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减多少速度，然而跑完一趟后，时间也晚了；饥饿的感觉告诉她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许久。正当黑河终于准备打道回自己的小窝之际，来自手机的旋律从背包里传了出来。她还以为是被挂电话的中年男子又打来想臭骂她一顿；不过拿出手机一瞧，来电显示为岩井。
    「……我在想，也该是时候和妳聊聊天了。枫医师也一直提醒我该找时间打给妳。」毕竟要等到她自己主动打去，恐怕先期待她去撞坏脑袋了可能还比较实际些。听筒那头，中年妇人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温和舒适，好比春秋季节的晚风。「阿守，抱歉，之前没和妳说、校长先生找我去你们学校的事。」
    「不会，没关系。谢谢您的帮忙。」
    「最近过得还好吧？伤势如何？当枫医师告诉我，三船教练打的是什么主意时，我简直快担心死了。」对方音量愈来愈低，浅叹一声后、又恢复到原本的正常语调。「不过，他也只是想瞧瞧到底是哪些人和妳走得近、以及他们人好不好，不可能真心想伤害妳的，就原谅他吧。」
    妇人听着年轻女子无奈的叹气声笑了。
    「还有一件事，校长秘书都已经告诉我了。」中年妇人提醒道：「办在神奈川今井病院的那场研讨会，妳会参加吧？」
    「是，我一定会去。」黑河贴着人行道靠店面的位置，以放慢节奏的步行当作缓和运动。「不去也没办法吧……那是进修的一部分。」
    「说的也是，妳总是这么认真，而且又聪明机伶、理解力又强，学习速度快，一旦决定了目标就会想办法实行的。」中年妇人大大夸耀了她一番，话中带笑。「到时候，顺便替我向木下护士长问好啊。」
    「是，我明白了。」
    对于打从心底想尊敬的长辈和对象，黑河守向来必定以礼相待、并且会拘谨过头。妇人对她既佩服、又觉得疼惜。
    「对了，我们有和霍吉校长先生约好、之后一起去看相声，妳要不要一起来？」
    「……不必了，请不必费事」
    倘若被同校的什么人亲眼目击自己和西丁霍吉私底下在校外的什么地方见面，不知道传言的内容会被渲染成哪种德性。
    「真可惜。」妇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明显的惋惜感；因为收到「拒绝」的答复完全是在意料之中。「那好吧，下回有机会再约啰。」
    「是的，晚安。」
    黑河收了线、走了几步；然后忍不住绽开笑容。
    「……你这家伙，又擅自跑出家门了。」
    一只脖子上拴着深蓝色项圈的白猫正蹲坐在某家门口装饰着猫型雕像的店铺前，对她喵喵叫。猫型雕像制作得栩栩如生、几可乱真；和白猫摆在一块儿，乍看之下还分辨不出真假。
    「你的主人会担心的。」
    白猫加快速度走到她身边，接着紧急煞车、来个九十度角大转弯，开始用侧腹冲撞她的小腿。
    「你该不会是又饿了吧。」黑河蹲了下来，「咦？为什么你看起来会脏脏的……嗯、真的挺脏的，你的脚……难道是在外面待很久了吗？」这回猫咪总算愿意让她用指腹擦拭掉头顶耳朵和脸上的脏污。过程中，白猫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的双眼，还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谜样声响。
    「……好好好、我知道了，但是只能吃一点点……现在都这种时间了，你应该吃过晚餐了吧。」
    捱不过猫咪惹人怜爱的撒娇攻势，因此她赏给牠一罐中等价位的鲔鱼罐头。
    「吃完这个就快回家吧。」黑河陪着白猫坐在路边，「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要是又被你主人撞见的话，那就……」
    她单手托腮，欣赏着牠优雅的吃相。
    「你真的和你主人很像……」
    白猫抬起头，专注地望进黑河那双没自觉盈满眷恋心情的眼睛，灵活的长尾巴左右挥动着。她忍俊不住，又伸出手抚摸牠毛茸茸的耳根子。
    「你吃饱了吧，我也该走了。」她站起来，对牠挥手。「再见。」
    白猫仍坐在原地。须臾，便起身往前奔驰。
    「咦？欸……真是的，别跟着我啊……」
    ×
    黑河握着黑壳银纹手机，屏幕仍停留在部长传来的那封「在做什么？」的简讯画面、同时回想着昨夜发生过的种种；完后，她放下它、又拿起了那迭印满外文和日文的纸本阅读。过没几分钟，保健室的拉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学生。她还以为对方可能是吃坏肚子之类的。
    「对不起，老师，可以让我在这里休息吗……」
    「怎么了？」黑河移开腿上的纸本，习惯性要去拿温度计替对方量体温。
    「那个……」女学生坐在病床床沿，低着头、声如蚊蚋。
