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情缘
    在中国人的眼里，过年永远是最美好的字眼，不论一年里多少辛酸苦楚，在这个节庆里都能够得到充裕的弥补。对于展昭和丁月华这样的高三学生而言，寒假的到来其实差不多也就是意味着新年的来临。
    除夕这一天，展昭跟着爸爸忙活了半天。清早起床贴对联的时候，妹妹展欣还在自己的小床上做美梦呢，等展昭和爸爸把所有的春联都弄好了，展欣才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弄好了春联，然后就要和爸爸还有各位叔叔伯伯们和堂哥堂弟们一起去老家的山上祭拜祖宗。老家原来在山里，还算是比较远的，到了山头，摆酒插香放鞭炮，磕头祭拜祈福佑，一整套的礼仪，哪一样都不能少，等全部祭拜完，收拾妥当回到家，展昭觉得自己都快饿死了，他连早饭都没吃呢。
    放下祭拜的祭品和多余的酒，展昭到厨房洗干净了手，看向正在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的妹妹：“欣欣，有吃的没？哥哥都快饿死了。”
    “有茶叶蛋，哥哥你吃么？”展欣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放下正在洗的菜，从电磁锅里捞出两个茶叶蛋来递给展昭，“给。”
    展昭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展欣的对面，一边吃着茶叶蛋一边问：“妈呢？”
    “妈妈去隔壁五婶家借东西了，下午我们要炸肉圆子。”展欣手里还洗着菜，看向展昭手里的鸡蛋，忽然甜甜一笑：“哥哥，我也想吃，我又饿了。”
    展昭吃完一个鸡蛋，又剥开第二个，递到展欣嘴边：“咬一口。欣欣，你早上起得那么晚，吃早饭了没有啊？”
    “吃了一碗面啊。”展欣探过头咬了一口鸡蛋，等咽下去了才回答，“不过又饿了么。妈妈说午饭可能要晚一点，锅里还有早上剩下来的面条，哥哥你吃么？”
    “吃啊，我早饭都没吃，忙了一早上了，正饿着呢，欣欣你吃么？”
    “吃，我也饿了。“
    展昭起身打开煤气，把面条热热，妈妈早上煮了很多，没怎么吃完，现在剩的倒是够兄妹俩先垫垫底了。
    等面条热好了，展欣手里的菜也已经洗完了，展昭递给妹妹一碗加了很多火腿和凉菜的面，兄妹俩就开始吃这顿不知道该称作是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下午的时间换成妈妈和展欣很忙，爸爸和展昭比较闲了。母女俩一直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丰盛的晚饭和过年要用的食品，爸爸不见踪影，展昭则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喜欢的节目，又回自己的房间看书去了。
    四点半的时候，展欣嘴里咬着半截火腿从厨房里跑出来对展昭说：“哥哥，妈妈说让你和爸爸去放鞭炮，我们马上就可以吃饭啦。”
    展昭从一楼空置的小房间里拿出最大的鞭炮，和爸爸一起拿到门口去放。自家放的鞭炮，夹杂着邻居家传来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展欣站在门前高高兴兴地看着，一会儿又看见飞溅而出的小鞭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展昭见状便走到妹妹旁边，伸出手来捂着展欣的耳朵，顺便把妹妹的身体往自己怀里侧了侧，替她挡住视线，以免出什么意外。
    鞭炮放了挺久的才没了声，展昭揉揉展欣的头发：“欣欣，放完了，咱们去摆碗筷吧，一会儿就吃年夜饭啦。”
    “好啊好啊。”展欣扬起脸，笑容稚弱甜美，挽着哥哥的手臂脚步轻快地冲向厅堂的饭桌，“马上吃饭喽。”
    欢喜热闹地吃完年夜饭，也美滋滋地拿到了丰厚的红包，展欣乖乖地给爸爸妈妈拜完年后就兴冲冲地出门找蒋流苏去了。陪着爸妈说了会儿话，村里的孩子们差不多都集齐了才来，纷纷嬉笑着说：“四叔，四婶，慢慢过岁啊！”
    展妈妈温柔和善地招呼大家：“小昭，把咱家的茶盒端出来啊，让大家吃点东西啊……妹妹去哪儿了？你带着妹妹也跟他们一起往下走吧……”
