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第一节下课时分、钟声还没响完且仍余音缭绕时所发生的小小插曲。当时忍足谦也正面向着窗户打哈欠，还一边希望今天也能度过安然美好的一天。当他不经意摸出手机，想偷上网瞧瞧有哪些新出炉的搞笑影片时，屏幕画面上就大剌剌地显示着「有一封新讯息」的字眼。
    
    奇怪？什么新讯息？谦也抱着疑惑的心情打开它。这一看却差点没让他维持上身笔挺的僵硬姿态从椅子上直接往旁边栽倒在地；发件者的署名更是撞得他双眼虹膜急遽收缩、视网膜疼痛频频，似乎连眼球内部非固状的水晶体都在动荡不安。
    
    
    『通知大家。中午的时候，监督和校队全都到楼顶上集合。迟到者死。』
    
    
    ……这种命令式的军事化讯息是怎么回事啊啊啊——？「迟到者死」又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根本就不管我们手边有没有别的其它要务就擅自决定！一般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会多少询问一下吧？这女人实在应该多多加强「婉转迂回」的表达能力和技巧才是。虽然这对已经成年的黑河守而言恐怕有困难；非常大的困难。
    
    忍足谦也趴在桌上、在心中疯狂吐槽。现在他们都已经相当清楚明了，凡只要和那女人扯上关系，大概不太会有什么好事降临。尽管有趣归有趣，刺激归刺激；替一贯习以为常的学校生活增添了许多相异于「搞笑」之外的风味。
    
    「谦也，你怎么啦？干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今天明明就没有晨练。」白石还没坐到好友面前的位子，随即被对方以迫切的动作举着手机塞到眼前；他微微将头往后仰。「唔哦？」
    
    「白石！你看看这个！」
    
    部长慢慢坐了下来，接过手机。「这是什么？简讯？」
    
    浪速小子难得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让部长大人觉得好笑；后者开始读起讯息内容。很快地，那教人不明所以的短短一行字让他显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是什么？为什么她要我们大家在中午的时候去楼顶集合？」
    
    「你问我我问谁。寄件人又不是我。」忍足谦也没好气地眼眸半阖，双手托住脸颊。假如这姿势是由稚龄少年远山金太郎来做，那模样肯定会逗趣得惹人怜爱。可惜一旦换了个角色表演，却只有引人发噱的「笑果」。
    
    白石看了看没精打采的好友，又看了看那则讯息。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抬起头，也动手找出自己的手机。
    
    没缘没故的，黑河守不可能直接发简讯给忍足谦也。就算要召集所有队员，应该也是发给他这个部长、经由他来转达消息才是；或者应该会选择和她电波频率比较接近的祖师爷、或具备好人属性兼「不起眼」且「相处起来没压力」的小石川健二郎。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再清楚不过某校医和浪速小子这两人的脾气类型，彼此都是那种一触即发的火爆性格；想坐下来好好闲话家常恐怕比登天还难。她虽然也暴躁冲动却还不至于是个笨蛋，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状况。
    
    不出所料，白石也在自己的手机画面上看见有封新讯息的通知。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浪速小子越过好友的肩膀。简讯内容是一字不差同样的句子。
    
    「你问我我问谁。」部长大人模仿对方的口气回答，随即被笑着大拍几下肩头还以颜色。「你这小子很烦耶！不要学我啦！当心我要申请专利、要收费的喔！」
    
    不过，叫上他们这些校队队员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再加个阿修？
    
    正当白石还在试图推敲个中原因的时候，谦也已经做好动身前往保健室的准备。「与其我们自己在这里想破头，倒不如直接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吧。」
    
    「说得也是吶。」
    
    
    仅仅十分钟的休息时光对老师和学生而言是非常珍贵的宝物；上个厕所打个混摸个鱼转眼间就流逝掉了。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并肩抵达保健室门口时，应该在里面的某女却不见人影。
    
    「虽然不觉得意外啦……这家伙果然又不见了。」忍足谦也一手扶着膝盖喘气、另一手抓抓后脑，口气听来遗憾万分。
    
    呣……该不会是去厕所了？白石一面想着一面进了门、走到办公桌前站定。桌上摆着几颗糖果和巧克力、一罐瓶装水、几本书；那是一些医学相关和超自然的书籍。后者记载着关于学校七大不思议事件以及更多的数据。在得知她的特殊家世背景后，现在看到这些内容便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没有惊悚恐怖的感觉。他不禁要对自己这种心态的转变之迅速感到讶异。谦也挤到好友身旁，一边翻阅那本书一边摆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喂喂、白石，你看，真的有人体模型耶！它真的会在半夜起来走动耶！」浪速小子像个孩子似地开心嚷嚷：「还有什么……画中的人物会流出血泪和微笑……音乐教室里传出钢琴的声音，电灯会忽明忽暗，久未使用的旧校舍的窗口会闪过疑似人的影子……挂在楼梯转角的镜子，选在深夜的时候站到它面前，会照出自己死亡时的样子……不晓得我们学校有些什么鬼故——」
    
