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梦做了一半分了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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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他一直坚持西学不过是唱歌跳舞搞交际,他把我母亲对他的不驯归结于此。当初为我是否要上女校还同爷爷闹过,他坚持不同意,爷爷也寸步不让,他也觉得父亲的观念陈旧腐化得该扔掉当垃圾,父亲却很犟,叫道:“我会请先生教她,她要走她母亲的路,我先把她腿打断?”很失态,他对于爷爷平时是很孝顺的。
    那时的我宁愿自己被关在这一尴尬的画面外,全因我而起,如果没上报纸,如果没认识陈----我能够看见父亲,爷爷,包括我自己,所有人心里的牵动,我想要表现出无动于衷,无所谓,无关己身,但又隐隐感到胸口一阵凄凉。
    只听爷爷也朝父亲吼道:“那我就先把你的腿打断,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干了多少畜生干的事,溶溶她妈本就没什么错!”听完,父亲怔然看着爷爷,眼里有一种不认识的恐惧,在我面前突然发现他变得越来越渺小。
    好在后来在爷爷坚持下,我去了北平,我当时是逃开的,到了女校,虽然学校清规戒律多,可是与好友佳言在一起还是有温暖与快乐的。尤其是下雨打雷的夜晚,我们常常躲在一个被窝里,像小老鼠磨牙一样低声说话。窗外不时有蓝色的,黄色的闪电忽隐忽现,跟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佳言听见,身体有些发抖地说:“我就怕打雷?”
    我说:“打响了还好?我怕闪电,不知道后头会跟着什么?”等我的话才说完就是一阵闪电打雷,两个人害怕得手紧紧握在一起,想从对方那里寻求力量与支持,殊不知恐惧更会传染。
    我喘了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我也怕快乐?快乐之后就会天打雷劈?”
    佳言摇摇头:“你太悲观主义了?”
    我语气坚定地对她说:“不?就因为这样,所以我的快乐是分秒必争?”
    现在想起那句话,我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么勇敢!
    回来已经很久了,这次我不打算再让爷爷插手,我要自己同父亲讲,我要自己争取!鼓足勇气,想着自己如何与父亲谈判。我就站在客厅里,夏末的傍晚,阳光还很炙烈的斜窜进厅里,大厅只有这个时候能照进阳光,我仿佛连这点热力都要借上!
    走进父亲的办公房,一股浓浓的烟味,我上前打开一扇窗想冲淡烟味,父亲他坐在侧边暗影处,翘着脚,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在心中只是觉得这样要好很多,我可以放胆直言,站定,便尽量用很平静的声音说道:“爹,我想出去找份工作,我已经想了很久!”说完,他却并没说话,那沉闷的气氛让我有些慌,我站在那拼命地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刚才进房前那满脑子的理由,现在是一片凌乱,我有些发急。
    不巧,后母正好这个时候进来,还没等我开口向她报告完,便打断我开口数落道:“大家闺女没事儿不要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道,一看上去就是没有规矩和家教!“她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前天家里派出去的车没接到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来终究是要从我手里出去的,到时别同人说我没提醒你!那个人是什么东西,只是钟老大手下的一个喽喽,子谦是看得起他!能有什么前途!”
    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花纹,竟完全没发现心里的别扭浮现在脸上。反正就是不想接口,许正坤他是什么身份管她什么事,本就是他的事。她看我连应声都没有,父亲在场,始终没发话,她也不好发作,自己觉得有点白搭,这口气没顺下去,噎得有点儿难受。忍了忍,还是说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因为你也大了,也该知道好歹,我就说两句你也该知道是为了你好!”
    这时,一直坐在前座没有言语的父亲微微将头转了一下,那脸上的表情显然对我的表现感到不满。我是被逼得不得不表态,低声说:“谢谢妈?我知道了?”究竟还是后妈,我能怎么样?这样想着便有些心酸委屈,禁不住兀自吸了一大口气。
    “没事就回房去吧!”父亲他假装没听到我的话,半晌对我说道。
    “爸---------”我不明白,不甘心!
