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十三章、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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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修自头至尾一径窝在远离队员们的墙边耍孤僻;他一手拎起咖啡罐子,藏在帽沿与前发阴影下的瞳眸视线一直没从某女身上移开过。
他一直都没忘记,当初她没顾自己受伤的左手、瞬移到面前为他挡下即将倒塌的橱柜的那件事。现在,她又为了他们亲自做了这些午餐,也回送了他一罐咖啡、作为当初接受热可可的报偿。端看表面,似乎她是想以这种方式终止可能会无穷尽的赠送来去。然而事实上,她却可以省下响应的功夫;对方自然会感到碰灰碰壁而打退堂鼓。因为一旦做出了回馈行为,只会让人产生期待心理罢了——这女人究竟懂不懂与人应对进退的基本守则?
虽然时间还很短,不过根据快累积三十年的阅人经验,他斗胆认为她真正的性格,应该是和平常表现出来的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行举止不尽相同才对。只不过环境致使她必须戴起冷漠面具、穿上厚重的铠甲武装自己。
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呢?这家伙。
愈是相处,他就愈是不禁想更往深处挖掘;想窥探看看是否还能不能发现什么其它不同的面貌。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奇怪的现象啊……」
随着队员们的讨论趋于热烈,白石注意到黑河抖动双手和肩头的幅度也渐趋剧烈;心中的担忧愈扩愈大。「黑……」
「阿守?妳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安静——」金太郎的动作比他快了几拍、好奇地探头接近她;孰料却见她火速抓过背包,连还在队员们手上的保鲜盒都无暇顾及,唰地一声起立、转身便撞开楼顶大门冲进楼梯间。当门板和墙面相碰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所有人不由得堵住耳朵。
「阿守?妳要去哪里啊?」远山金太郎嘴里还塞得满出来,小脸上满是惊诧;而后迅速转为失望。对方速度快得让他作不出任何阻挠用的撒娇或耍赖反应。「看不见了……呣……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喔……」
「呃?老师?发生什么事啦?」众人挖了挖嗡嗡乱叫的耳道,困惑地面面相觑。部长大人站了起身,对伙伴们宣布:「你们大家继续吃完,我自己去瞧瞧就行了。不要紧,应该没事的。」
「啊!我也要、我也要去!」少年立刻嚷嚷大喊起来。
「不行。」对方定格在上身微倾的起跑前姿势,只稍稍偏过头来。「小金,你要乖乖把午餐吃完。」
「咦——为什么?」金太郎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既然白石你要去的话,那我也一定要啊!」
不得不说,这对「伪母子」兼「伪姊弟」不开心时的模样简直是如出一辙,连同那种不晓得埋伏在体内何处的瞬间爆发力和怪力在内;其实他们根本就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吧。
「……那些『章鱼大阪烧』,」部长大人轻叹口气、直起身子,伸出食指朝后辈指去。「可全都是黑河特地替你做的、还做了这么多;你不好好吃完,难道要辜负她的好意吗?」
「呃唔……」小少年垂下了眉毛和瘦削却强壮的双肩。
「而且,如果你不乖乖听话……」白石倏地沉下声音和脸色,抬起了左臂。「当心我会用『这个』送你上西天。」
「呜!我不要、我不要毒手啦!」金太郎畏惧地缩起肩膀,摇头摇得比波浪鼓更加剧烈。
「那你小子就安分的和大家待在一起。在全部吃完前不准乱跑。」下完指示,他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口。
「呃?白石?」这下子,所有充斥问号的脑袋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老师她到底怎么了啊?就算想赶快回到保健室,有必要急成这样吗?听听看刚才那声音是多么的响亮,应该连一楼都听得见吧?那扇门和墙壁都差点被撞毁了,破坏学校公物的话可不太好……」小石川不知是忧虑还是吐槽亦或嫌弃着喃喃开口。「哇啊!你们快看,门板和水泥墙上出现裂痕啦!这栋建筑物要倒塌啦!」、「别自己吓自己了行吗!那根本是原先就有的好吗!」
「唔咳、唔咳、咳咳……啧、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老是做出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行为。总有一天心脏真的会被她吓停。」忍足谦也还在平缓被呛到而显急促的气息。「看样子她根本就已经完全没事了嘛。」
「小守守,怎么了吗?人家好担心……」
「安啦、还轮不到你操心她。」一氏回答小春的话中意有所指;眼神不动声色地瞥往还坐在原位的监督的方向。
「黑河老师不愧是拥有能跑赢谦也前辈一大截的速度和体力,果然不是盖的。连痊愈的速度也超越了一般人。」财前光故意在「一大截」这组形容词上加重语气。