    「期中考快到了，觉得压力好大、有点不舒服……」
    黑河顿住手部的动作，登时无语；一时半刻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女学生也没有开口的迹象。寂静的几分钟悄悄流逝了过去。
    「——这世上最让人感到压力的困境，从来就不是那些印在书本上、已经成为制式化形式的内容。」
    她不想搬出大人的架子对女学生说教，只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回到办公桌前。反正，对方似乎也没意愿想被开导，那么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老师，难道妳不觉得考试这种东西很烦人吗？」女学生神情木然、喃喃自语。「人为什么要考试、要测验呢……要是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渡过人生，那不是很好吗？明明这学校就充满了轻松欢乐的气氛，为什么还是会有考试呢……」
    这世界上果然存在着百百种人。黑河莫可奈何地思忖。
    「对我来说，还有更多比考试和测验更棘手的东西。要是连印在书本上的死知识都搞不定，那妳还能做什么？」
    女学生像是被这番有点严厉的冷硬责备吓着，露出吃惊的表情、微微瞠大双目。
    「这只是我自身的体悟，要怎么看待都随便妳。」黑河拉开办公椅坐下，拿起纸本开始读。
    「妳自己好好想想吧。」
    ×
    「呼啊——昨天一整天都闲得发慌，没想到今天第一堂课就马上来个抽考……」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期中考就快要到了。」部长大人隔着几张课桌回答好友，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下课时分的三年二班教室内，忍足谦也正坐在座位上，伸懒腰才伸到一半、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徒手凌空翻过几张桌子，落在好友前面。「对了、昨天你干嘛跟小石川说我们有考试？干什么骗他？」
    「呃？我有吗？」白石慢条斯理地翻动手上一本袖珍型的文库本，书名是《神农氏尝百草》。
    「你竟然在看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啊？想跟神农氏看齐吗？难道你想『品尝百种毒草』、然后真的『升天』成为八百万神之一吗？」谦也摇了摇他的肩膀，彷佛想就这么摇醒对方似的。「不管了。你为什么要骗小石川？」
    「我哪有。」白石被摇得脑子发晕，不过依然头也没抬。「话说回来，你刚刚的小考分数似乎不是很理想？」
    「没办法啊！我最不喜欢世界史了。谁像你这个完人一样、每一科都很拿手啊。」忍足谦也双臂枕在脑后，像个老人般地长吁短叹。「如果考的是英文或数学的话，我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啦。」
    「只要你上课的时候少擦些橡皮擦、或是把转笔的精神分出一点放在课堂上的话，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还想要挑战『转笔速度最快』的金氏世界纪录呢！不晓得这种项目能不能报名？不过有很多纪录也都怪怪的……欸、你去帮我留意看看啦。」浪速小子拍了拍好友的肩，洋洋得意。「要是我真的成功的话，你可是第一位见证人耶！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光荣？」
    于是，浪速小子的注意力就这么顺利被转移掉了。果然是个单纯的家伙。部长大人翻过文库本的一页，暗自窃喜。
    「假如你以后真的出名的话，别忘了提拔我一下喔。」
    「那是当然的！不要说什么以后，我们可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耶！」忍足谦也又作出握拳轻敲左上胸的豪迈手势；接着按住对方肩膀，不怀好意地瞇起双眸。「——所以，你这个『好兄弟』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昨天要骗健二郎说我们有考试？」
    ……啧、这家伙，真难搞定。部长在心中冷啐一声。看来那个「单纯的家伙」，说不定是自己才对。
    「所以我说了没有……」
    此时，班内有男同学大喊「白石君、外找」。
    「唷！找你的耶。万人迷唷——」
    「……不要用那么三八又讨人厌的语气说话、也不要吹口哨、更不要用手肘撞我。」白石将手上的文库本啪一声拍在好友脸上，起身走向教室门口。等待着他的是两名同年级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