    “知道了。”展昭端出摆好了零食和点心的茶盒，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应了妈妈一句，“我一会儿就带欣欣去。”
    这是这个村庄的习俗，除夕夜里，吃过了年夜饭后，全村的孩子和未婚的青年男女要一起到各家道一声“新年好，慢慢过岁”，然后聚在一块儿守岁，直至凌晨，次日清晨也要起床拜早年，是讨吉利和祈福的意思。
    众人在展家待了一会儿后，就往下家走去，展昭自然也得跟着一起。走在展昭身边的丁月华抬头看看头顶夜空，朵朵烟花窜至高空，在头顶嫣然绽放，火树银花，雍容绮丽，夜色里流光璀璨，充满了一种世俗的人间烟火之气，极温暖，极动人。年轻女孩子不由露出一个温和宁定的笑容来。
    展昭见她如此，就问：“月华，你很喜欢烟花么？”
    “是啊。”丁月华笑意嫣然，“很美啊，多明亮的风光啊……”
    “也是。”
    丁月华看看人群，却没见到平日里很黏哥哥的展欣：“你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展昭温和而宠溺地笑笑：“欣欣去流苏家玩了，我们一会儿也是要去的，到了在带她一起吧，这会儿肯定玩得正开心呢。”
    “展欣和蒋流苏的关系还真好啊。”丁月华浅浅一笑。
    展昭也笑笑说：“她们一起长大的么，关系好很正常的，欣欣也没什么别的特别要好的朋友。说起来我妹妹跟你的性格还挺像的，很内向，也很文静。”
    丁月华习惯性地摸摸塞在耳朵上的白色耳机：“挺好的呀。”
    一圈走下来后，大家都聚在余家的大厅堂里玩牌或是闲聊，打发守岁的无聊。展昭带着妹妹回家陪独自在家看电视的妈妈说了会儿话，交代一声后也去了余家守岁。展欣一到就松开了展昭的手，跑到蒋流苏那里去了，两个女孩子又腻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说悄悄话了。
    展昭找了个空位坐下，恰好就在丁月华的旁边，看见丁月华手里的书，不由笑笑，眼里有叹服的神色：“还在看书啊。”
    “闲书而已。”丁月华晃了晃手里的书，神情有些懒散，“周志文先生的《时光倒影》，非常不错的一本书，我很喜欢啊，忍不住想一口气看完它。”
    展昭看一眼雅洁的封面：“看装帧还真是挺符合你的口味，又是散文么？”
    “散文，随笔。”丁月华笑笑，“要回头借给你看看么？确实经典，不容错过。”
    “好啊。”
    随意聊了一会儿关于志愿的想法后，丁月华便沉浸于书中文字了。展昭开始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需要祝福的同学、朋友和老师一条一条地发祝福短信。展昭不喜欢移动公司的群发短信，好则好矣，终归太过冷淡，没什么情意，这样的短信即使收到了也没什么太多的感受，所以他宁愿自己去写。
    虽然比不上那些短信精彩俏皮，至少是能看得见的真心真意，足矣。
    玩玩闹闹到十二点，大部分人居然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展昭回头看了看妹妹，发现展欣早就和蒋流苏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展昭看一眼还沉浸在书里的丁月华，悄悄起身走过去，见俩人睡得都很熟，展昭就慢慢先把流苏背起来送回家去。中途小姑娘醒了一次，看见是欣欣的哥哥，又睡过去了。等把流苏安顿好之后展昭才回到余家大厅，展欣还缩在桌子旁睡得挺香，只是小脸略显苍白，明显是有些着凉了。展昭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抱起来，展欣一睡着了就不容易醒来，此刻也只是往哥哥怀里躲了躲而已，依旧是乖巧而安静的样子。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仍是大亮的，爸爸还没有回家，而妈妈已经睡了。展昭抱着妹妹上了二楼，帮着半梦半醒之间的展欣把厚重的棉袄和毛线脱了之后，再给她盖好被子才下楼了。已经这么晚了，展昭也有些累，不想再去守岁了，索性就洗个澡打算直接去睡了。才躺好，手机短信的铃声就响了，还是两声。
    第一条短信是月华发来的：展昭，你回家睡觉了么？
    展昭轻轻笑笑，手指快速回复她：是啊，太晚了，在学校累点就算了，回家还不让人歇歇，太造孽了吧……
    第二条短信却是白玉堂发来的，展昭的心随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而慢慢沉涩起来，微微的疼：展昭，我爸妈他们又吵架了。
