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家中巧遇季于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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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爷爷那间房,一进门便被一堆金漆箱笼迎面给拦住,我一掀开印花绸布帘子,里屋很黑,没点灯,也没有下人守着,影影绰绰的只见那暗灰色纱帐里,一个瘦瘦的身影躺在红木雕花大床上,我走到床跟前,只觉得双膝一软,就跪了下了,伏在床沿上,低声哽咽叫道:“爷爷!”当下爷爷就有了反映,一面答应着我,一面喘息着,着急对外面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开灯,快开灯!”只听见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一下子来了三俩个仆人手忙脚乱地开了灯。
“大小姐!”为首的那个小丫头见了我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出去吧!”爷爷在床上吩咐说道。这样那几个正在吃惊的人也就不得不带着疑问退了出去。
“小溶!”爷爷声音带些抖唤我道。 “溶溶,是不是你?”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伸手去摸索帐钩,想把纱帐吊在钩上。我见罢连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把纱帐给挂上了。
“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溶溶,吃了不少苦吧,让爷爷瞧瞧!瘦了!---------回到家,我的心就定了-------!”他有些激动,咳嗽起来,便伸手到枕头下边摸索到一痰罐子,吐了一口痰,方才说道。我听后一震,到底你还是在爷爷的心上,但这一点点的微温,却让我不由自主有些酸心。就坐在床沿,索性枕住了他的膝盖,小声的哭了起来,爷爷眯着眼抚着我的背。“一仗一打,你可把我急坏了,我想我的孙女可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可好了!”
我一只手楼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揩着脸,泪还是流个不停,“佳言,佳言,要是你和我一起回来那该多好啊!”我在心里不停假设道。“小溶,你不会一直在学校里呆着吧?”“没有,才没几天学校就不—管我们了!我们就参加城防--------”我说不下去了,觉得心里十分难受,抬起头,“城防-----哎,北平陷了吧?”爷爷有些自言自语喃喃道。我边听边点头,恍惚又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爷爷总在这间房里教我念诗,他说一句,我跟一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年小的我听罢便就问爷爷是什么意思,爷爷道:“说的是小时候便离家了,回来的时候家乡的口音没改变可是胡子却白了。”我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小时候离开家呢?我也要离家吗?那小溶胡子白了,爷爷你还认得我吗?”心中满是恐惧,爷爷一听便笑了起来:“等你老了还会有爷爷吗?”说完,见我十分的不高兴,他又赶快说道:“你不离家的,你哪能离家----我们换一首念吧!”
我追想那一幕,现实,我长大了爷爷也老了,老了许多,而他的老却让我十分的难受!
爷爷看我这表情反反复复的,伸手摸着我的头,说道:“过去都过去,过去了-----。”我听罢不言语,只是站起身来,帮他在背后轻轻地搓着。
我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到我长起来时,我的伯伯,姑姑早已搬出去了。当年我一出生第一便给了他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爷爷也非常的爱我。使我觉得这世界上,有了爷爷就够了,虽然父亲的冷淡,后母的恶言恶色,都不算什么!可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将进六十了,现在如今我还没长到二十五,爷爷就七八十岁了。
我轻搓着,爷爷笑道:“还是孙女贴心,没让我白惦记!”我听罢笑道:“也就您把我当个宝!”爷爷道:“胡说,我姚家的女儿谁敢不把她当回事!也就是陈家那小畜生,要爷爷年轻十年,非把他那--------!”爷爷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不说了。“小溶,那个你--------”“恩,怎么了?爷爷!”我假装没什么反问道。“哦,那个柜顶上有瓜子,糖莲子,要吃吗?”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爷爷便大声喊来了丫头,要她拿,那小丫头慌忙搬过一张椅子踩着便伸手去取。只见她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身子向后一仰,摔了个倒头葱,爷爷见罢在床上边笑着边摇头道:“真是人苯皆事难!”那小丫头听罢也不好意思笑着站起来,又看看我笑了没,怕我没听懂爷爷讲的笑话,我看着也撑不住笑了起来,三人便笑成了一片!
正笑着,爷爷房里伺候着的老妈子,打起帘子,报道:“老太爷,小姐,太太她来了!”
