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关东篇 (上)  第三十六章、挥之不去的梦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47  更新时间:13-02-18 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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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立海大附中网球队队员们探望完了部长,准备打道回府。
    「……那幸村,我们就先走了。」
    「嗯,你们路上小心。」
    幸村目送那群身穿土黄色队服的队友们相偕走出医院大门。又过了几分钟,被阴影笼罩的墙角处才缓缓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个少女,留着一头炫目的银色长发、身形窈窕高挑的美丽女孩,穿着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制服。
    「呼……这些人终于离开了。真是,不然要让我等多久啊……」
    「阿翎,让妳久等了。」
    「呃、没关系没关系。」宇垣翎立刻停止埋怨,摆了摆手,「只要能见到你的话就——」
    她像是突然发觉到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心声,赶紧回过神来并且收口。「呃、那个,我、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我了解。」幸村扬起能会意又欣慰的笑容,转身准备返回自己的病房。少女连忙跟上。
    「幸村,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身体状况还好吗?」
    「嗯、没什么事,就和平常差不多。」
    虽然他的微笑确实一如既往,宇垣翎却依旧像个孩子似地仔细观察着对方脸色。「可是,我总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那妳要不要猜猜我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
    少女的举动稍微取悦到了神之子殿下。后者也没坚决否认,并且面不改笑。
    原来这人还真的心情不好。少女不由得愣了一下。「呃、我想想看……」宇垣翎眨眨漂亮的双眼、摸了摸下巴,随口瞎猜。「该不会是……你又被误成是『女生』了吧?」
    走在她前方的那位大人稍稍顿了顿脚步,接着又继续往前。
    「呃……」少女加快速度,从旁偷觑幸村的侧脸。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也可能是在她赶上之前就已经变化完毕了。
    「我……猜对了吗?」宇垣翎缩着双肩,小心翼翼地确认。
    「妳真是聪明。」幸村没转头面向她,仅仅微微上扬嘴角。
    少女忽然显得有些紧张外加手足无措。「呃、竟然吗……这样的话,对方一定是不认识你的人吧。」除此之外,更很可能并非本地人。
    「嗯。」纤细少年轻轻点头。「那家伙讲的是关西腔。」
    ——操着和气质形象不怎么相衬的近畿地方口音,脸上或没什么表情或面容严厉凝肃、时不时会释放出「杀气」——浑身作漆黑打扮的年轻女子。个子不高不壮,却总是给人一种「危险凶猛」的气息。
    「关西腔、面无表情、严厉的感觉、杀气、穿得一身黑……」宇垣翎几乎是出于神经反射一般,立刻联想到不久前猛然拉住她、还抛出奇怪问题的陌生人,一名不认识的长发黑衣女。
    而那些奇怪的问题,正是她的罩门所在。
    「阿翎,妳怎么了?」幸村用揶揄的口吻询问。「这回换妳脸色不太好了,要不要紧?」
    「呃、不,没事啦……」少女嘴上那么回答,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难道,那个陌生人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不可能,我应该隐瞒得很好、又一直谨慎行事,不可能会被发觉才对。
    「阿翎,妳还好吗?」少年的声音突然在很近的位置响起。「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或不对劲?有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啊。」
    「呃、不,我没事啦。你才……」毫无防备的翎少女冷不防被吓了一小跳、连忙往旁边稍微跳开,又缓缓移回去。「幸村,你应该饿了吧?回房间去吃晚餐吧。」
    「嗯。」
    陪伴幸村用完晚餐、又到了会客时间即将结束之际,宇垣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病房。
    每当这时候,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对于幸村精市而言,也是如此。
    大家都不在身边的意义,这就表示——他必须自己一个人面对黑暗、面对孤寂。
    彷佛无穷无边的孤寂;走不到尽头,没有尽头。
    伸出手,却只扑到一团空气。碰不到任何事物。
    难熬、痛苦——但是,他必须自己一个人面对。
    除非是拥有过相同经历的对象,否则绝对不会有人能理解那种感受。不可能有人能理解。即便是关系再如何亲密的朋友或伙伴亦然。
    抱怨是没用处的。幸村也不喜欢胡乱抱怨;这不是他的个性。那是没用又无意义的行为。
    所以,他只能挺起胸膛、昂首阔步,独自一个人——走进黑暗之中。不晓得会出现什么未知物的黑暗。
    必须振作起来。
    他幸村精市——是王者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领头者。
    ×
    结果,幸村几乎是整晚清醒着,严重睡眠不足。
    正确说来,是他想安然入睡都没办法;彻夜辗转难眠,一直被奇怪又恐怖的梦境反复干扰、惊醒。只要一稍微进入睡眠状态,就彷佛再度回到了昨晚梦中的奇异场所。
    那个什么都没有,只到处生长着杂草、散落骨骸的荒凉地方;另外,就是那些跑来跑去、任意吃食尸骸的黑色小怪物。
    『那些、是什么?』
    幸村还记得自己这么开口问了。至于询问的对象是谁、有谁能替他解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想问,就问出了口。
    『那些小怪物啊?叫做「魍魉」——』
    他的尾音还没完全消失,就有把声音回答了他。
    不是大人或小孩的嗓音,也不是男人或女人的声音。
    没听过,判断困难;完全判断不出来。应该也不是电脑软件合成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人的声音?
