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十五章、以柔克刚是亘古不变的萌定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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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说?为什么不说?难道真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因素?譬如说像家人或朋友之类的……」白石停了一会儿,蹦出所能想得到的臆测。「难不成是——『家暴』吗?」
……家暴?这家伙会不会戏剧看太多了,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点。这个出乎她意料的答案让她连最后几分争执的力量都全然消弭得一点也不剩,两眼顿失光采直至无神、双肩垮下。「……才不是。在那地方不会有伤得了我的人。」
在「那地方」?她指的是她的家吗?
白石忽然想起母亲大人要求他办理的任务;然而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也只能先暂且搁下这件事情、在心中默默向母亲大人赔罪。
「既然不是家暴,那是什么原因?动手的是熟人、还是不认识的?」
「我说了跟你们无关。我没义务向你们交代我的行踪。」
「妳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只会嘴硬耍脾气,对方是谁告诉我们啊。有这么难以启齿吗?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讨不回公道?除非是妳自己先去挑衅人家的。」谦也一手按住好友肩头,示意他先别冲动,摆出像个少年保护官的长者姿态对黑河说道。「是妳自己去找人家麻烦的吗?」
「……怎么可能,才不是。还有我才没在耍脾气。」黑河撇过头去,右手搁在左肘上。
「既然不是,那又有什么好不能说的。」白石推开好友拉住自己的手抢话。
——这种赌气似的动作还好意思说自己没在耍脾气?鬼都不相信。以往总担任被吐槽役的忍足谦也,生平头一遭想毫不留情地狠狠吐槽一个人。虽然严格说起来,只要对象是她的话,就每每总让他想狠狠地、用尽全力使劲吐槽。
「不管怎样,反正跟你们无关就是了。」她的脑袋垂得更低、声调也降得更低。
「妳不要再拼命说什么无关无关的话了,难道妳是坏掉的唱机一样跳针跳个不停吗?」
「……那就不要一直重复同样的问题。」摆在左肘上的右手悄悄地握紧,她咬住牙心一横,冷声道出。
「你们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少管我那么多。」
随着这句话被说出的剎那间,整个室内顿时陷入可怕又骇人的沉默。
「我们不是妳的什么人……所以妳真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这时候,杵在一旁好段时间的忍足谦也忽然用从没见过的眼神瞪住她。像是正在观看一名陌生人般,充满既冷淡又疏离的氛围。「啧……就算我们好说歹说、也传了简讯给妳,似乎还是没什么帮助啊。说得也是,能把妳打得面目全非的家伙,大概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确是无能为力了。妳好自为之吧。黑河『老˙师』。」
抛下最后带有极度讽刺之意的称谓,他也管不得还未自盛怒中退烧的好友,两手一摊、爽快利落地转身掉头离去。
唔……终于气走一个忍足谦也了。看样子,这次他是真的不高兴了。
握住左肘的右手又更收紧了些,心中满是矛盾的感受让她紧啃住的下唇传来刀割般的刺痛。
我明明……就不是真心想这么说的。只是纯粹不想要别人为我担心……
脸上的伤势分明就已经痛得连张开上下颚这个动作都很难达成,然而她却还有能耐和气力同对方大小声地对吵。倘若对象换了人,她根本连理都不会理,肯定甩头就走。
只因为,对象是他们。
忍足谦也离开后,空气彷佛凝固了般、四周瞬间沉静下来。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干瞪眼。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谦也说得没错。再这么对峙下去也不过只是在浪费光阴而已。而这种毫无效率可言的事情一向是他最为忌讳的。何况这女人的脾气就是那种「你硬、我会比你更硬」的好强性格;和她硬碰硬的下场,除了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以外,实在是没什么甜头好处可拿。
——戒急用忍、欲速则不达、戒急用忍、欲速则不达……
白石一手放在脸上、用力做了几下深呼吸,不断用上述那两句话轮流告诫自己,并且竭尽所能压下满腔满腹的怒火,把这十五年期间一点一滴所培养起的耐性全都发挥出来、试图以平稳和缓的语气开口。「好……现在谦也已经不在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妳应该没什么好顾虑了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对妳动的手?」
黑河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闷声不响,活脱脱像一座拟真人的蜡像,相似度百分之百。
「……妳不要再这么顽固了。这种事有这么难开口吗。或者说对方的身分很让妳难以启齿?」白石看着她默默摇了摇头,将眼神胶着在她低垂着的侧脸上、与被藏在身后而看不见的左手,既是莫可奈何又语重心长地道:「其它人就算了,难道妳连我也信不过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妳才只告诉阿银妳曾去过青学的事?」