    突如其来的「磅！」一声险些吓飞两人的魂。他们同时扭回头，才发现那是门板遭受碰撞所发出的巨响；而肇事者正是他们都很熟悉的搞笑二人组之一的一氏裕次。他整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站不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啊？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谦也用力关起手上的旧书。封面画着的是一间挂有大钟的学校正门、看起来像是传统木造的建筑。天空堆栈着一团团灰黑色的云朵，沉重得彷佛随时会坍崩下来；一束又一束放射状的闪电穿插在厚重的云间。整张图片呈现出阴暗、诡异、毫无生气和色彩的灰色调构图。
    
    「欸？阿藏、谦也，你们在这里啊？小守守人呢？」小春踩过一氏飞跃进来；石田银和小石川合力拉起平贴在地面、背上多了个脚印的后者；财前在一旁取笑「谁叫裕次前辈你要骚扰小春前辈结果被推去撞门了吧」。除了无法及时联络上的金太郎和不晓得逃课溜达到哪里去的千岁，以及算身为半个职员的渡边修，几乎全员到齐。
    
    「这是我才要问的话吧。你们怎么会又统统跑来了？」网球部部长是个担任保健委员的保健控，校内最喜欢的场所就是保健室。说穿了，这地方就是他专属的游乐场。至于浪速小子则偶尔随他跑跑龙套。
    
    「啊……也没什么啦。」众人整齐划一地拿出手机。「因为我们都收到了这种东西，回传之后却又没得到解答。所以才想说来找发信人问个仔细啊。」
    
    「呃？你们也？」白石拿过小春和小石川等人递来的手机轮流检视；都是相同的讯息内容。「她该不会是用群组发的吧？之前看的时候还没有……」
    
    「不过，黑河老师发这个给我们全部，究竟是要做什么呢。」石田银张望着空荡荡的室内，小春兴高采烈地小步跳跃去霸占住那张多出来的雕花小圆桌，直说些要在这地方喝下午茶当「贵妇」云云的话。
    
    于是，一伙人就在里头引颈期盼地痴痴等待。期间还发生了些一氏想和小春挤同张椅子，却又不幸被推倒在地的小状况剧；以及小石川和谦也头靠着头一同看起那本校园七大不思议怪谈的书、边看还边尖叫，不过被摸到背后的财前光故意以一声音量极响的「哇！」给狠狠吓着，直接就在空间有限的保健室里追打他起来等事件。祖师爷在墙边打坐、沉淀心灵，面孔安详。部长则是还在猜测她把渡边给囊括进集合成员名单的用意为何。
    
    似乎才刚坐下，就又必须站起。直到打上课钟前的半分钟，这场所的主人都还未返回。众人手机也迟迟收不到回复。
    
    「看样子我们暂时是碰不到她了，还是回教室去吧。马上就要上课了说。」
    
    期待落空的一群人纷纷往门口移动。才刚推开门板，就被也正准备开门的外来者吓到。或许该说是对方受到惊吓的程度远比他们还要来得庞大。
    
    入学一年多、这是甫升上二年级的女学生后藤第一次和久仰大名的网球部校队面对面。顿时间紧张得手足无措，脑中一片浑沌。
    
    天、天吶！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该说些什么？要打招呼吗？要用什么方式打招呼？打招呼的内容该是什么？我现在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或不对劲？刚刚在厕所时有没有顺便把服装仪容整理好——
    
    「同学，妳……」
    
    小石川的问话还没完随即被打断。「各、各各各位前辈们日安！」女学生退后一大步，朝他们行了个超过九十度的超级大礼、还差点直不回腰身跌倒在地；她的神情十分局促不安，举手投足因为慌忙的情绪显得夸张狼狈。
    
    「妳刚刚待在这里面吗？待了多久了？妳有没有和小守守遇见？她去了哪里啊？」焦急万分的金色小春语毕，一记手刀也跟着落在他头上；实行者是祖师爷，部长大人则是白了小春一眼，顺口给予「提醒」。「小春，要记住别在人家面前乱喊黑河『老师』的名字，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刻意在「老师」这称谓上加重力道，彷佛是在课本上标记重点的那条荧光线。
    
    「呃、黑河老师吗……」在校队队员当中，后藤比较熟悉的人大概就是同年级的财前光。不过此时对方却睁着双流露出毫不掩饰怨怼的眼神，还将她从头到脚来回打量过好几遍。
    
    啧、女人没事长得这么高大魁梧做什么？身高仅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财前光极其不悦地暗忖。
    