    或者该问说,那是——人类的声音吗?
    有点可笑的想法。回答的家伙不是人类,还会是什么?
    通常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在醒过来后,还能记得梦境内容的机率低之又低;幸村脑中唯一比较深刻的部分,就是被那名长着夜叉容貌的神官「追杀」的过程。实际上,她的脸并不全然是夜叉或人类的样貌,而是一半一半交互出现——有时前者出现、有时后者出现;有时候,则是两张脸并存在同一颗头上。没有固定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家伙。
    是人,还是鬼?或者两种都不是?
    幸村依稀记得自己被拿着大太刀的女神官一路追杀——至于为什么会被追杀,他自己也不晓得原因。没有思考的空间和余裕。
    跑着跑着——后来,似乎掉进井里了。幸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掉进去、又是怎么掉进去的;没有丝毫跌落或碰撞而产生的疼痛感。毕竟是在梦里吧。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又那么莫名其妙;全部都是毫无预兆、常理无法解释的奇妙现象。
    总之,等他发觉的时候,自己好像是待在井的最深处。一定是在井的最深处,不可能会卡在中央吧。长到中学年纪,幸村连真正古老的井都没见过几次;就算见过,大部分应该也已经都荒废无用了,更遑论整个人摔进去。
    他就坐在井里的地面。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光源只来自井口;只有头顶上方的一小块方形亮得刺眼。面积小得可怜,原本辽阔的天空也被井的边缘切割得只剩下一丁点。光柱细瘦得彷佛营养不良,照射不到井的最深处;只有最顶端是亮的,随着距离逐渐加深,光的强度也愈来愈弱、光辉愈来愈暗。
    井底的土地似乎是活着的,宛如几千万条大大小小的黑虫蠕动个不停、并且紧紧束缚住他的四肢。
    这——到底是什么!?
    幸村从没感到如此惊慌失措过;想张口呼叫,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身体动弹不得。他完全看不见周遭的状况,只能等着自己即将被身处于其中的井吞噬。
    他看不见、听不见、发不出声音;唯独鼻腔里满溢着有机体腐朽溃烂的气味,从未体会过的诡异触感传遍了全身。滑溜黏稠。
    他觉得恶心;恶心得想吐。胃里空荡荡的。
    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在网球队的斯巴达训练中刻苦锻炼出来、一向引以为傲的强韧精神,几乎要在常人无法承受的沉重压力之下被消磨殆尽。
    还活着吗?我……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哪里?
    『——反正横竖都是要死,倒不如现在就先图个痛快吧。』
    这回,幸村耳边响起了应该是老婆婆的声音。是笑意浓厚的声音,宛如闲聊一般。是那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妇人吗?