待愤怒的情绪稍退后,紧逼而来的是心情是——难过。彷佛心脏被只手紧紧钳住般的难受。难受的几乎教他呼吸停止。他想起从前似乎也见过不少次她受伤时的场面。头一回送她去医院的时候,他只感受到心中焦躁不安,但仍然有办法维持着平常心谈笑风生。然而,现在所产生这种难以承受的感觉,却是第一次。
心痛、不舍。他突然情愿那些伤是打在自己身上。
「你在说什么?什么青学……」黑河终于抬起头正视对方。因着这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片刻,她才恍然会过意来。
——看情形,这小子是完全把自己曾说过「感谢他替她解围」诸如此类的话给忘得连残渣都不剩了。况且,她会向石田提起青学,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询问他河村为什么会打波动球的事情而已。
算了……这样也罢。就让这家伙继续误会下去吧。
误会自己不信任他。
「事情……就如你所认为的那样。我……包括你在内,我确实是不信任任何人。也从来没相信过任何人。以前和现在是这样,到以后也是这样。」她听见从自己口中不断传出推却拒绝的言语。在理性上,她非常明白自己必须停止这种伤人心的行为;但在感性层面,被严苛环境磨练出来的自尊心与戒备本能,却不允许自身出现丝毫示弱妥协的想法。
「所以,你也不要管我了。去做你该做的事,不管是去充实自己还是练球都好……」
黑河转过身去背对门口。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是拉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响。
——这样就行了,这样就够了。
这样子的发展……才不会让自己产生想仰仗什么人的念头。
产生那种会让自己变得软弱的依赖感。
伤口因为脸部的激烈活动而痛得让她想当下拿头去抹墙壁。但心里的郁闷却比身体上的痛更加难受几千倍、几万倍。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尝到何谓纠心的滋味。
「妳真的……很不会演戏。」就当黑河尚沉浸在自我的伤感中时,教她意想不到的,背后竟冷不防传来白石的声音。那个她以为应当离去的人的声音。「只要妳随便编个借口、就算是什么不小心失足从楼梯上跌下来撞得鼻青脸肿之类的烂理由,再打个几下马虎眼敷衍过去,我们也不见得就会怀疑的啊。呃、我忘了妳连打哈哈这种基本应对功夫都不会……唉,算了算了。」
那嗓音掺杂了浓浓的无奈。对她那种不明所以的傲骨与莫名其妙的逞强,有种望洋兴叹的深切感慨、欲振乏力。
「不管怎样,即使是扯谎也无所谓啊。但像妳这样硬脾气死都不愿意给点解释的态度,只会更让人担心、更随便猜测。」他抹了抹脸,动身移近几步。
她侧过首去,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伫足在几步远以外的位置。
「……确实,无论是我、还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谁,都不是妳的什么人,没有管妳的资格。不过……」白石的声音持续传进她耳里、一下下敲击着鼓膜。磁性满分的低沉嗓调,比棉花糖还要柔软。「难道说,连以『朋友』的名义关心,都不行吗?」
「啧、我才没朋——」攻受……立场瞬间转换。她欲意辩驳的尾音自动消失在对方罕见的严厉注视下。
「妳不要老是胡乱曲解别人的意思,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如妳所想的那样。我们是关心,绝对不是什么管束。包括小金在内,我们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管妳。而且也管不了妳啊。所以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好吧、那就这样吧。妳不想说,我们就不问。但是妳的伤势……必须好好处理一下才行啊。弄成这样子能见人吗。真搞不懂妳到底是怎么有勇气顶着这张让人不忍心直视的脸在校园里面走来走去……」
无可讳言,他的温情喊话与柔情攻势,几乎软化且攻陷了她在内心筑起的城墙。握住左肘的右手开始微微发颤,隐藏在浏海阴影下的眼眶感到一阵宛如久别重逢的酸涩与暖热。
白石盯着黑河的脸半晌,脚步一踅便直直往某个柜子走去。她见状、便以低到听不见的音量出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拿冰袋啊。抛弃式冰袋,我记得这里有吧。」说着,他就要伸手去开柜子的门。
「不要用那个。那些数量有限、太浪费了。」黑河用完好的右手竖起大拇指,朝墙边的角落比了比。「冰箱里面有冰块,旁边有还没开封的新毛巾。用那些就行了。冰块没了可以用自来水再制,毛巾之后洗一洗还可以做别的用途。」
「喂喂喂、妳有没有搞错,连用这点东西都嫌浪费,有没有必要这么节俭?妳都已经受伤了耶,到底在想什么——」埋怨到一半的白石很快便屈服在她坚定不移的表情下。他叹了口气,绕到储放冰品的小冰箱前,蹲下、打开,取出所谓的「冰品」——几颗冰块——因为冰枕的冷度不足。接着他用干净的毛巾包起那些碎冰,又回到她身前。
「虽然今天已经快结束了,不过还是多少冷敷一下比较好吧,聊胜于无。妳一整天为了躲我们奔波不定、又要为了来保健室的学生忙得不可开交,一定没能有办法好好照料这些伤口。看看妳一张脸肿得有两张那么大,都快要认不出妳原本的样子了,看得我都快要落泪……好吧,我好像可以稍微体会妳为什么想躲我们的心情。要换作是我的话,就干脆请假躲在家里不来学校了吧。」
对方带了点诙谐意味的调侃不由得使她会心一笑。但她很快便恢复镇静,伸手就要接过对方拿在手里的冷毛巾。然而他却无预警一把将手从本来的位置移走,让她扑了个空。她略感诧异与不满地仰首看着对方,却发现他正面带微笑,阳光似的笑靥暖得彷佛能融化她那颗冰冻已久的心、击溃构筑许久的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