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关东篇 (上) 第二十二章、接踵而至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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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秀丽标致的年轻病患从铺在草地上的野餐用布巾上站了起来,被小孩们拖到某棵树下。
「这还真是困扰啊。」幸村精市抬头仰望那一大丛生长茂密的树叶。
「精市哥哥,你可以帮我们捡球吗?」
他又仔细观望了半晌、才低下头,对满脸期待的孩子们报以歉笑。「这……可是我完全看不见羽毛球在哪里啊?该怎么捡呢?」
拿着羽毛球拍的孩子们失望地扁着嘴巴。由于经常和幸村在一起,孩子们对精市哥哥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不可能要求他爬到树上去捡。
「所以我不是常常说了,不要在有风的室外打羽毛球。羽毛球的重量很轻,常常会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去的。」幸村微微倾身,轮流摸过一颗颗小脑袋,「要打球的话,等等再打吧。吃完午饭以后,我们可以去找人拿梯子来帮我们捡……」
一道路过草地的细碎脚步声轻轻传来,大小病患纷纷回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小女孩小苗稍稍睁大了双眼,连忙往幸村身后躲;但是却一个劲儿猛盯住人家看。
黑河双手插在深蓝色夹克的口袋里,踩着悠哉悠哉的步伐接近;然而却板着一张不知道是要吓谁的面无表情脸孔。曾经被她锐利眼神吓过的顽皮小孩怕得一声都不敢吭,统统挤到幸村后方。
幸村看了看她身上的打扮,原本还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才想到,一定是木下护士长的杰作,本来的衣服沾到了可乐,一定是拿去清洗了。这个女人感觉就不像是会主动换穿裙子、或是喜欢穿裙子的性格类型。大概是因为气质的关系,黑河守全身上下,就只有那条长过腰际的黑发和身材勉强符合「女人」的形象;若要再形容得具体一点,她整个人和护士装的搭配有种「貌合神离」的气息;她似乎还是比较适合深色运动服、尤其只适合「裤装」的装扮。而且,她一双脚踝各自绑着疑似铅条的东西,脚上竟然还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运动鞋……实在太令人无言了,看了就会让人倒退无数尺。至于护士服和深色丝袜的组合……看起来也有点「诡异」。这种衣装搭配的品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时候,幸村还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只是单纯如此认为。并且,这女人给他的感觉,和他们家的副部长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相似度。这女的该不会是真田家的亲戚之类的吧?或许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
「羽毛球卡在树上了吗?」黑河走到了生长密集的枝叶下方站定。
「嗯、但是完全看不见羽毛球的踪迹。」被怕得要命的孩子们齐力推出来担任发言人,幸村精市也只能无奈地开口说明。
「大概是卡在什么地方?」
这种攸关细节的问题,他可就回答不出来了。幸村望着拿羽毛球拍的孩子。
现场静默了片刻。
「其实,不拿下来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很多羽毛球……」
「那怎么行。」黑河深深皱起双眉,斜眼睐向好心提出建议的幸村。「就算不要它了,也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要是每个打羽毛球的家伙都抱着这种想法,那这座维护得很辛苦的庭园不就会变成垃圾堆了吗?你们对得起清洁这处庭园的大叔和大婶吗?」
「你们」这种用语……还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幸村脸上渐渐没了表情。他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被拿来做对比的真田,因为这女的比他严重多了;不仅面瘫的程度严重许多,言语措词犀利更多。问题是,对方讲得也挺有道理;虽然字字珠玑,却字字都教人感到不爽和大为光火。
