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点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四章、彼此所珍视的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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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乐温馨的晚饭过后,白石回到了房里。
    无论他再怎么追问,母亲横竖就是不愿意告诉他见过了什么人、又是为什么会突然考虑起媳妇的问题;只一味用莫测高深的笑容斜睨他。看得身为儿子的少年满身不自在。
    莫可奈何,而且又无法仅根据母亲的描述拼凑出所谓「理想的未来媳妇」的形象,他只好放弃打探的行径。白猫也像只跟屁虫似地尾随主人回到房里。
    「你怎么啦?今天不是很喜欢去找妈妈?还跟着我做什么?」
    白石对猫咪挑起眉毛;不过人家猫咪没理他,坐在垫子上自顾自舔梳着毛皮。
    「……真受不了你。」
    他坐到书桌前,盯着白猫发呆;盯着盯着——然后不经意想起了黑猫。
    不知怎地,那只耳朵缺了一角、脸上又带着伤疤的黑猫给他一种极富灵性聪慧的神秘气质,两只闪烁灵动的翡翠色眸子比纯粹的宝石更加美丽。牠之所以会跟着他们这一票人,似乎并非出自偶然或是单纯的好奇心,而是抱着某种特定明确的目的。
    有点莫名其妙。一只猫跟着人类,还能有些什么目的?
    不晓得该怎么解释这种怪异的感觉和臆测。
    白石心里一边想,一边抬起头。
    这一抬头,也让他不经意瞥到某些奇妙的景色。
    房间的窗户外头似乎挂着什么奇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愣了一愣,回头瞧瞧白猫,白猫也回望着主人。接着,猫咪睁圆一双墨黑镶金边的大眼睛,瞪住吊挂在窗外的物体。
    那物体是呈悬吊在窗框上方的状态,而且是深灰黑色的。一小团深灰黑色的什么东西,形似椭圆,几乎和窗外的一片漆黑融合在一块儿。不留心注意的话,可能还不会立刻发现。不过,贴近在窗边的时候有光照射,倒是还挺醒目的。
    白石站起身,准备走到窗前一探究竟。原本蹲坐着的白猫也用四肢撑起身子、然后伏低上半身,表现出警戒的样态,长长的毛尾巴左右横扫来去。
    然而,就在他逐渐接近窗户的过程中,那物体却先几步产生了动静。
    在房间内一人与一猫的共同盯视之下,那团黑色的物体,从悬挂着的地方——
    掉了下去。
    「呜哇!」白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惊呼出声。同样受到惊吓的白猫也喵呀一声,一溜烟躲到主人的床底下。
    他先是整个人往后弹跳、再加快脚步冲过去、打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四处张望。但是已经不见那物体的踪影。凝神细闻,隐约听得见翅膀拍动时制造出的轻微声响;某种速度飞快的东西划过空气,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黑暗里。
    室外被夜幕完全笼罩。这地方是和商业地段隔了些距离的住宅区内,一到了晚上,便安静得像没人似的。除了隔壁几家透出窗玻璃的灯火和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白石仰首检查着窗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那团不知名的物体吊挂着。然后发现窗框上缘有个小小的挂衣钩。
    ……该不会,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刚刚就是挂在这个钩子上吧?
    不过,那个钩子很小,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钉上去的。他住在这个房间好几年,从没认真留意到窗框、而且还是上方的窗框被钉了枝小小的挂钩。也许该去向父母亲请教看看。
    问题是,刚刚那掉下去的东西是什么?
