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关东篇 (上) 第四十九章、三途之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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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黑色和服的老妇人继续说着。
『本来,在普遍的民间传说中,生长在三途之川的两岸、也就是赛河原——所生长的植株应该是鲜红色的彼岸花才对。不过呢、我们家小姐比较特别……』
那些黑色的花朵,叫做「黑色曼陀罗」;意义等同于「死亡」。只要闻着它们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就会产生幻觉、精神错乱。同时,这种花具有麻痹效果,是制作麻醉药的原料;假如不小心误食过量将会走上死亡之路。诚可谓花如其义。
『——也是有毒植物的一种唷。』
老妇人悠然解释道。
据说,每一朵黑色曼陀罗里都寄宿着一只精灵。只要以鲜血灌浇,精灵们就会实现人的愿望。
『你想试试看吗?实现愿望。不管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哦。』
老妇人笑得瞇起双眼。
『——只要贡献出一点点鲜血就行啰。』
幸村侧目盯住对方,摇头。
我想要的东西,会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不必依靠任何人事物。
老妇人扬起掺杂着满意和遗憾的笑容。看在幸村眼里十分诡异。
老妇人的外表和先前一样。皮肤皱缩,双眼是青翠的碧绿色,一只耳朵缺了一小角。
大概是在梦里的缘故,他并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这个老太婆……口中的「我们家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幸村继续往河岸的另一边观望。
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条河和花花草草们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对那时的幸村来说都不重要。
那名长着张夜叉面容、身穿神官服饰的长发女人正站在河里,岸上排着一列队伍、一列看起来有点怪异的队伍——当中的成员有外观完整的,但是也有外观残缺不全的。
那是……?
『那些都是「死人」啊。』
老妇人愉快地回答。
『我们小姐的身份是「三途之川的管理人」,她的工作就是负责将那些亡者带到冥府去。』
而夜叉神官「带领死者」的方式,便是挥舞手上的大太刀斩碎死者、再把尸骸全都往黑色的河流中扔去,任其载浮载沉、随波逐流。最后,流往看不见的尽头彼方。
多么……粗鲁又残虐的处置方法。
『「身躯」对于已死之人来说,算是『不需要』的东西了。要把前世不需要的东西都处理掉,才能开始新的人生。温柔和仁慈这些感情,只会拖住前世亡者、加深祂们对世间的留恋,导致祂们无法转世投胎。所以我们小姐才会对祂们如此无情。所以不是她本来就那么残忍,而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对祂们那么粗暴。』
幸村听着老妇人的说明,点点头、似懂非懂。
所以,假如以后死了……也会被用同样的方法处置吗?
幸村不由得这么想。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反射性低下头。
『那么、你,』
老妇人的双眼闪着碧绿色的美丽光泽;眼神逐渐变得凶猛狠戾,指甲逐渐变长、变得尖锐,深深掐进他的臂膀肌肉里。
『还需要这副躯体吗?』
接着,幸村发现自己又跌回液体之中。深蓝色的鬈发一根根漂起。
鼻腔里外充斥着强烈的血腥味。
这些深得与黑色无异的浓稠液体……原来是「血」吗。
熟睡中的宇垣翎冷不防被传进耳中的痛苦低吟惊醒。
迷迷糊糊中,少女还以为是什么人在恶作剧;正满肚子不开心地想翻个身、倒头继续睡的时候,却隐约感觉到身下的触感不如弹簧床那般舒服。接着,才猛然警觉自己「此刻」并不在自己家中的房间里。
「——幸村!」
宇垣翎惊跳起身,差点没被幸村的状况吓坏。
他双眼紧闭,全身冷汗直冒、出汗量多到浸湿薄薄的病服,四肢和身躯肌肉**颤抖得停不住,并且脸色惨白、挣扎不断。
「幸村、幸村,你到底怎么了?!」少女扑到少年身上,想压住他的手脚、设法不让他伤到自己。虽然少年体格看起来偏向纤细类型,不过,他毕竟是名现役的网球选手、又正好处于精力充足的年纪,欠缺运动及训练的少女非但制止不了对方,反而差点被击中几拳外加被踹中几脚。
少女的瞌睡虫全被吓跑了;霎时间她只能摀住身上不慎被打疼的部位,愣在旁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慌乱不已的宇垣翎满脑子都充斥着幸村精市的温柔笑容;顿时有种想哭的感觉,眼角眼眶开始泛泪。
他那么善良、那么体贴,可能就是在网球和艺术方面要求严格了点……但是绝对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就当少女在脑中反复将少年的好与优点全部整理过一遍时,病床上的他脸色由惨白渐渐转为铁青;病房里没点灯,不过她却彷佛看得见对方印堂正在发黑。深蓝色的微鬈发丝失序地散落在枕头上。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要阻止,必须阻止!
