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惜可怜良仆苦劝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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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近来变得较为怯弱了,但他那张变了色的脸庞,尤其使我痛心,姚水溶,为什么?他还能牵动你的心。我很踌躇,不知道怎样好,转眼去一瞥他的脸,在刺眼的阳光下,又见的很凄然,我的心因此也更缭乱了便刻意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刚刚想定睛凝视,却又见那满眼的阳光!这城市竟让人觉得十分陌生,与战后的北平城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为何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竟会有如此大的不同。不久车子便绕着经过了一条闹街,在正午的人行道边上,有卖臭豆腐干的,又见一个人捧着文王神卦的匣子正闭着眼霍霍地摇着,道上人来人往,却无人去理会他们。唉----确实是回来了,看这那熟悉的转角进入眼帘,一看见那熟悉的建筑原来已经到了新沪路了-----
    “呃---博彦----”我小声唤他,这一开口我便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那麻木似的镇定。
    “恩----怎么了?”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不知怎么地,那声音在我听上去有些浮浮的,或许我突然叫他让他受到惊吓,我看到他手上的那本书差点滑落。
    “哦,我家要到了,我在这下车吧!今天---谢谢你!”虽然他并没转过身来,我还是勉强想摆出笑颜,可我的笑一上脸,话一出口,却即刻变为空虚,那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回向我的耳目里,自己给了自己一个难堪的冷嘲,并使我失去了那冷漠的镇静。
    博彦似乎也觉得了,虽然竭力掩饰他那张由有些红肿的脸,但转过身来对我却是十分的温和。
    “到了?”他开口问道。
    “是的”我沉默了一会,说,“我就这下吧!我---”
    他点头答应着并没接话,吩咐道:“福伯,停车,让姚小姐下车。”
    车很快停下了,临末,我用了十分的决心,加上这几句话:
    “------博彦,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火车站那----总之谢谢你!”
    听罢他脸色瞬间便苏生,眼里也发出了稚气的闪闪的光泽,我刻意的回避他的眼。我不能这样下去了,便推开车门拿着东西很快下了车。我感觉自己很怕他该跟着下车,很怕他走出来,便头也没回顶着大太阳径奔那转角,一过转角我便停了下来,一下子我觉得自己已失掉了刚才的勇气,然而自己却还在奇怪-----
    离家还有几步路,我站在街上望着,那正午的大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色的灰尘,揉到眼睛里去使人发昏,我家也算是座大宅了,记得小时候举家搬来上海的时候,满院子的花木,可没些光景便是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在这般太阳光底下更觉得是满眼的荒凉,更忘不掉的是那黑沉沉的穿堂,那朱漆木楼梯。我突然觉得闷热,便拿着包袱走近------
    大门没关紧只是掩着,是哪个丫头出门干什么没关牢,反正这门它不是为我开的就对了,我不知道他们见着我会是什么反映----便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进门绕过堆花的红砖大柱支着的正门,觑人不见,便一溜烟地轻跑上了楼,向我的卧房奔去。还没溜进门,大概是那木地板太陈旧了,发出了“吱吱咯咯”的一阵响动----便引得楼下的奶娘给听见了,便很快迎了上来:“哪个没规矩的东西,走个路也没个规矩------谁啊?这大小姐的房,你们过来干什么?”
    待我转过身,只见她用半只手掩住了嘴,半天也说不上话来只是不停地瞅着我,半晌,才半信半疑的问道:“你是------大小姐,溶小姐-----”
    我看着她那样反倒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奶娘,你是不是以为见鬼了?”
    “你---这孩子还笑得出来,这一去就两年还遇到这事,可把老太爷给急死了----”奶娘确认后略带点惊喜的向我絮叨“你可不知道老太爷为了你的事和老爷不知道-----”
    “那奶娘你急不急啊?”我故意打断道,我不想听,其实是我害怕听道,他估计是以为我死了吧!
    “奶娘我从小把你带大,你可别问那失了良心的话!快----进房再说!”说罢便一手拉过我的衣袖,一手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把我拉进了房。
    进了房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地埋怨我,我听着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瘦了,瘦多了,到底是吃了不少苦吧!”奶娘捏着我的胳膊叹道。奶娘你其实看上去比以前也要见老多了,我心里暗想。
    她见我不答,过了半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过头来朝我低声嘱咐道:“你回来见过老爷和太太没有?准是没有,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到底是父亲过了也就过了!你这回回来他准高兴,赶紧地梳洗一下换身衣裳,趁早去吧,打个照面也就完了,不早去,到时又是一场气!”我听罢反剪着双手,垂下眼只是不言语,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小了七八岁,咬紧了牙就是不想去。
    “他们是不会乐意见到我的。”我反驳道。
    “什么傻话,你回家怎么像做贼似的,我瞧着就难受,快听话!”奶娘见状又劝道“你有你的难处,可你总是小辈再难也不能坏了规矩,你是长女又是正房的孩子,她也奈何不了你什么的。”我抬头又逗她道:“急什么,呆会吃饭时还不是想躲也躲不掉。”说罢见奶娘她推推搡搡地不肯罢手只好应了她。
    “奶娘,最近爷爷的身体怎么样?”我边换衣服边问站在屏风外面的奶娘。
    “唉,最近可是大不如前了------”娘娘叹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再加上老爷的事那么一闹腾,身体越发弱了。”
    “我爹的事?”我有些吃惊的问道。
    “别嚷嚷,还不是为了要纳房姨太太----”奶娘似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唇上,说出这句话音很小,可极有力。“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倒底是父亲,丢着我不管,还有那兴致-----”我忍不住讥他,“爷爷也不爱惜身子,有什么好气的,父亲到底还是个名士派的人,看得开,家里不高兴就去外面玩,外面高兴了就接回家里来。”
    “这回可没顺了老爷的心,这不老爷在太太那磨着呢-----”奶娘轻声说道。
    我换了件旧的长出脚裸早已不时兴的浅粉色的,袖口压着极窄的一道黑白辫子花边旗袍走出屏风,只瞥见一抹瘦小的粉色身影,径直坐到梳妆镜前,低下头来,让奶娘给我分头颅,梳头。
    奶娘边梳起我那有点蓬松的头发边眯着眼叹道:“你这孩子瘦来,瘦来!”
    我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脸白得像磁,上颔以前是圆的,现在看来是尖了许多,越显得那小小的脸,格外的憔悴。奶娘帮我梳着辫子头,脑后的头发一小股一小股狠狠地扭在了一起,扭绞得直到看不见为止,梳罢两根辫子便出现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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