    他多少有点作态给那女人看的味道打断我厉声说道:“够了,你不用再说一遍!何必浪费唇舌,你知道我是不会答应!我讲过,你不守着女孩该有的规矩,我就把你两腿打断,你最好记牢这句话,我说到做到!”
    受着极大的压力和委屈,眼眶里转着眼泪,却忍住不愿意掉下来,怎么能甘心,我大声地分辩说:“什么规矩,我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哪里不好?女孩子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理想?难道非要活得像个废物一样依附在男人脚下才算个女人吗?”
    那女人听见脸色立刻一变,瞪着我怪笑着说:“我还想帮你求情呢,你这倒反头讥讽起我来了!学堂就教了你这些--------”
    谈判没有结果,我便赌气不吃晚饭,心里更感到气愤委屈,越想鼻子越酸,眼眶里的眼泪就蓄积起来,鼻子也发出了声音。天完全黑下来了,间里没开灯,我坐在书桌前对着窗一动也不动,黝黑的夜色,仿佛正面对着自己晦暗的前途。
    奶娘她这时走了进来,“啪”的一声把电灯打开,灯也是昏暗的,偶尔还一闪一灭,有电力不足的现象,奶娘她抬起头看了看,把托盘里的面放桌上。
    她走到盥洗架边,倒了水,揉了洗脸巾,过来径自给我抹着脸,好像当我跟小时候一样伺候。我也不吭声,也不动,就让她抹。
    她有轻声劝我道:“好啦?吃面?”她好像觉得这一抹,可以把我一肚子的气都给抹平。
    抹了脸,觉得清爽一点,恢复了一些知觉,也觉得饿了,看着眼前的汤面,拾起筷子,一口一口老老实实地吃。
    奶娘见我吃了也安心了,坐在床边,替我收拾着床上该洗的衣服,看着我劝说道:“你爹这有一层心你得明白,怎么说这么大的家业,你抛头露面这不给他丢脸吗?再说现在世道又不太平,你出去也让人不放心!”我蓄积了满怀委屈,一经晃动就要泼洒出来,我只听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说:“我恨这个家!我是明白他,但我还是恨!他如果在外面不乱来,母亲也不会抑郁而死,现在讲起来好像这些事都没发生,都是我单边的错,我不懂事!母亲她是个死人了,他还不放过,母亲有什么错,我看她不顺从他就没什么错,他能让我给人欺负成这样!反过来他还要加码,要做给那个女人看!这是什么家?我怎么向着他?”我越说越激动,哽咽着气愤难平,“活生生叫泥沙塞住了口鼻,噎住气!我的胸口闷得要爆炸了!但我还吃着他的饭,只因为我挨不了这饿!”
    同一个的晚上,同样的时间,三辆乌黑的小汽车驶到百乐门门前停住。前后两辆车上的跟班,即刻跑到中间这辆来侍候。有人赶快打开门,搀扶上海青帮山主钟山一步跨下,他一身黑衫黑裤黑帽,走路大步子,脚底生风,完全不是要人扶下车的人。
    这条马路并不宽,却很长,从街这头望不到那头。路上房子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有药店、浴池、旅店、饭店和杂货铺应有尽有,俨然一个繁华世界,各式人窜来走去,这个无风无雨的夜晚更是人头攒动。
    有个不知死活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女凑到钟山的一个年轻跟班前,发着嗲靠在他身上说:“先生,要不要?”
    那个年轻跟班把她往旁边一推。那女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猛,跌出几尺远,一只手撑着石墙,才没有跌趴在路面上,她恨恨得大嚷道:“先生,不要,只管说不要。”
    跟班的脸还是冷着,吼道:“躲远点!小心挨揍!”边说边挡住她,让钟山走过去。
    钟山他倒笑着劝解地说:“正坤,何必,何必?一个女人!”
