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沉雪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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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连杀死我也不敢在她面前了吗?”
略带嘲讽的笑意刺目无比,穆砚立刻感到胸腔内血气上涌,略一沉吟他才压制住,缓缓道:“元爱卿想多了,你的命还不值得朕如此费心。”
“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秘密召见我,穆砚?”
狂妄地目无尊卑的话语从那个传闻中纨绔无赖的元家世子口中以一种近乎平静的口气质问,仿佛眼前的不是执掌天下的冷酷君王,而是坊间称兄道弟多年的旧友。
穆砚迟疑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样的面目,明明面无表情,可却隐隐有一股凌厉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这样的感觉很像一个人……他曾经仰望过的神阁主人,不容于世的高华泄于眉目间,礼法威势难以亵渎的冷傲。
原来她爱的是这样和她相似的人,什么帝王尊位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是这才是不能容忍的,不能容忍他们脱于尘世,举手投足都是对他的藐视!
“元奕非,你放肆,居然敢和朕这么说话!你现在早已不是什么康靖侯世子,不过是个被囚禁的失势之人,你凭什么直呼朕的名讳?!”穆砚一派的帝王架势,语气阴冷狠绝,像是要刻意隐藏心中一纵即逝的低落。
元奕非笑了,嘴角的弧度没有他常带的痞色,竟是含着淡淡的悲悯和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艳羡,原来他终是不甘心的,无论隐藏得多好,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恨这个男人,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
“你卜出那个命系大楚凶势的人没有?”神阁之中他难得正色相问却换来她的一阵沉默,那紊乱的气息昭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仿佛做了极大的决定才肯定地点头。
“事关国运你为何不告知陛下?……他到底是谁?”他一向的散漫慵懒不再,神情间堆满急切,这是第一次她隐瞒篡改了卜问的结果,曾经那样近乎冷漠残忍地执着于完成荼罗神女的使命——忍受所有感情的远离,习惯不分日夜祈运的寂寞,忠实地为大楚帝国奉献大半生的年华,如今却触犯神阁的禁条,她可曾想过如果被发现将招致怎样的灾难?
“不,那个人少年得志又是国之栋梁,若因这未至凶卦而折损未免可惜,我已想到其他办法来改变他的命势。”
凝视她良久,好似要找寻出她神色间的真意,却又最终摇头放弃了,他其实想说很多劝诫的话,可是话到嘴边竟是哽咽了,他只能微微嘲到:“你从不曾怜悯过任何人。”
她一怔,眼里一时波光四溢,又逐渐归于平静,而那仅一瞬的心神混乱并没有逃离他的察觉,他心里一黯,只听她郑重而又带有一丝恳求的声音:“替我保密。”
一回头,他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却带着苍凉的意味,如一个将死之人失去最后一抹生命色彩的苍白,其实他一直知道他的守望终究是有尽头的,只是不曾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
“穆砚,我在她身边的六年,你早已恨得咬牙切齿了吧,就算你坐拥江山万民臣服又如何,我就算失去爵位囚禁一生又如何?你不得不承认,我远比你幸运,她是我的妻,她的孩子永远流着我的血脉!!”带着恶意挑衅的话语从他口中溢出,却不见他的脸上有任何狰狞之色,又是那种令人怒意横生的高贵姿态,仿佛肆意炫耀着他的拥有之物,深深戳中穆砚的痛脚。
穆砚压制的怒意到了爆发的顶点,元奕非的话像是一个魔咒般回旋于脑中,这是他心里最为隐秘最不能触碰的真相,权势伪装下最脆弱的自我被撕裂,于是滔天的怒火涌进像是要填补那里的缺口,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蓄力,不顾帝王形象他一步踏前,以十成真力狠狠地向元奕非的胸口拍下一掌。
“住口,该死!”伴随他大喝一声,元奕非倒退几步,仍是无法承受曾经大楚上将军的全力一击,终是踉跄倒地,他好不容易撑起身体,紧接着又是一口血咳出,印红了一地的昏黄光影。
穆砚出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片刻之前他曾犹豫过是否要置这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于死地,但是帝王的理智提醒他必须找一个绝妙的理由,让他的死成为压制元氏一族反抗暴动的政治工具,而不是暴露帝王弱点的宫闱情仇的证据,但是如今自己居然如此冲动,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看似无力弱小的男子并非只是争一时意气地顶撞皇威,而是……
元奕非虚弱地喘了几口气,脸部由于吐血更带上了苍白之色,眼里刚才还存着的露骨挑衅渐渐淡去,眼眶周围有些青黑,似是敛去了眸中的光彩,浑浊如深潭,而那眼角的微挑竟是透露出细微的讥诮和……得逞的狡黠……
穆砚一时清醒了过来,他居然……他居然是有意求死!!不想被利用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吗?还是以为他的死能换来对她的善待?幸好自己的一掌应该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哼,元奕非,你真以为朕对她还旧情不忘吗?那个女人不过是残花败柳而已。而你想的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朕绝不会放过她的,你今日对朕的不敬,就让她替你承受惩罚吧。”
凶狠地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脱口的瞬间,穆砚心里的震怒才渐渐沉寂,元奕非,她究竟是谁的弱点呢?
陡然,静谧的宫室里响起了张狂的笑声,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听起来居然让人耳膜生疼,已被血红浸染的唇瓣拉开了诡异的弧度,那透着癫狂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元奕非带着讥讽的声调:“穆砚……你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是的,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背负着什么,忍受着什么,你的权位、天下到底是凭着什么得到的?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你会怎样呢?
那样的笑声再次激起了穆砚的不安,那是一种没来由的惶恐,就像幼小的他听到父亲的死讯时感受到的,有未知的什么扼住了喉咙,连惶恐的嘶哑都发不出声,只能无措地等待着,等待前方难以预知的痛苦不期而至。
“你……”放肆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却见元奕非突然艰难地下跪行礼,穆砚愣怔间,只听他时断时续地说道:“陛下……臣已……无话可说……臣告退了。”
那一刻,穆砚感到他真的无法看清这个男子,他居然在最后一刻全了这君臣之礼,他是急着离开治伤吗?可是那样高傲不羁的人连死亡也不惧怕,难道是……
没有等到穆砚的应允,元奕非便佝偻着站起,抚了抚前胸,步履瞒珊地向门口走去,他感受到了胸腔里的几乎撕裂的疼痛和不断变得沉重的身子,闻着那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香气,他了然地笑了笑,不知道还不来得及……?
见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