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房门，白色的大褂。
    像很多言情小说里的场景一样，谢夕坐在长廊上的椅子上，低着头，等着。
    陈晚由眉头拧得想废弃的抹布一样，毁掉了他那张放哪都是帅哥一个的形象，他不时望着谢夕，最终还是把眼睛从他身上扒下来，安在了手机屏幕上。
    “你说，我在想什么呢？”半小时后，谢夕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
    显然他还没傻透，晚由想。
    大概是医院那种味道终于使谢夕清醒一些，谢夕反反复复思考着自己几个小时之前不明智的举动。
    明明那么恨他。
    明明那么想让它消失。
    明明……
    “我应该跟你走的。”
    “你应该跟我走的。”
    两人同时开口，深夜的走廊很安静，空荡的反弹这两人的声波。
    晚由将手机收回口袋，抬起头看着谢夕，苦笑着说：“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
    “对不起，晚由。”谢夕一脸疲惫和抱歉，“不然你先回去吧，不早了。”
    谢夕委婉的发出逐客令了，晚由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那里吗？”
    谢夕终于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观察我们约会的进程吧。我知道的，谢谢你晚由。”
    晚由嘴微张，又闭上。
    从记事的那一天起，这两个孩子——陈晚由、谢夕就像连体儿一样成天呆在一起。同一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即使是谢夕跳级跳着跳着，跳到了大学，陈晚由也毫不示弱的一起“跳”了，是巧合吗？还是同一所大学。
    谢夕深知这死党的脾气性格，连行为也才的八九不离十。
    确实，晚由那天放弃了一天休息，紧跟着谢夕后边去了，看着他和梁莹莹过完全程，但是，他也看到了那个人——刘其天，看到了那蔓延的血液。
    先是“对不起”，然后是“谢谢你”。陈晚由又再次低下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眼睛，“不甘心啊，又被发好人卡，既然你赶我走我就走了。”晚由缓慢的起身。
    谢夕略显惊慌：“不是赶你走……”
    “是啊是啊，我知道。逗你玩呢。我真的困了，先回去了，明天见。”这句话说完时，陈晚由已经走远了，走到以谢夕那近视眼已经看不清的地方了。
    一步比一步慢，陈晚由的脚步终于踏出了那条长长的走廊，踏出了谢夕的视线所及范围。
    粉裙的护士从抢救室里走出来。
    谢夕迟疑了一下，还是去问了刘其天的情况。明显那护士比谢夕更加疲惫，已经略带了些不耐烦。“你是病人的谁？”
    他顿时僵在那里。
    我是他的是谁？
    “麻烦您快些。”护士小姐语速很急。
    “朋友。”谢夕以从没有过的低沉声音回答。
    护士要求家属签名，谢夕掏出手机，一条条翻找着，“我记得已经删掉了。”刘其天家里的电话……
    谢夕又再一次被这个叫刘其天的男人打击了一次。
    原本已经以为把有关于他的东西从生活里去掉了，把他的电话从手机里删掉了，结果…在角落里还是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这个人的，抹也抹不去。
    “你好…是，我叫谢夕…我在C区医院…是他的朋友…您快点来吧。”
    挂上电话没多久，他的妻子就匆匆忙忙跑来了。
    这是个普通的女人，去给人一种贤妻良母的气质，也是十分耐看的类型。她立刻抓住了谢夕：“您就是其天的那个好朋友谢夕是吧，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您即使送他来……”眼见这人就要哭的稀里哗啦。
    谢夕苦笑说：“不是我，当时已经有人报警了，我只是…顺便跟来看了一下。”他顿了顿，“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口不对心。连谢夕自己都在唾骂自己的虚伪。
    “不管怎样，真是谢谢你了。”说完就匆匆找到护士签字，和主治医生讨论起来。
    谢夕愣愣地看着，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是谁，我只是刘其天的朋友，泛泛之交，怎么可能比得上从小定亲的结发妻子？不是家属，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又不是学雷锋日……那么热心干什么。”他重重地做回了长椅上。
    终于回过神来的妻子在跟谢夕客套几句之后，也不再坚持塞钱给他。
    谢夕一看表，午夜了。
    他忍不住朝门上的玻璃后看了一眼。
    刘其天的短发毫无生气的耷拉在脑边，氧气面罩遮住了他的口鼻，脸色微微苍白，眼睛紧紧闭着，那剑眉平平的没有表情。
    “白色？最讨厌了。为什么？很容易脏啊，你不这样觉得吗？”谢夕忽然想起了以前刘其天说的一句话。
    刘其天，你还是醒过来吧，你张开眼睛看看，周围都是你最讨厌的白色和最讨厌的医院啊，你不生气吗？你就这样躺在这个那么容易脏的白色里面，你不是说过一身白色会让你觉得别扭吗？
    “那就，醒过来啊。”
    刘其天的妻子看着这个为帮自己老公累的睡着在医院长椅上的人，略略愧疚，没舍得叫醒他。
    “您就是刘夫人吧。”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扭头一看，觉得很是眼熟。
    哦，是那个一直站在医院门口不动的男人，他来干什么呢？
    “我是谢夕的同学陈晚由，既然他这么累了，我就先带他回去了。”晚由的声音平的像一条直线。
    “哦，哦，好的。那么一路小心。”她显然反映不过来。
    陈晚由轻轻鞠了一躬：“那帮我祝他早日康复。”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背起沉睡的谢夕，他的背弓着，谢夕的脸无力的搭在他的肩上。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比他刚才离去时那不稳的脚步天差地远，依然是很慢很慢，却很稳很稳。
    “明明…叫醒他，让他自己走就行了啊。”刘夫人有些不解，还没来得及深究，医生就把她叫了过去，她也仅是想想，便不再深究了。
    黑色覆盖了整片天空，被污染的城市的脑袋上方并没有多少颗星星，只有那么一两颗，隔着连片的高楼，黯淡地发着微弱的光。
    陈晚由径直走向自己停在两条街外的奥迪。
    路上极少的几个行人，一些以暧昧不清的眼光打量着这两个漂亮的男人，但更多的则是抱着典型的城市心态——关我什么事，就漠然的走过去了。
    谢夕并不重，甚至比晚由想象的轻了。
    他偶尔扭过头扫一眼沉睡的谢夕，闻到他特有的味道，便安心一些，再加快速度往前，脚步却不减稳健。
    “其天……其天……”
    听到谢夕的呢喃，晚由的心又不由得一紧，束起耳朵听。
    “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了……”
    陈晚由略略放心，心情甚至好了一些。连前面显得肮脏的垃圾桶都显得有些可爱。
    “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即使词不达意，即使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可是……
    晚由攥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为什么啊？为什么？”晚由的脚步停了下来，一个劲的轻声说着。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已经熟睡的谢夕。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碎掉的声音。
    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什么，谢夕不安的动了一下，陈晚由立刻抬脚，一刻不停的朝目的地走去。
    他从喉咙里发出来一种不属于自身的笑声，仅一声，晚由自己也惊呆，立马止住。
    还好，谢夕没醒。
    医院。
    “陈夫人，你可能要冷静一点，病人有可能因失血过多，加上脑部的撞击，有可能…”
    她倒抽一口冷气，颤巍巍地问：“怎样？”
    医生神情严肃之余还带着同情：“也许会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