    许正坤停住步子,低声说:“这女人凑得太近,不知回避,冲撞钟爷。”
    钟山笑笑说:“不就是个女人而已!“他又转身看了那女人一眼,对身后的保镖说,“仔细看着不要有什么凶器就行了。”
    那女人一听,立马被这架势吓坏了,一骨碌爬起来,很快便跑开了。
    钟山年过五十,穿着绫罗衫和绫罗裤,近处看,黑衫上的丝缎暗花纹泛蓝紫。他气宇轩昂,鹰视虎步。百乐门那边早有人候着,替他打开门。
    里面十分的热闹,一个歌女在台上扯着尖尖的嗓子唱着---------头顶上的灯时而泛黄时而又泛着蓝。
    “哟,钟老板来了!”几个和他相识的年轻舞女纷纷向他那方向过去!
    “钟老板!”
    钟山他的表情显然也是很享受这里热情的气氛,脸上是笑盈盈的,对许正坤摆摆手,小声道:“这里的女人正吗?”
    许正坤看了一眼,几乎没什么表情地说道:“钟爷看中了哪个?”
    钟山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你小子,真怀疑你是不是个男人!算了,算了!”
    钟山转头对一个侍者问道:“姚老板他来了吗?”
    “来了,早来了。”侍者托着盘子,弯着腰,十分小心地答道。
    父亲他是在,在一个包间里,正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她瓜子脸,高挑眉丹凤眼,樱桃小嘴,要说她徐娘半老,或许太刻薄;要说她风韵如昔,恐怕太抬举,不过当她打扮齐楚,说她依然是个美人,并非完全是吹捧。
    父亲他的全副注意力仿佛都在他身上,一边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嘴唇就几乎摩着她的脸颊,边听边笑,还不时地摸着她的手。
    外面有人敞开的门走入里间,脚步简直没有声响,进来只是轻声提醒说道:“姚老板,钟爷来了!”
    房内两人根本没朝她看一眼,父亲只顾跟那女人亲热地说着话。走到靠近沙发的地方不得不又说了一遍,说完,低着头,端正地站着。等父亲抬头要他走时,他才出去。
    半晌,父亲对那女人道:“好了,你先去出去吧!”
    那女人显然不是很情愿,刚要抱怨,见父亲的脸渐渐冷下来,立刻吓得不敢看父亲,怏怏地往门口走,说:“那你们老爷们办正事。”
    这时,钟山他,神采飞扬地走进去,那女人被父亲请出去那全被他看到了。他朗声哈哈大笑,指着父亲说道:“敬臣,你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还是没变!不会为女人误事?”父亲他并没有接话,只是用余光瞄了许正坤一眼,钟山微微朝父亲点点头,父亲便转头对钟山说道,“阿山,日本来的那个他已经等不及了?”
    “再看看吧!毕竟是日本人,但我们只是生意人,自古是价高者得!”父亲又说道。
    “生意上我看全上海几个人有你的魄力!”钟山一提裤子,坐上沙发说,“前些日子,你和那姓季的女人打的火热,我知道你是借风流情事,有意让那几个要货的人等着。不过前几天打探的兄弟回来了,说风声开始紧起来,看来要有动作。”
    许正坤他站在旁边,并不说话,也轮不到他说话,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却有点僵硬。
    “日本人那边吗?”父亲并不看他,直起身来问道。“现在局势乱,到处打仗,我是听说南京政府那边也有行动了!生意是不好做!”
    钟山半闭着眼,点了根雪茄,一边说:“现在各方面势力都在上海安了人,说明他们缺着东西,而你我有,生意怎么会不好?”
    “总之再看看吧!”父亲他说道。
    “溶溶她回家也好些日子了,今年该二十一了,大了,我这个大舅舅可是好些年没见到她,算算伊如也去了很多年了!一定和伊如很像吧!我这个妹妹----”钟山他转话题对父亲道。“你是换了新人多年了!溶溶,有空叫她来看看我!我是不方便过去!”
    父亲他并没应声,“是和她母亲一个样,太骄傲,连脾气都像,不提,不提了!”过了很久才叹道。
    一提到我,许正坤的脸色一下子显得宽容许多了,只是听着---------
    一直到三更蒙蒙亮,我才觉得算是睡着了,可睡得不踏实,只是感觉心里慌得如毛虫在爬,感觉头发像铜钱劈里啪啦往下掉。梦里知道是梦,却仍不住伸手去摸头发在不在,摸着了,也还是慌得心在胸口乱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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