「阿光!你这臭小子就这么喜欢打击『我们』的信心吗!?别把她讲得好像是生化合成人一样好吗!?很恐怖的啊!万一是真的的话那怎么办!」
众人迟疑了几秒钟,才纷纷顿悟过来。「原来你吐槽的点是在那里吗喂!?」
「而且有一点你搞错啰!谦也。」小春翘起莲花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人家阿光打击的是『只有』你的信心,跟我们毫无关系喔。」
「就是说,别把我们和不识相的你混为一谈啰!我们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们……」浪速小子胡乱搔扒着栗色鬈发。「真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伙伴吗!?」
千岁千里望着祖师爷严肃到不能再严肃、彷佛凝固住了的侧脸,「阿银,怎么了吗?还在想脚步声的事?」
「不……没什么。」石田银轻轻摇头。过会儿,他才开口。
「大家、还有监督也是,请集合过来,贫僧有些话想对你们说说。」
在跑下楼梯的期间,白石大脑也没闲着、思索运转个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在发抖?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因为听到了大家讨论那什么灵异现象的事,所以才……
觉得不妙?觉得不安吗?不过,这又是为什么?
此刻,白石宁愿她作出疾言厉色的怒吼咆哮状,动不动就出拳出脚修理任何人、生气蓬勃的神态;也不想见到她显露出惶恐或惧怕的样子——不应该是那样的。在他的记忆与印象中的黑河守不适合那种表现。虽然她倒是曾经因为被他碰触而展现那种模样。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有些希望她偶尔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以及期待仰仗什么的意念。再坚强勇敢的人,也会需要停靠的避风港;或者该说,正因为是那样的人物,才会更需要能够放松休息的场所,舒缓可能紧绷到极致的精神。
独自一个人能承担的重负是有限的;他们的座右铭就是「不足的部分交由其它伙伴弥补」。
「黑河!妳等一下、等等!」
好不容易终于隐约捕捉到远处那抹系绑马尾的深色人影,一时之间他猛然忘了彼此的身分,不小心以些许放大的音量喊出对方姓氏;想当然立刻引起周遭投射而来的注目礼。
所幸远方那人影不知是听见了亦或彷佛有心电感应似地、当机立断煞住脚步,使出垂直的一记九十度的急转弯便绕进校舍大楼的背后。那块地带靠近校园的外墙、隐密昏暗,平常人迹罕至。
白石气喘如牛地追在后头,觉得正急遽舒张和收缩的心脏与肺叶可能下一秒就会炸开;这才能深切体会到一向以速度为傲的好友在同她比赛跑时、所品尝到的心理冲击程度肯定非比一般。看样子他们这些校队队员的体能训练量还远远不足。
他渐渐减缓速度,顺便将紊乱急促的呼吸节奏调整到正常值;最后停在离前方那人影几公尺以外的地方。「黑河,妳为什么突然跑……」
「真是的!你不要跟在我后面!重点是竟然当众叫我的名字还没加称谓,有没有搞错啊!?要是被其它老师还是啥的听见的话该怎么办才好!成何体统!?这下子就算跳到黄河都会洗不清了啦!」某部长一句问话还没完,就被转身过去的她气冲冲地打断、指住鼻子滔滔怒骂。
白石扶着膝盖喘气、浑身汗如雨下,一时半刻间除了拼命吸收氧气和吐出二氧化碳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刚刚他可是竭尽全力到险些断气的程度都还跟不上;然而速度比他更快上不晓得几倍的黑河守,现在却仍有能耐扯开嗓子对他厉声喝斥……这女人,身体能力果然不是一般的,肺活量更是充沛得惊人;在街头用「逃跑」锻炼出来的脚程果然比任何基础训练更有效——从某方面而言,或许那才是最符合「基垂概念的训练方式。
「啊呃、抱歉抱歉,因为心里一急就……好吧好吧,那的确是我的错,我承认。妳要怎么指责都行、就是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好脾气且好男人的部长大人连辩解的理由都没空也没必要思考,自知理亏洒脱地举起双手以示认错和投降。「但是,妳为什么要跑得那么急又那么快?妳该知道,刚吃饱就做这么剧烈的运动,会影响到消化作用、很容易导致胃下垂的啊。」
在听到「胃下垂」这几个和当前气氛截然相异的字眼时,黑河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喂!麻烦你小子不要用一脸担忧和遗憾的表情讲出那种可笑的病名行吗?蠢毙了!你以为是在搞笑吗!」
「这哪会蠢?我的确不是在搞笑啊、我说的是事实啊。」见她不小心喷笑,白石也稍微放松了些紧张的肩部和上臂肌肉,重重吐息。「那么,妳为什么要跑呢?」
黑河立刻沉默下来。背包背在右肩上,背带被右手抓得死紧。
「还不都是因为你跟着跑来了!」
「欸?又是我的错吗?」白石指着自己,一脸无辜。「哎、好吧好吧,就当全都是我的问题好了。」不过他也懒得和对方计较。尽管看似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神情样态却没露出丝毫的惭愧或歉疚。「可是,主要是因为妳先跑掉,我有点担心所以才……」不过,既然她只一股脑儿往前飞奔,又要如何得知自己正跟在她后方?难不成她背后长了眼睛?
