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似是浓却仍然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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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走就走,博彦他也没追过来,走过几家门面,回过头去看看,他却还站在那里看着我,然而就在这一看的工夫,他仿佛忽然醒悟了似的,低着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我的影子在路灯下显得那么突兀,心里铺满了烦闷,一些曾炙热的情感也该随之离开了,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转身。
从转角里走进去,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说:“是我在这儿,你别吓一跳!”我还是吃了一惊,叫出声来道:“你?你来了?”许正坤道:“我来了有一会了。”大约因为沉默了许久而且有点口干,他声音都沙哑了。无意中低头,看那一地的烟头,我惊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抽了那么多香烟么?一定等了我半天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他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是……”望着我,过了一会,方道:“我要跟你说不是别的——前几天听你说那个话,我倒是很担心,怕你真的是想走。”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愣在那。他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你真想离开上海,是不是?”我听到他的话,除了觉得一百个不对劲以外,紊乱的心绪里却还夹杂着一丝喜悦,所以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我笑了起来,顿了一顿,道:“我倒是想走,但现在怕是走不了。”
突然感觉暖黄的灯光怯怯的创出一个世界我们两个人在幽暗中只现出一部分的面目,金色的,如同未完成的杰作,抓着那份生日礼物,我的神情是悲是喜自己都难说。
刚一回头,看见水溶,她一只手撩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向这边走来,那神韵实在太像了,脾气也像,羞涩起来很羞涩,天真起来又很天真--。
那天我约小青到电影院见面,等了很久,看见远处穿着淡黄色裙子,在阳光下只隐约看见一张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以为是小青,走近一看才发现不是她,是眼前人。
后来才知道小青她----,去找她,由保姆带进房,墙壁上画满了彩色油画,画着天使,圣母,爱神拿着弓箭,和平女神与和平之鸽,从房顶到地板,地下又铺着阿拉伯式的拼花五彩小方砖,窗户上又镶着五彩玻璃,更使人头晕眼花,我说服自己她过得还不错!
进去,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再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脑子里空得像洗过了一样,两人默默相对,只觉得那似水流年般在那里滔滔地流着,可眼前那个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青吗?在我记忆里,她和那时送我去部队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她替我打点行李,笑着对我道道:“正坤,你的箱子理好了没有?”我笑道:“小青,别忙了,我也不带多少东西。”用手压在放在床上的皮箱上,她走过来,扶起箱子盖来看看,里面是乱七八糟的,她便笑道:“我来给你理一理。”我坐在旁边,看着我的长衫,外套和袜子一样一样经过她的手,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摸着她的头发,叫她放心,叫她来上海找我,可谁知道后来打仗,我四处跑,她哪能找得到我。
以前的事如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我看到这一切,那种温暖而亲切的心情,现在想起来,却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抱着胳膊,两肘撑在床栏杆上,她低着眼皮,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幽幽地道:“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我只唤了她一声:“小青!”她的眼泪便像抛沙似的落了下来。
其实我在见到她之后便打定主意,抛开一切,什么都不管带她离开,只要她同意,我欠她太多了。可当她看见我递出那两张火车票,接过手,看也没看就撕了。
带着泪,犹自惘惘地向空中望着,笑道:“我真希望我现在撕掉的是我的卖身契。可是不是,离开?我能去哪?你能带我去哪?”
“正坤,晚了!我变了,我有时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离开的时候,只听见她那一阵一阵,摧毁了肺肝的啜泣----------
今天也没想到这来,会遇到她,要不是为了-------
他怎么了?突然之间脸色这么的怪,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他不说,我也不好去问他!
“正坤!”
“正坤!”明明看着我,叫他怎么不理!
“恩!”许久才应。
他回过神来,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道:“你的手这样冷,--你不觉得冷么?我该走了,再站下去你也该伤风了!”我道:“还好。不冷。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是有点冷,现在不冷了。”
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刹那间,我好像是立在一个美丽的深潭的边缘上,有一点心悸,同时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在灯光下我可以看见她脸上有点红晕,突然自己觉得逗留得太久了,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现在为什么--心里简直乱极了?
他没说什么,走到转角口,他转过来向我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进去吧!”,转过身来就走了,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上海西区租界里,梧桐树半遮掩的一栋住宅正在举办舞会,门口有西洋保镖把守,灯火通明。一路街上黑亮的汽车排成行,好像上海滩所有的汽车都驶到这儿来了。里面乐队吹奏得兴致正浓,许多男男女女相拥而舞。
一个穿长衫的年轻男子,熟门熟路地沿铺着华丽地毯的楼梯迂回而上,推开一间密室,坐了下来。灯光半暗不明,几个男人在低声商谈,气氛严肃。
“你来了!”
“恩,小吴他回来没?”
“恩。”
“怎么样?有动静没?我们派出去的已经开出价了!可他们却总是拖着。看来也只有强的了!”
“我一早就料掉了,现在行动已到关头。”进来的那男子说,“估计不久会有行动!”
一个男人站了起来,身体挡了众人围住的桌子,这几个人都抽着烟,烟雾腾腾之中,说话的人,个个只隐隐约约见到背影。
“后方吃紧,急需那批盘尼西林!”一个穿西服的人捶着桌子,加重语气,“兄弟们每天在前线送命,我们必得尽快实行铁血之行动。”
接他话的人却慢条斯理:“不要冲动,上海这地方鱼龙混杂,不是我们的地方,又没多少人支援咱们。不好来强的。”
“当然当然。”那男人说,“你说的是没错,但有钟山一天,我们要取东西实在是麻烦,姚敬臣再厉害,少了靠的,还能折腾吗?我们何不一劳永逸?”
“你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我看这行!”旁边那个人,一个激动便很用力地捶桌子,连烟灰缸都震翻了。
“但对方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草莽英雄,好对付,静候其变吧。”那男人只是笑笑,顺手取一支烟,借点烟遮过去。“不用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