那小丫头听罢,便赶忙起身准备再去拿那些吃的,我朝她摆了摆手,她便也识相地退了出去,敢情是摔得蛮疼的,一手还撑住了腰。
爷爷一听那女人来了,脸上便隐隐出现了一丝暗败无奈的微笑,眉梢也不禁有些下挂,整个脸拉垂得像拖把上的那个灰破布条,摆了一下手让老妈子去请她进来,又把手撑在床上自言自语喃喃骂道:“敢情又是那不孝的东西,让人不能省心!不知打几时起变得那么不孝了,见了他真想捶死他!”我不敢接口,知道爷爷是在说父亲的事,这会那女人一定是为了刚刚那个找上门来的女人在闹腾呢!不容人细想,她便进来了,我忙起身,轻唤了一声“妈”,那女人走近椅子并不坐下,见到我便愣起了那双眼睛,她那张有些松弛肉奶奶的脸上那双眼睛几乎是硬的,空的,几乎有些翻白眼,然而她却还是微笑着的:“恩,一回来就过来了!”她那友善的态度倒是让我有些不自然,便也只能笑着下头不再去看她。
爷爷在床上向她道:“丽宁,坐啊!”她只是呆站着,半晌才坐下,那没下颏的脸上泪在不停的流,却不用手绢去檫,只是用袖子枕住脸,她的背影一挫一挫的,看上去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哭而是在翻肠倒胃地呕吐着!我刚想走近上前去,她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掏出手绢在脸上揩了揩,那双眼睛肿得像个山核桃。爷爷在床上见罢忙道:“你先别着急啊,受了什么委屈,慢慢说!”只见她缓缓走到床跟前,哽咽道:“爹,你是不知道啊——刚刚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都自己找上门来了!敬臣他———”我听罢不禁有些同情她,胡丽宁,也是当年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户出身,刚满二十就嫁到我家来当填房,流了一个孩子就再没有过,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娶了一房又一房,现在又来这么一个年轻的————她变成这样也不过分,因为总是经过了那一番的了。
她并没有说下去,斜眼用余光瞄了我一眼,爷爷见后翻了一个身便对我温声道:“小溶,你刚回来,肯定是累坏了,早点回房休息罢!”我听罢便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妈,我先出去了!”我回道。“恩,好好休息!”她声音有些哑道。我听罢便转身掀开帘子一径去了外屋去了。还没走出门,便听她戚戚道:“爹,我一个太太还不如一朵人人可摘的野花,今天敬臣———”她不是天生的高嗓门,但很尖,虽然听上去苍老了一些,但扁扁的依旧四面刮得人疼痛。我听不下去了,便急急出了门。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后花园,天已经有些微暗,我一个人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阳光晒不到的地方,阴渥渥的,那潮味使人有点发晕,是种悠久,过去的的空气,记得小时候,后花园不远处长着一株月季,开得很茂盛,满株都是,因为那诱人清新的花香,招来了许多的蜂子,嗡嗡地在月季那儿闹个不停!
那时我淘气总爱一次摘很多,也不怕花刺扎到手,又把花插在爷爷的帽子上,红通通的十二三朵,又把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可自己感觉还不错呢!爷爷总逗我说:“你看天空上飞个大麻雀!”趁我抬头一看,就伸手把我的帽子取下来,往自己头上一扣,我一急就抱住他的腿,向他要帽子,摸他的袖管,就是没发现他那满头红通通的花朵,后来一看,把我笑得直哆嗦!
那时爷爷的眼睛是笑盈盈的,他的笑,常常感觉和我很像—————
正想着,忽听见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猜是有人来了,那人走到我身后便停住了,原以为是奶娘,一开口却是个陌生的声音:“姚小姐———”
我转过身去,只见她穿着浅黄色印花旗袍,与膝齐平,顺着旗袍四周边沿都镶了淡紫色的宽边,边子的中间都挑着白色的细花和亮闪闪的水钻,在繁索之中显出富丽来。
“你是?—————来找父亲的吧!”我一看便知道她是谁了,并不想惹什么多余的事。
“季于青!叫我于青吧!”她很爽快的走近说道。
“原来是季小姐!”我抬头细看她那张走近的脸,化着近乎舞台妆那种浓妆,远看固然是美丽的,近看还是有些吓人!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见过,又像又不像!
———————于青!小青!是她,表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在受伤的人梦中出现的人!没错!我觉得心有种一下缩紧的感觉!
“听敬臣说,你今天才从北平那回来!那怎么样?”她有点搭讪似的问我道。她的开场白一下子让我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受伤的人,现在看来确实很可怜!
有个男人到死还记着你,你却在这作践自己————想着便觉得有些胸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干这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这么个陌生的人那么说话,但就是忍不住。她听后并不说话,但她的红唇有些抖,从伶包里取出烟,点着,并不抽,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别人都是被逼的,可我却是自愿的!---姚小姐你一定很看不起我这种女人吧!”“我——”我接口道,可没等我说完,她又继续说道:"我说是为了一个人,你信吗?现在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了!呵呵——我来上海那时候才中学毕业,那时毕竟太年轻了,想去找个正当的差事,可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呢?----也只有去做舞女了。"我听罢,道:"那也没有什么,舞女也有各种各样的,全在乎自己。"季于青顿了一顿,方才微笑着说:"姚小姐,舞女当然也有好的,可是照那样子,会连自己也养活不了!"我一下无话可说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冒失,不,很冒失!她又自言自语叹道:"反正一走上这条路,总是一个下坡路---"说到这里,我发觉她的嗓音已经哽着,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小声的说了声"你不要难过。"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她认为已经不该等的人,在自己生命垂危时叫的还是她的名字-----------想着心里一阵惆怅!我想告诉她但觉得自己无从说起,因为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对,只是猜测!一下觉得很乱!
“我是没李雨缪她那样的好命,在大上海才混了几天就被大华影视的少东给看中了,现在也大大小小也算个明星了!”她抽了口烟又说道。
“雨缪??大华少东?”我听罢竭力装出闲适的神气,摘下了一片叶子来,可是捏在手心里头,木肤肤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恩,就是陈博彦————他呀————”后面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是雨缪,是我的朋友李雨缪吗?她爸怎么会同意她去拍戏,她和博彦,不,陈博彦他早定婚了,现在应该结婚了吧!“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她,不久你就会知道她的!”季于青又在旁边说道。
“不久,以后-------”我呆站在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