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生者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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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略微蹙起,除了自己主动。沈涟从不喜欢他人触碰自己。
虽然不是洁癖,但不亚于它带来的负面影响……
被人以为孤僻自傲,逐渐地也就真的性格孤傲清冷,不喜吵闹。
封语小心翼翼地抬起屈芬恩的手,他睡得深,只是眉间不安焦急,眼睫颤动如蝶翼。
他动了一下。双手合十侧躺,腿部蜷曲。又嘟起嘴抱着膝盖成一团,软蓬蓬的发也乱作一团。好似梦到什么,嘴唇发着抖脸色难看起来。
封语坐起身,平静地观察。什么反应也没有。
表情冷漠疏离,简直一个对俗世毫无兴趣的魂魄。
年幼的沈涟一步步冷淡,身上的清俊气质却是越发突显出来,形成最后那样一个。
追逐过梦想,放弃过希望,享受过成功,经历过低谷。冷感到冷漠。直至心底形单影只,孤寂晦暗。只有眼中灯火依然阑珊的青年。
也正因如此,才总是容易怀恋过去。
怀恋他一生遇到的最美好的人和事,比如写下的文章,比如四月的紫荆花,比如温暖的阳光,雨后的彩虹,潺潺流水片片落花。
比如和那个人从相遇到分别到有情难言的种种欢愉苦痛无奈。
即使换了一个身体。
也还是会梦到他。他的笑他的话。
他的声音如山泉浸润温雅地从石块间冒出,顺着已被磨的光滑的小径流下。
周边长满水草苔藓,环境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而那样的和润,如醴泉落于心田。
前世梦见他的次数不算频繁,但每次梦见他,沈涟都会安慰自己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刻意去压制心底滋生的感情,结果弄巧成拙。
这样的梦境使他感到独处于黑暗的没有生机的空间里。
也罢。他这样的人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他梦到耳畔处终于有了花瓣开放而瞬间凋零的声音。
能想象到花瓣是浅紫色的粒状,花开时如沉寂里显露哀婉的孤女。
阳光暖煦地照耀。那人浅褐色流光的眼里,分明倒映着他画作上清寂的自己。
沈涟漠然地远望。
最深处的最珍视的思意。
大约是走过了黄泉路,上了奈何桥。
桥下湍急火红的忘川河水罢。水势由舒缓悠远至桥下的奔腾涌动,激起血一般的浪花。要冲刷掉所有这片黑色天空下死灵亡魂的前尘往事。让那些不甘不愿,还留恋凡间尘俗的人失去最后一点联系。之后喝下孟婆汤,分开善恶臧否,功过得失。投往六道。
这里的忘川河水只负责带走一些痴缠的记忆。渡河人黑衣墨发,没有言语。孤身一人渡过忘川再冷眼旁观哀嚎哭声,手上无半分湿气,只沾了同样血红的曼珠沙华的花汁。
迷漫遍野的曼珠沙华和血水把黑沉沉的天都要映红。
要吞噬这些苦命的亡灵。将他们的所有洗涤得干净,将全部的珍贵事物夺取,半分不剩。再送入往生。
他凝视那块千万年来伫立不动的三生石。
石上仿佛有亡魂的鲜血。他们唱着嘶哑低回的歌。应和着三途河流的最快一条的水声……
彼岸花开得无比妖娆浓艳,在黄泉路上盛放着火红,照亮了死者前行的路。
它让人记起悲伤的记忆。风茄之花,清瘦艳丽。它是对前世情人的一点痴念,就此成了接引者,幽魂迷惘空洞的眼里唯一的风景。
妖红似火,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此岸与彼岸,隔着渡不过的忘川。
天黑,他的发惨白。
远方冗长的来世,在彼岸花间迷离。漫漫幽幽黄泉,摇曳的彼岸花像染红的杂乱纸张。
若隐若现,只是不肯忘记。
只是不想放弃那个人的温柔罢了……
死也不想放弃。又为何要在风暴里,海水里,将黑暗的冰冷的枪口对准太阳穴……
扣下扳机。毫不犹豫。倒向汹涌的海浪,梦里汹涌的忘川河。
原因是他的心承受不了对那个人的感情。
自己写作的意义何在?如果没有他。
——你的字很好看。文笔也很好。
自己弹琴的意义何在?如果没有他。
——我教你弹。你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自己养花的意义何在?如果没有他。
——你很优雅。这么喜欢花花草草。以后多种些罢。
将他送出国后几年未见他。思念如缜密缝合的针绣,倒头来却被一条结婚的消息烧的粉碎成灰。
因为前世压抑而又反复回忆提醒,把那人的一切完全记住了。
忧郁的青年没有封语对屈芬恩的牵挂。
他的记挂,已然给了另一个人。
难舍难分,割不断。
青年抿唇。眼睛平和而凌厉。
他根本没有下过地狱。
沈涟重生了。他是封语。
青年用苍白到透明的手温和地抚摩屈芬恩的发。
他只能是封语了。
保有沈涟生命的封语。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告诫自己不要追念妄想不要重蹈覆辙。
不要去想那个名字。
应该被彻底遗忘,被理智的闸门封存在密码箱里的名字。
屈芬恩嘟囔,唇微微启开,“语……”
“嗯……”他的腿斜架过来,手臂一拉。
空荡荡的。
封语?!
