湾士子,竟能把大清国十八省山川划得如此细致准确,比洪钧这个前科状元还强。洪钧这样一个庸才,御史们不是还纷纷为他说情吗?”
    翁同和一惊,扑通跪倒:“老臣不胜惶恐!洪钧一案,臣也曾为其周全。老臣只是想,皇上刚刚亲政,凡事以和平稳妥为先,若杀了洪钧,未免朝野震动。竟没有想到正该以此事树立朝纲。丘逢甲一介书生竟能放胆进言,有胆有识,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朕也是这么看!取朱笔来。”光绪的脸上泛着少有的红晕,“朕要亲点丘逢甲为台湾省第一位进士,授六品工部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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