见对方仍旧悠然自得的样子,反而更让黑河自乱阵脚。因为她很清楚问题根本就是出在自己身上。但是在拉不下脸的当头,她也只有办法以愤怒不耐的暴躁态度对待回去,不分青红皂白把错全推回给对方。「……所以说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担心啊!不要多管闲事!你们这么无聊吗!?」
「怎么会不需要我们关心。妳刚刚不是在发抖吗?」部长举起自己的左手辅助说明,还挥摆了几下。「手,刚才抖得很厉害啊,还握紧了拳头;肩膀也是。我的眼睛可没出毛病。」
黑河身躯微微轻颤了几下,撇过脸。「没、没什么,那只是一时神经传导过于迅速加上肌肉细胞过度收缩引起的肌束颤动症状……」
「还肌束颤动呢!妳的大脑构造和神经传导速度异于常人吗?肌肉细胞收缩的频率和幅度也未免太快又太大了吧、抖的时间也太久了吧!这样子没问题吗?不需要去医院作个精密检查吗喂!?」濒临崩溃边缘地吐槽完后,白石捧着发疼的头颅,以好声好气的口吻道:「怎么了吗?的确是因为阿银他们讨论的那些怪异事件,所以感到不对劲吗?还是有另外什么原因?」
「和我在一起……」
「什么?」
「和我在一起,有时候就会发生那种现象……」黑河侧脸上一径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然而声嗓里却略带颤音。
「……唔、原来是这样吗。」部长大人双臂环抱在胸前,点头表示理解、顺便替她补充未完的下文。「所以,那就是妳发抖的原因?怕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因为这个理由而感到害怕?」
「反正,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
「唔、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他的回答语气毫不迟疑、甚至不含半分恐惧意味,彷佛只是在描述「今天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啊——」这种再日常不过的感觉。
黑河终于抬起头直视对方、表情变得十足愕然。「你、你说什……」
「我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白石不以为意地耸肩;一手换摆在后腰处,另一手放上后颈部位。「反正只是被拍个什么肩膀、听到什么脚步声而已,不至于会被怎样吧。这世上本来就充满许许多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异事件啊。」
「……你这个追求基本功和完美的家伙也会讲出这种虚无飘渺的梦话?」黑河稍稍松开了左拳,试图缓和些尚未痊愈的微疼。
「即使如此,我却并不是什么死忠的理性主义者啊……虽然我擅长的科目的确是化学。呣、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啦。」既然眼前的女人是全然无法用科学或常态的角度去检验,那么他也只能抛弃自身原则和成见去配合对方。
「总之我一点都不在意,相信大家也不会怎样的,妳看看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天兵又乐观、很快就会忘掉的啦。所以妳也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了吧。毕竟这里也算是个寺庙学校嘛!妳知道,我们还有个叫做佛堂爱好会的社团。对了,有空的话带妳去瞧瞧吧!阿银也挺常去的哦,相信那些部员一定都会很欢迎妳的。而且,其实这种事情还挺新鲜……」
这是除了从小认识到大的三船夫妻和把她当成英雄崇拜的远山金太郎以外,头一回有外人坦率直白地对家世背景特殊的她说出「没关系」、「不要紧」、「不会怎样」等之类的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五味杂陈的感觉渐渐自体内深处涌起、满溢出来,多得几乎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