他用力睁开眼。
眼前发黑了一阵,人影才清晰。
封语褪去了丧服,眉目间隐隐透着清雅之质,低掩过眉睫,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颈项下有浅青色的血管。身姿微蜷,头发侧掩着深邃的眼廓。
他张开唇,欲说什么,又因压抑的气氛止住。
对方目前身上的气息,令他感到陌生而不安。这个过去满身瑶华,眼波流转间玩弄他人于股掌,眼神稍一和他对视,就有戏谑压迫之感的男人。
似乎变了。依旧让他心动的魅力。却有什么在他们之间形成了隔阂。
过去他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突然的安静和抑郁。可从没有现在这样,看起来忧郁冷漠、孤独无依,像被人抛弃的黑猫。
封语疏朗的睫毛下清凉的眼眸定定望他。从容淡漠,如静水落花。
屈芬恩说不出话。
清冷的眼,如缠裹着一层深厚的冰霜,在看到的瞬间就被冷淡的态度冻结。
低下一颗毛茸茸的头,屈芬恩心底的不安更甚。
须臾。
头顶黑发的人在低低地笑,笑间夹杂着咳嗽。
青年把手放在屈芬恩的头上。温柔地捋顺他的碎发。
“早安。”
他只是做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屈芬恩已知觉,为了这个,他等了太久。
夕阳西下日月光华,从青丝待到白发。
自己在黑暗里徘徊,终于看到他转身,和他相望。
他连清晨眼里沾上的露水还未拭去。
就这样错愕的,幸福到无以复加。
他眼波荡漾,红晕爬上颊边。
封语骨架纤长,白皙的手指清柔舒缓地揉着他的发。
指尖滑过软绒绒的发,打着轻颤。
那双眸,却始终保持冷漠。
即便靠的这么近,手下的温度是温暖舒适的。
还是阻挡不了从身体升腾起的冷寒。要他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远到连简单的抚摸也达不到的距离。
屈芬恩侧过身子,清秀的脸有兴奋亦有疑惑。
封语……何曾对他这般温柔。
他认为自己足够任性,遇见封语才发现居然有个人比他还要任性变态不要脸。
他随意地挥洒笑容,向厌恶的人说出恶心,轻蔑不屑的口气,永远是高高在上嚣张的姿态。
社会的不公平,原会使有棱有角的宝石磨合成光滑任人玩弄的观赏鹅卵石之流。可是高傲如斯,清修如斯,似飞扬的白芦苇花,何时落在何处无从猜测。
白的纯粹飘逸,在发上便成了如未经雕刻似的珠玉风景。
有次大雨滂沱浇透他的身体,湿哒哒的衣服贴着肌肉的曲线。他脚步不再轻捷,拖沓疲惫,依然若风中荻花。嘴唇潇洒地扬起,深邃的脸廓清朗阳光。
那一天。是封语的生日。
屈芬恩也不知道为何他看起来那样狼狈。递给他毛巾之时,青年高傲的眼睛在雨后晴空下泛起琥珀色,嘴角勾起讥讽的嘲笑,“我最讨厌的日子就是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