    手指停在数字键上很久，展昭轻轻闭上眼，再慢慢睁开，一字一字地打着拼音：父母总有父母的世界，我们不懂的，你要好好的，知道么？摁下发送键。
    嗯。
    展昭翻到最后，发现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字，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不禁有些止不住的担忧。关上灯，他想，这个时候，玉堂他会在想什么呢？
    大年初一。
    眼睛还没有睁开，展昭就听到了外面凌乱的鞭炮声。起床下楼，妈妈已经煮好了饺子，摆好了菜盘子。看见他下楼，温柔笑笑：“小昭啊，一会儿还要出去给叔叔伯伯们拜个早年，洗了脸之后就去把妹妹叫下来吃饭吧。哥哥姐姐们马上就来了，可别迟到了啊。”
    “知道了，妈。”展昭帮着妈妈摆好盘子，才去洗脸刷牙，叫妹妹起床。
    才吃完早饭，大家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展昭带着展欣一起去。等所有人家都走遍了，大家才各自回家准备。按照惯例，大年初一，他们要去很远的报恩寺上香。展欣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展家妈妈也就格外重视这个。
    一群孩子们骑着自行车迎风出发，笑笑闹闹，抵达报恩寺的时候，正是人潮涌动之时，新年的时候，人自然是多的。说是来上香祈福的，但对于年轻人来说，终归是游玩的成分更重。看看景观和古典建筑，欣赏一下常绿的风光而已。报恩寺里有一个小小的塔立在佛堂的正前方，八角上挂着铜质风铃，随风微微摆动，发出略有些闷闷的轻响，端然沉肃的样子。小塔的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鼎，用来上香的。据说诚心的话，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把一枚硬币成功扔到它的八角檐上，愿望就能实现。
    展欣每次到报恩寺的时候，都会很认真地许个愿，但是因为年纪小，身体也不太好，力气不够大，次次都没能扔成功，却是非常的执着。展昭疼展欣，不舍得妹妹愿望落空，所以虽然自己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还是打算帮妹妹扔硬币。可是小姑娘竟然非常执着，也不要哥哥帮忙，偏要自己年年去试。
    展昭很觉得无奈，明明只是个简单的传说，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啊。根本不懂得，有时候连自己都不值得信任，何况是神与佛呢。
    对于展昭和丁月华他们这些奋战在高考一线的学生们来说，寒假仅仅只有十天，实在是太短了，只不过够喘息一次而已。好像眨眼之间，又要补课了。上学的前一天，爸爸妈妈正好去舅舅家做客，展昭因为马上就要会学校上课所以不想去，而展欣犯懒也不愿去。展妈妈不勉强孩子们，就对展昭说：“正好小昭，你今天就带着妹妹去一趟卢老师家，给他们送点礼物，拜个年什么的。”
    展昭顿时有点愣住：“哪个卢老师啊，妈？欣欣的班主任不姓卢啊。”
    展妈妈温柔地笑道：“你忘记啦，就是去年给欣欣补习的那对老师夫妇啊，欣欣当初能顺利升上初中，多亏了他们夫妇。我去年还带着欣欣去拜访过他们呢，人挺好的，他们也很喜欢欣欣。而且他们家今年搬到附近了，住的离我们家还很近呢，一直有来往，互相走动也是应该的么。”
    “哦。”展昭想起来，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别忘记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妈妈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道。
    看了会儿电视，展昭拿着妈妈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就带着展欣去了卢老师家里拜年。敲过门后，展昭看着开门的少年，满脸的惊讶表情：“玉堂？！”
    白玉堂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见是展家兄妹二人，赶紧嚼碎了咽下嘴里的苹果：“我说，怎么是你们呢？这也太有喜感了吧！”