    看不出来是不是生命体。
    就算它可能是某种生物,但是仅根据脑中重复播放的影像,也完全判断不出真正的面目。
    ……不寒而栗。感觉有点恶心。肌肤表面缓缓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忽然间,白石随意飘移的视线被两点青色的微光吸引住。
    那两点青光时而移动时而停顿;并且和他正眼对望。
    宛如两小团青色鬼火。
    沿着墙壁底端,猫型的身躯轮廓若隐若现。
    分明离得很远,但是却清楚地看见了。
    分明是在乌漆抹黑的夜晚中,却异常地醒目。
    接着,他猛然发觉到了一件事。立刻拔腿冲下楼梯。
    「藏之介,你跑得那么急要做什么啊?」
    将满头雾水的家人抛在后方,白石抵达了玄关、打开大门,跑到黑夜之中。
    不过,青光却也已然消失。
    「那个……」他四下顾盼着,却什么都没看到。神情些微愣怔。「该不会是那只黑猫吧?」
    夜晚风声飒飒。
    即使渐渐接近了初夏时节,仍然带来一丝莫名的凉意。
    右上臂的伤处正在隐隐作痛。
    ×
    那天下午的放学时间,和白石分开之后,黑河顶着绵绵细雨回到了保健室,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家当、以及整顿凌乱的环境。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黑猫「十六夜」和乌鸦「阴」也没回来。可能是去躲雨了。
    黑河坐在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单掌托颊,意识开始神游。
    假如换作是平常时候,她绝对不可能会任意迁怒。无论情绪控制管理的能力再怎么差劲、脾气再怎么暴躁不耐、当下的情势又是如何险恶,随便把怒气波及不相干的对象,是非常没品——没品又没道德到极点的行为,而且还是迁怒在视为重要之人身上。这点做人处事的基本道理,不常和人来往的她多少还是具备一些的。
    只不过,事情发生得太多又太突然,宛如海啸般一口气全数爆发、一口气全压到身上,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快要精疲力竭了。
    而那通来自「母亲」的电话,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已经隔了十几年不曾联络过——超过十五年的时光,不闻不问、杳无音讯;为了逃避这块伤心地,「母亲」和新建立起的家庭离开难波远赴江户城。留下她独自一个人在这里。
    留下她这个会带来痛苦和不幸的不祥之子。宛若幻化成一枚地缚灵,被流于血脉之中的强烈意念锁住、守着这块土地。
    守了超过十五个年头,就如同她的名字。黑河守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丫头,妳要记得……』
    拄着拐杖、身穿灰黑色长袍的老人缓缓转过身来。老人蓄着一把雪白胡须,长度留到了胸前,布满斑点的皮肤皱缩得可怕。衰老不堪的老人身形萎靡矮小、背驼如峰,唯有两束眼光依旧犀利。
    『妳爹死去后,这就是妳的责任。』
    早就已经注定好的命运。除非必要,她从不曾踏出旧名为难波的大阪府一步。
    即使是亲人,都不可能寸步不离;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对象。她由衷感谢那些愿意无条件对自己付出关怀的人们,然而不视其为理所当然。把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甚至争相去抢夺,把自己弄得可笑又狼狈,本来就是一件愚蠢透顶的行为。也许一个不小心还会吓坏人家、导致对方退避三舍,这种结果不会是任何人想看到的。
    漫长的时间让黑河守习惯了周遭的一切,习惯不被陪伴的日子;习惯不去期待、不去等待。
    只要不执着去追求就行了。
    哀莫大于心死。事到如今,「母亲」还打电话来究竟想做什么?话说,「母亲」又是怎么有办法拿到自己的电话的?