    他虚弱地抬起头,发现女神官赫然出现在井边缘。现在她恢复成了人类的脸孔。
    是她——那个女人。那个不苟言笑的长发黑衣女。
    女神官倚靠在井边,整张脸探了进来,一头玄黑长发纷飞散乱。
    光源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完全黑暗使他心里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惊悚指数骤然飙升。
    喂、
    幸村看得见女神官的嘴巴正在一开一阖。声音却不是从她口中传出来的,而是彷佛直接进入到大脑里。
    不是进入,而是侵入。并且是属于破坏性的侵入。充满了攻击性。
    侵入、破坏、粉碎。直到完全的毁灭。完全消失。
    尽管距离十分遥远,幸村却清楚看见了穿着神官服饰的年轻女子——没有眼睛;或者该说,她的双眼似乎化成了两窝黑洞。
    脸上没有眼珠子;只有两窝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在开开阖阖的嘴巴也是个黑洞。
    去死吧
    扔下这句杀人宣言后,女神官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从头顶上方直直落下的大太刀。
    那把刀刃染了血又生了锈,刀尖离他的头愈来愈近。
    幸村最后的印象,只剩自己的惨叫声回荡在耳际。
    猛然惊醒的时候,幸村浑身汗流浃背。他是整个人弹坐起身,动作之大险些跌落床铺。
    更多的详细情况已经没什么记忆,就只有深沉的恐惧感烙印在心里。他也不想把这种内容记得太丰富。
    从来没受过这种惊吓。比看过的任何恐怖片、恐怖故事,或者甚至是任何号称空前绝后、「史上最恐怖」的游乐园鬼屋都还要更印象深刻,并且久久不绝;恶心、惊悚和可怕等各种该有的元素全都备齐了。
    因此,幸村整个晚上可以说根本没怎么休息到;容貌秀丽的纤细少年顶着两团「色泽浓郁」的黑眼圈,吓坏了来巡房的医生和护士。
    「幸村君,你还好吧?要不要紧啊?」医生察看着少年脸色。「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你晚上会睡不好的话,我可以开点药给你……」
    「不,我没事,不必吃药……」他已经吃那种化学药剂吃到反胃,连胃酸**都想吐个干净。
    「你自己要多加留意一些。你现在是最需要保持和培养体力的阶段,有空时就去复健室锻炼一下吧。假如决定接受手术的话……」
    一提到手术,幸村就立刻沉静了下来。
    「毕竟手术算是人工行为、就是存在着风险,不管是简单或复杂的手术都一样。你自己好好想想、考虑考虑,和家人讨论……」见多了重病患者的医生能够明白他不愿面对、亟欲逃避的鸵鸟心态;但是也莫可奈何。中年人只能叹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走出门。
    幸村动也没动地坐在病床上,脸色凝重万分。
    忽然间,感觉到视野边缘闪进了一道小小的影子。他反射性地抬头望去。
    那是一只黑猫。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哪里进来的动物。牠的颈子上没戴项圈,应该是野生的吧。窗户是关上的,一般猫咪也不可能沿着建筑物外侧的水泥墙面攀爬;哪怕那只猫的功夫再怎么厉害。如果是蜘蛛的话,那倒能另当别论。
    大概是趁着医生关上病房门前溜进来的吧。这只黑猫。
    不过,医院里怎么会有动物?
    霎时间,幸村脑中也没有要赶牠出去的念头,只是静静地和牠对望。他认为现在的自己应该要看一些「人」以外的活物,好洗去残存在脑海中的梦魇。
    那只黑猫长着一身浓墨色的毛皮,前额中央有一块特别大的白斑,周围散布着几许零碎斑点;宛如高挂于夜幕中的明月与繁星。牠的一只耳朵缺了一角。
    黑猫睁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望着少年。那是两颗像极了精制处理过后的翡翠或者祖母绿的眼珠子,不若会出现在人间的美丽之物。眼睛中央的瞳孔缩成细细的针状。
    幸村持续和黑猫对望。直到他觉得不太舒服,才移开视线。
    黑猫从蹲坐姿变成站姿,并且朝他缓缓走来。灵活的长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
    不希望牠靠近自己。幸村心里没由来地产生这种想法。
    他觉得黑猫似乎在微笑。但是猫不可能会笑。
    幸村想抓起一个塑料制的杯子,准备往黑猫的方向扔。没有伤害牠的意图,只是想吓吓牠、设法赶走牠。
    当他把杯子抓好在手里、转过头来时,却已经不见黑猫的踪影。而窗户和门依旧是关起的状态。
    好像那只黑猫不曾存在过一样。
    幸村垂下拿着杯子的手,呆坐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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