    后藤当然不可能察知对方负面的心理状态。光是要站稳在这些人面前，就几乎耗掉了毕生的勇气。她的胆量和身高恰好是一幅呈反向成长的曲线图。
    
    「老师她、她刚刚被校内广播叫到校长室去了……」女学生期期艾艾地低声回答，不自觉垂下脑袋，双手交握在一起。感觉到自己肥嫩的手心逐渐渗出潮湿的冷汗。
    
    「校长室？」石田银微微皱起宽厚的眉头。「对了，老师她和校长认识，可能是去向校长先生报平安之类的吧。」
    
    就在简短谈话的期间，上课钟也适时打响。
    
    「那就先这样吧。我们赶快回教室去了！」
    
    后藤目送那群逃难似的人们犹如旋风般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松了一大口气。同时，似乎也品味到何谓幸福的感觉。
    
    要是能和那些人常常、甚至每天都相处在一起的话……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都……
    
    「后藤？」清冷的女性嗓音从后头传来。「妳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女学生转过身，看见脸上贴着白色药布、比自己矮小的长发黑衣女子面无表情，怀中搋着一封牛皮纸袋。应该是去了一趟校长室后收到的物品。
    
    「啊！没、没什么……」
    
    黑河淡淡地扫视一眼表现出明显心虚的少女面容，越过她率先走进门，将牛皮纸袋摆在办公桌上。
    
    怎么办，应该要告诉老师、网球部队员在找她的事吗……
    
    「后藤。」
    
    少女才想着，一声呼唤即吓得她身躯抽搐。「是、是！」
    
    「妳还要呆站到什么时候？要进来还是想回教室？」
    
    「是，我马上……」
    
    黑河望着对方低着头缓缓移动步伐、一双不算苗条的腿宛如被灌进了铅般沉重，最后慢吞吞地关上拉门。在这一刻，女孩突然不希望和对方单独共处一室。
    
    「后藤。」
    
    接着又是一声毫无抑扬顿挫的呼唤。女孩紧张得全身冷汗直冒，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就快要停了；她发现自己完全没勇气和对方四目相交，只能一个劲儿猛盯住自己的双手。
    
    「妳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倘若少女的心神够镇定的话，必定能察觉出来对方的言谈方式并非以疑问语气收尾；那双暗不见底的墨黑曈眸深处流动着了然于胸的光芒。
    
    「没、没有……没有……」
    
    后藤小幅度地摇了摇低垂的头，也厘不清自己为何这么做、要选择说谎；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意念，吶喊着不想告知对方事实。
    
    黑河抿着唇叹气，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也没有追问的必要。「妳坐吧。」
    
    「……是。」
    
    她看着女学生坐到其中一张雕花小椅上，头仍然没抬起来，体积不小的身子却散发出畏缩怯懦的微弱气息。然后她举目环顾室内，一手放在被副部长和浪速小子碰过的那本书上；而后拿出黑壳银纹手机，用拇指推开掀盖。画面显示总计收到九封新讯息的通知。当中有八封询问的内容，包括当时不在场的千岁；只有一封干脆地表示「OK——收到」的简讯，署名为渡边修。不愧是大人，就是不拖泥带水、非常阿莎力。全部依然也必定独缺了时常搞丢自己的远山金太郎。
    
    果然跑来了，这些家伙。貌似还闹得不轻。黑河禁不住感慨起来，不下一次认为自己应该要去担任测谎人员或去应征调查局员工，替国家贡献一份心力才是。
    
    她不太明白少女选择不据实以告的理由是什么；不过在稍微观察了下对方满脸浅而易见的愧疚神色后——总括而论，十之九八和那些人的身份脱离不了关系。似乎只要和网球部产生牵扯，就没什么好事会发生。不晓得关东地区是否也是如此。然而在那瞬间，她也蓦然忘了自己「命中带煞」的生辰八字，和网球部队员所制造的麻烦比起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是不能理解少女的想法和心情。常常黑河也觉得自己好像占据掉那些人太多时间和空闲了，会引起其它和自己同性别的人们眼红也是无可厚非。尤其这年纪的青少年情绪还不够稳定成熟，会做出什么事，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无法预料。毕竟她本身也曾有过那段回想起来非常可笑又荒唐的往昔；正值如这些少年半大不小的年纪时，被埋藏在记忆深处、可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过去——被明着暗里称作「夜叉之鬼」。
    
    
    虽然不能用「毫发无伤」来形容，然而至少此刻还能四肢健全地立足于地球表面，的确多亏了不少人的帮忙和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