「那、那个……」小苗抓住幸村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小脸。「大、大概,是在那里……」
黑河守顺着对方那只短短肥肥的指头所比的方向望去。除了一大片挤在一起的树叶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大概……其实、我也不确定……也可、可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小女孩抖着双唇,似乎又快要哭出来了。
「大概在这里,那就行了。」黑河弯下腰,拾起一颗石头。「你们都退远一点。」
幸村带着孩童们往后退几步,看着她开始扔石头;往上头的树叶堆扔石头。幸村看见她手上戴着运动用的墨色连指护腕。
石子没入树叶堆里,过了看不见的短暂片刻;接着「啪擦!」几声,石子掉了下来。
「不在这里吗?」她捡起石头,又往上丢。
「啪擦!」一声,石子又从树叶堆掉了出来。
「啧、还是不对吗。」
当黑河面露不悦、咂着嘴发出阴沉冷哼时,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都「退得更远」。
她就这么反复丢了石头两三次。最后,和石头一起落下的物体也包括了羽毛球。
是利用石头的重量把羽毛球砸下来吗?脑筋倒是动得颇快,这家伙。幸村在心中稍微赞赏了对方一下。只有「稍微」和「一下」。
「哇!好厉害、好厉害!」性子最活泼的某小男孩头一个跑到黑河面前。「谢谢、呃……」
黑河守拿起羽毛球,将它「立」在对方头上,看起来宛如替男孩戴了顶角锥状的小帽子。他的其余同伴都笑得前仆后仰。幸村见状,也不由得小小噗哧了一声。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就不只是这样而已了。」
「呃?不只是这样?」小男孩把头顶上的羽毛球取下来,顺口回道。「那要哪样?」
「哪样……」黑河指着男孩手中的东西,「把这堆羽毛生吞下去,如何?作为『球技不良』的小小惩罚。」
当她吐出后面那句「恐怖宣言」时,脸部肌肉连动都没动一下;唯独一头浓墨色的长发飘飘然地随风起舞。
她面前的一群大小全都止住了笑声、无言以对。
「……开玩笑的。」
黑河将双手插回夹克口袋中,再度踱回原本坐着吃便当的地方。
假如穿在下半身的东西是裤子的话,就不必多花心思猜测羽毛球卡在什么位置了,可以直接爬到树上去找。
穿裙子真麻烦。除了是不方便作出被视为「粗鲁不雅难看」的各种大动作以外,裙里也凉飕飕的;下半身会不会着凉感冒呢……为什么女人会喜欢穿裙子呢?是因为裙子具有修饰外表的功能吗?那如果外表本来就很……咳咳、的话,穿了还会有效果吗?而且穿上裙子后又要担心会不会被风吹起来造成春光外泄之类的问题,何必自找困扰呢?那倒不如一开始就穿裤子,这样不是省事多了吗?想要迈开双脚跑步或是举脚踢人什么的、都可以不必顾忌太多。
虽说,尽管就算穿着裤装,此刻的她也懒得过度使用手脚。摔车后的整副身子都在隐隐作痛;若要详细说明是哪些地方,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就是痛,到处都痛。
黑河守在脑子里思考着这些不解风情的念头,同时瞪着……应该大概或许可能不属于便当里面的物品。
倘若和脑中仅有的自然知识对照后的结果无误的话,那个摆在她还没用完的午餐上的「不明物体」……似乎是一个「果实」;譬如说,橡子或松果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哪种。随便哪种都行。
……搞什么鬼啊?
附赠那种「纯天然类」的食材她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也要处理过后才能给人吃吧。那棵果实看起来根本就是完整的、连外壳都还没剥。
重点是,她从开始食用便当到离开座位之前,根本就没见到类似的玩意儿。
黑河守左右张望几回,最后在不远处一棵树底下发现了某个小家伙的踪迹。
一只松鼠在树干后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彷佛在提防戒备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并且,松鼠注意的方向以及目标物,正是她这个便当盒。
这颗果实该不会是那家伙「遗落的失物」吧?