翎咬住牙心一横,用整个人的重量压制住幸村,使尽毕生全力、冲着他耳际呼喊:「幸村精市,你给我振作点!给我起来、醒过来!」
——不管你梦到了什么,那都只是梦!你只是在作梦、在作梦而已!
「快醒过来、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否听见了少女的呼唤,少年突然掀开了双眼眼睑。
然而,那双美丽的蓝紫色眼睛却不如以往那般锐利精明,而是呈现涣散失焦的状态。少女对于这样的眼神感到万分恐惧。
「黑……猫……」
「什么?你在说什么?」
「黑猫……」幸村用双手抓着自己浮满筋脉的颈子,压抑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痛苦不堪。「黑猫……两条尾巴……」
「你在说什么?猫怎么会有两条尾巴呢?」宇垣翎被他的异常表现吓得不轻、眼泪直流,情绪焦急激动。「这里根本就没有猫啊、这里是医院!幸村、你清醒一点啊!」
少年病患的情况愈来愈不乐观,少女考虑着是否该去找来值班的护士。
可是,这么一来,她偷偷躲在病房里这件事就会曝光;到时候一定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会被网球部的其它人发现……
宇垣翎完全没有力量束缚住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拼命挣扎又不知所云的幸村,只能干瞪眼又干著急。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和自己比起来,果然还是对方重要得多;先保住他的安危比较要紧。
正当忧心忡忡的宇垣翎想动身前往值班室找来护士时,手腕却无预警被握住,吓得她整个人跳起来。
「幸、幸村?」
「……不能让院方人员跑来、妳会被看到……」
为了及时抓住对方,幸村侧身躺着、尽量伸长手臂,上半身几乎滑出了病床,差点摔下地面。宇垣翎赶紧折回来扶住气若游丝的他、把他扶回病床上。
「幸村,你醒过来了吗?没事了吗?感觉怎么样?」这时,少女才发现少年的肌肤冷得像冰块。她赶紧抓来被子裹住他,再把自己的睡袋和薄被统统往他身上盖。
「唔、还不能说很好……」幸村现在的感觉比长时间没休息地练球还要虚脱疲倦;暂时只能裹在被子里躺着、等待体力恢复。顺便擦拭一下满头大汗。「阿翎,我有点口渴……妳可以帮我倒水来吗?」
「可、可以!当然没问题!」宇垣翎用衣袖胡乱擦拭泪涟涟的眼睛,「不管你要喝多少都没问题,我能去搬几大桶水来给你!」
「呃……几大桶就不必了……」幸村嘴角微扬,觉得既无奈又好笑。「而且,妳是搬不动水桶的吧。」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替你办到好!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不要客气!」宇垣翎迅速倒来满满的一杯子水,接着连忙扶起幸村、立起枕头,让他的身子有所依靠,能好好喝水。应幸村的要求,一连串动作都是在昏暗中完成的。开灯的话,有被路过院内人士发现的危险性。尽管不晓得少女方才那样大叫,有没有引起注意就是。
「真的吗?」幸村慢慢咽下一点水,扬起虚弱的微笑。「那么,我要妳答应我必须办到的事……就是一定要保护自己、保重自己。」
因为现在的我……可能暂时没有保护妳的力量。
宇垣翎瞪着幸村,有股没来由想嚎啕大哭的冲动。
明明都已经快要、是已经自顾不暇了,竟然还有余裕担心别人、担心她。
外表纤细温柔、内在坚强大器;在宇垣翎心里,幸村精市是个内外兼具的完人——以少女的角度来看,若要形容他老兄是个圣人或「伟人」也不为过。
「阿翎,我不是说过了吗?妳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喔、我还是喜欢看妳笑的样子。」
「谁、谁叫你……故意讲些会催我泪的东西嘛……」
「我哪有……好啦好啦、冷静下来。」
「……对了、幸村,」宇垣翎用双手摀住泛红的鼻子,嗓音闷闷地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黑猫?」
「刚才我稍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只有两条尾巴的黑猫、就趴在我身上——这样近距离地和我互相凝视。牠的一边耳朵少了一小角,眼睛是碧绿色的、亮得好像会从内部发光的宝石一样。」幸村边说边用手稍微比划了一下。「阿翎,妳都没看见吗?」
宇垣翎摇摇头,一脸茫然。「就算我只顾着担心你的状况,其它的什么都没注意到……不过这里是医院,不可能会有动物跑进来的。而且我真的没看见有什么猫。」
幸村默默地点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