    不难猜测。大概是从她过去的升学资料一路追踪,最后发现她进了四天宝寺中学吧。而不管是学生档案或是教职员档案,一律都会登录能找到人的通讯方式。再正常不过而且必须办理的手续。早些时候,渡边修也是透过这种方法取得她的手机号码。
    所以,这几天会固定打来的号码,就是「母亲」了。
    不过,「母亲」一直打电话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低垂的视线落在指尖上。因为职业与习惯之故,没作任何装饰的指甲总是被修剪得短而平整。呈现出自然的淡粉红色。
    从「母亲」松开仍是个孩子的她的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话可说了。她单方面对母亲无话可说,心中只有满满的不谅解、怒气与怨气。而这股积压在心上已久的负面情绪,替那支无辜的黑壳银纹手机招来横祸。
    无法原谅。
    纵使有着天大地大、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论如何还是原谅不了。
    她自认并非心胸宽大之人;事实上,她想自己心眼狭隘得更甚于普通人。
    『负面的怨怒一旦累积到某个限度,就会污染灵魂、使人幻化为丑陋不堪的鬼怪』
    眼神不自觉变得深沉且锋利。
    此时此刻,已经长大成人的年轻女子不再是「母亲」以轻柔嗓音呼唤着的「小守」——那个曾经天真无邪又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黑河一边思考着母亲的事情,一边想到自己对待小少年的态度;满满的歉意泉涌而上。
    远山金太郎大概是她遇过最单纯又最没心机的人形生物。打从数年前那场狗血英雄剧式的邂逅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对她崇拜得无以复加。甚至以她为榜样,努力锻炼自己的身子,导致个头娇小却肌肉发达。并且时不时点燃正义之火、冲动行事。同时,他也总是以最友善之姿待她、掏心掏肺不遗余力,并且忠心耿耿。
    『……阿守,我会保护妳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
    那是在她高中三年级的后半学期、因遭遇到某场重大车祸而住进医院的时候——当远山金太郎陪伴她在楼顶吹风之际,不晓得是被无形的雷当头劈中或是神经接错线,突然以正经八百的态度、一双干净无瑕的琥珀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瞳眸,毫不迟疑地告诉她的话。
    那时候的远山金太郎,还是个小学中年级生。而黑河守已经高中三年级了。
    假如小少年不是年轻她九岁多,她想自己真的会因为这句话怦然心动、当场沦陷。
    遗憾的是,血淋淋的事情就摆在眼前。双方的成长速度和份量是相同的;他会长大,她的岁数也会逐年增加。即便是过了数年后的现在,他小子也才刚上国中一年级,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更正,应该是「红毛」孩子。除了只对网球和漫画《Cool》以及食物高度关注以外,就老是忘东忘西、丢三落四;不仅如此,远山金太郎更是个超级无敌大路痴,跑个马拉松也能跑到失踪得连残影都不剩,本来能创下的最短纪录就这样化为虚无。被别人抢着照顾都来不及了,哪还轮得到他去照顾别人。
    因此,那时候黑河回答小少年的内容是:「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她想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应该相当冰冷无情,因为金太郎的表情看似既失望又难过,要哭不哭的可怜貌。紧接着,她丢了一句「我讨厌爱哭鬼」,而后转过身、拒绝掉小少年的搀扶,为证明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固执且坚持地一跛一拐晃下楼梯。
    『等妳完全复原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打网球!说好了喔!
    小少年的大嗓门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
    内心的痛楚远比身体的痛楚更加强烈。
    事实上,她是喜欢他的——彷佛弟弟或宠物那样的喜欢。向来对动物系或天然系的孩童就没辙。喜欢他,想保护他——不顾一切的。而她也确实挺依赖对方;心灵方面的依赖与寄托。
    然而,不晓得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愈是喜欢、靠得愈近,反而会造成愈大的伤害。
    她想自己大概天生就不适合和人来往。
    有也好,没有也罢。应该说,没有可能最好。免得伤人又伤己。
    黑河守不是铁齿的宿命论者;然而在人际关系这方面,却十分认份。
    但是,以后应该不必再担心这些问题了。
    那些人或许已经非常清楚——并且不会再靠近她半分。
    应该要觉得庆幸才是。对彼此而言。
    不过,失落感却大于庆幸感很多。
    心里难过得紧。然而相信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
    对现在的网球部校队而言,她是毫无帮助的存在、不需要存在的存在。
    网球,是远山金太郎最重视的宝贝之一;也是能连接他们两方的媒介之一。
    是小少年重视的宝物,就是黑河自己想守护的宝物。
    身为部长的白石藏之介,肯定非常明白自身的职责和任务所在。否则也不会咬着牙道出像是要驱赶她的话。
    不能毁掉他们都如此珍视的宝贝和目标——登上全国冠军的宝座。
    ——站在一段距离之外、隔出能暂时放松喘息的空间,相信他们两边都能看得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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