在囓齿类动物中,松鼠算是胆子比较大、性情也比较凶猛的鼠类。她也经常在四天宝寺中学的校园里看见这种生物四处散步或跑来跑去,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和她的个性如出一辙。
黑河扶着前额叹气,往后退了几步。
「受不了……要捡回去的话就动作快点,我要赶快吃完便当赶快回会议室去,下午的论文报告场次就要开始了。」
她边说边随手比划。又等了几秒钟,松鼠才摆了摆蓬松的大尾巴,迅速跑到便当盒前,两只小脚踏上盒子边缘、又堂而皇之地「踩进」饭菜,用小小的双爪捧起那个果实,迅速溜得不见踪影。
在跳离便当盒之际,松鼠还不小心脚底一滑、整只跌进剩余的饭菜里;总算爬起来后、赶紧慌慌张张地跑掉;大概是脚底沾到了油,沿途还留下两排歪歪扭扭的可爱脚印。
……这只鼠类是在发呆还是神游?身手可以再笨拙一点。
黑河守捧起那个便当盒,盯住加了灰尘泥土和落叶等额外杂物的饭菜,心里犹豫着该不该继续食用;还是应该直接让这些回归到它们该回归的地方——不是厨余桶就是垃圾桶。就算生活习惯再怎么随意节俭粗糙,灰尘泥沙石子这些东西,终究还是被归在「不可食用」的物品范畴里吧……而且更不要说被松鼠的脚踩过、还沾上了不少鼠毛。
无论再如何饥饿,也不可能吞得下这种东西。就当她正觉得浪费而对着便当猛叹气时,轻巧的脚步声与人的声息从后方缓缓接近。
黑河转过头,发现来者是小女孩小苗。身穿住院病患服的小女孩绑着两只细小的马尾、相貌可爱,眨巴着一双圆滚滚又水涟涟的大眼,似乎已然忘却了恐惧对方的心情。
还没开口询问来意,小女孩随即出声道:「护士姊姊,妳听得懂松鼠的话吗?」
黑河捧着手中的便当盒,眼角余光同时留意到远处的幸村精市也在注意着这里。
可能还是在担心她会不会对小女孩「不利」之类的。但是,「年幼的孩子」与「性别为女」所组合起来的生物,在黑河守的认知里属于「绝对弱势」的象征,向来就不是她会采取攻击行为的目标、处于绝对安全的地带。所以他老兄的操心完全是徒然之举。
黑河摇了摇头。「我听不懂松鼠的话。」
「可是,妳刚才在对松鼠说话啊!而且松鼠听了妳的话以后,也跑来捡走那个果实了。」
这小女孩是把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里了吗。可能是她不但没骂人又给了糖果、又替孩子们弄回羽毛球后,小孩就认为她应该不是坏人了吧。
黑河仍然摇了摇头。「那只是巧合。我真的听不懂松鼠的话,松鼠也不会听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刚才当妳对松鼠这样比——还叫牠把果实捡走以后,松鼠就真的行动了呀。」小苗边说边比手画脚。「妳一定听得懂松鼠的话、也能和松鼠聊天,对不对!」
面对态度坚定又一脸企盼的天真无邪小女孩,黑河守忽然感到头痛、伴随来一阵强烈的虚脱感。
怎么有种在对付小金的感觉?重点是她又不能像对待小金那样、对小女生大呼小叫或是恐吓小女生。
「我又不是松鼠,真的没办法和松鼠沟通……而且我也不是这间医院的护士……」
「可是,刚刚妳真的在和松鼠讲话啊……小苗真的看到了……」小女孩鼓起了双颊,双眼含着两大泡泪珠。
对方不是小金,又不能吼些什么「敢哭的话就揍扁你」这种不中听的恶言。会不会沦为众矢之的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即便再怎么怒不可遏、她也从不会对小女生怒颜相向。
小女孩的异常坚持与「有理说不清」让黑河守萌生一股想大喊救命的冲动。
说时迟那时快,救星总算出现了。
「小苗,护士姊姊很忙的、要赶着回去工作,不可以一直吵人家哦。」
大概在一旁看戏看够了的幸村精市走上前,朝黑河报以歉笑,然后带着小女孩离开。除了看戏以外,他也在默默观察对方;应该可视为担任队伍领导者特有的习性。这名陌生女子的态度扑朔迷离、弄得人摸不着头绪;虽然表面既认真又严肃、言语内容也的确认真严肃,却总是给人一种或不合常理或是「离经叛道」的怪异气质,甚至会觉得她根本是「故意板着脸在开玩笑」,但是却又感受不太到说笑的成分。和他们家的军师或绅士或诈欺师之类的人种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小女孩边走,还边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望。那双纯洁无暇的大眼中盈满了某种奇妙的——「渴望」情绪。
黑河搔了搔头皮,顺手梳理了下脑后的长发。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和松鼠对话?这究竟是多么天大地大的误会。就连远山金太郎都不会相信……不、很难说,假如是那孩子的话……搞不好那小鬼至今仍然笃信「圣诞老人存在」这件事。
黑河守搞不清楚状况又满头雾水,只好草草收拾了便当盒、将小松鼠留在长椅上的油脚印擦拭干净后,走回那栋白色建筑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