    “什么有喜感啊。”展昭看白玉堂侧过身体让出道来，就拉着妹妹进门，一边还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卢老师家啊？太巧合了吧，演戏都不带这样的，简直了！”
    白玉堂灿然一笑：“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啦，你们先坐吧。我给你们倒茶去。”说完白玉堂一边走到饮水机边拿杯子倒茶，一边冲里面喊一声：“哥，嫂子，有客人来啦，快出来！”
    “来啦。”
    卢方和闵秀秀从书房里走出来，闵秀秀一见展欣便开心笑笑：“是你啊，展欣，今天怎么想起来老师家玩了。”
    展欣垂手乖巧地答道：“闵老师新年好！卢老师新年好！就是过年了来看看老师，给老师拜个年。”
    卢方温和笑笑：“你也新年好啊，真懂事啊。”说完看看站在一旁的展昭：“你就是展欣的哥哥展昭吧，上次看到你妈妈她还提到你了。”
    “是么。”展昭递上礼品，露出惯常待人的温和谦逊神情：“我妈说卢老师夫妇都是好人，对我们欣欣也很关照，所以特意来拜个年。”
    闵秀秀放好东西才爽朗一笑：“来玩还带东西干什么，这么客气我们怎么好意思啊，中午留下吃个饭吧。”
    “是啊。”白玉堂也附和道，“留下来吃饭吧，我在你们家蹭了那么多次饭，轮也轮到我请你一顿啦。”
    闵秀秀和卢方同时惊讶道：“玉堂，你和展昭还认识啊？”
    “当然了。”白玉堂和展昭相视一笑，白玉堂拉过展昭介绍道：“展昭就是我宿舍里的兄弟，平时和我关系最好的那个。展昭，这就是我大哥大嫂，我以前跟你提过的，还记得么？“
    展昭恍然回神：“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呢。”
    “我们好有缘分呐，老师。”席间展欣天真一笑，此话博得众人一致赞同。
    闹了半天，原来卢老师就是白玉堂父母收养的那个孩子啊，说起来两家倒真是缘分不浅。展昭以前一直不知道给妹妹补习的老师就是卢方，白玉堂前世的结义大哥，否则也许会更快联想到他们的关系吧。
    “也就是说，你大哥他们搬家是因为你大嫂怀孕了，不方便，所以干脆就搬到离学校更近的地方住么。”
    隔天在学校里，最先到的展昭和白玉堂在宿舍楼下一边晒被子，一边闲聊，难得天气这样好，温暖又明亮。
    “是啊。”白玉堂帮着展昭把被子拉开铺好，随口答道：“这样方便点，对嫂子比较好。我爸妈知道嫂子怀孕后特别高兴，还想让我嫂子先辞职呢。”
    展昭迟疑一下，才慢慢说：“玉堂，你爸妈，好了么？”
    “好什么。”白玉堂手下的动作一顿，淡淡冷笑：“要不是听我哥说，我嫂子怀孕了，我马上又要考试，不能分心，他们现在都已经离婚了！”
    被子都晒好了，展昭拉着白玉堂坐在台阶上，轻轻问：“为什么？”
    白玉堂抱着膝盖望向天空，淡淡说：“他们很早就开始感情不和了，总是吵架，吵了就分居，也不沟通。这次比较要命的是，我妈发现我爸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觉得忍无可忍了吧。”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你爸妈是自己恋爱结婚的么。”展昭想起白玉堂以前和他说起过的家事，觉得不解。
    “以前是很好。你知道，我爸在家里是那种被别人说很怕老婆的男人，我妈个性比较强势。但我知道，平时都是我爸在让着我妈的。”白玉堂悠悠诉说着，神情平静的很，“后来我妈做得是公关经理，你也知道，这个职业人际上是很麻烦的，他们又不信任了。再后来陆续出了一些事情，我爸做生意赔了钱啊，又吵啊，吵着吵着就伤筋动骨了。”
    展昭默然片刻，犹豫一会儿才把手搭在白玉堂的手臂上，安慰道：“别担心了，你爸妈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轻易断的，你好好考试就对了。”
    “我明白。”白玉堂淡淡苦笑，“我就是奇怪，展昭，你说这世上就没有一生不变的感情么。人心也变得太快了吧。”
    当然有，只是你无法了解，无法体会，但我知道一定有，比如曾经，我们。
    展昭沉默着没有回答，而白玉堂也随即默然，他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