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白少卿冷笑不止，仿佛遇到天下最滑稽的事般，紧攒着青丝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越加往死里用力。
    那女人早已无法再发出声响，豆大的泪水混合着冷汗，在毫无血色的脸上肆无忌惮的滑着，风中败叶般的身躯瑟瑟不止，明显已是痛到了极点。
    “你向他求救？若然他知道了你所干的好事……”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却颇有些吓唬的味了。
    他忽然转头朝那僵立在身后的男子微微一笑，不冷不热，然而讥嘲的感觉瞬间而生。
    “英明的东临王，你想知道你所亲切唤着的‘母后’都做了些什么吗？”
    “你！？……”不知何时已能出声的东临王，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对方，然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惊疑。
    是的，他何曾没有心惊胆跳的怀疑过，他那慈爱的母后，从何时起竟然就独享了一种凶狠凌厉至极的目光，仿佛野兽般欲将人碎尸万段的残忍恐怖！？
    若说是失心疯，还不如说是变了个人般，怨毒且凶残。
    可……那毕竟还是他的母后，岂能任由旁人欺凌？！
    “东临王，你最好能安静点，会有你说话的时候。”一声不疾不徐的警告却将一国之王已到嘴的呵责硬生生逼回肚里。
    赫连远不甘想再大声喝止，却不知是慑于对方无形的压迫，还是自身的驱使，终是沉默了下来。
    那头白少卿仍噙着淡而薄的讽笑，冰寒潭水般的眼眸深不见底，手上却渐渐松了开来。
    “青姬，你倒说说，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倒伏在地上的女人急促的喘着，惊魂未定的眼眸闪烁不已，然而避无可避，终是咬咬牙，带上一抹无辜却也强作镇定的虚张声势。
    “……你…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明明是安雅，安雅王太后……”
    “安雅？那么我眼前这个满心怨恨不甘，盘据他人身躯折辱报复的，又是谁呢？”不以为然的反问随之而起。
    自称安雅王太后的女人面色越加阴沉，忽然抬起头来，嘴角已是勾起凶狠的弧度。
    “安雅…安雅……”她起初小声喃喃的重复着，渐渐便带上了嗤笑声，“我就不明白了，每个人就只会说着安雅如何如何，父兄如此，你如此，赫连显如此，就连他……”
    仿佛瞬间想到了些什么，她昂头大笑起来，肆意而猖狂无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快与优越。
    “他明明是爱我的！他说我才是他的爱，他的宝贝！他说没人能替代得了我的！他为我寻获世上独一无二的蓝烟玉床，与我荡舟十里醉人的银玥湖畔，与我彻夜不眠的缠绵锦榻……”
    她边笑边说，然而到了最后，却只剩下无尽的怒与失意。
    “我本应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可是安雅，就因为安雅，父亲扬言要与我断绝关系，兄长斥责我不知廉耻，世人讥笑我浪荡淫奔，赫连显视我如无物，就……就连他……”
    “竟也避我如猛兽！哈哈……哈哈……”
    耳边仍不断的传来女人疯狂的笑声，白少卿闭上了双眼，仿佛老僧入定般，许久方才慢慢的睁开，却伴着看透一切的决绝。
    “所以，早已脱下战袍的两父子忽然便被人举荐上了凶险无比的战场，尸骨不存；明明是王朝坚不可摧的天险北陵峰忽然便有了缺口，不到一日便被攻破；早被封杀的噩耗忽然便传进了本已胎息不稳的王后耳中，失脚落胎血崩不止；防卫坚如城墙的安国公府忽然便起了滔天大火，满门灭尽；拥有魔魅之名的我忽然便百口莫辩，被无情抹杀驱离；遭逢人生剧变的王后忽然便有了悔恨惊狂的理由，一疯十八年……”
    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白少卿微微嗤笑起来。
    “……纵然是我在其中推波助澜，可亲自灭杀驱赶你的，可是我那好姐姐哦……当日但凡那女人对你有丁点信任，你又何至于沦落到被封印如此多年的下场？！纵使要怨，要恨，也不该是我青姬！！”
    女人终于承认了对方的称呼，脸上也不再怯懦惊恐，眼里只有慢慢的不驯与桀骜，当初的青姬，艳冠全王朝的倾世美人该有的仪态风姿到此终于全部回来了。
    “这件事上，确实怪不得你……”白少卿眼神黯了黯，“只是……你即操控了这一切，为何却不给自己留条活路？”
    这才是他万思不得其解的纠结所在。
    “活路？我青姬还能有什么活路？我若不死，能让你们反目成仇吗？能吓疯安雅吗？不，其实她也没真的疯，若非我寄宿在她体内夜以继日的侵扰纠缠，让她时时刻刻活在过去的噩梦中，这女人或许早就忘记了她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何况……他也早就不要我了，因为他的王后……因为他的王后，才是他…他唯一……”
    白少卿再次伸出手时，只轻轻问了两个问题。
    “为一个不属于你的人，以身死之怨苦苦纠缠折磨十八年，真值得吗？”
    “你怨的，真是她吗？”
    ……
    当那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响遍整个天祭坛上下时，天上瞬间风云动荡，难以驱散的永夜仿佛有了尽头，渐渐淡漠。
    众人惊惧不已的抬头仰望，却又惊心动魄的看到，那位只在天上盘桓不去的凶兆，不知何时已将巨大的羽翼伸展到天边，遮天蔽日毫不夸张。
    那声鸟啼，震耳欲聋，响在每个人心头之上。
    然后场面再次混乱不堪，慌乱逃窜已成既定反应。
    “不要啊……不要祸害我们，我们……我是无辜的……”
    “不要挡着！滚开！别怪我不客气啦！娘的，不知道这是唯一的下山路啊……”
    “娘啊…爹啊……你们可千万要保佑我啊…我还不想死啊！我这么年轻，还有大把前途，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不明不白的……”
    “该死！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昨天就把那些东西给收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那么水嫩嫩的美人……”
    知更早已拓展开所有翅膀，俯视众生的瞬间，亦不过理所当然的鸣叫了一声，后头的兵荒马乱，便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它一心向往的，从来不在世人的眼光。
    只是，它终究看错了一个人……
    是时候了，它高昂起头，再次发出了震撼人心的鸣叫声。
    再见了，这片从来都不愉快的土地……
    当夜褪尽，云散尽，刺眼的光亮再次重临人间，众人呆住愣住，一时面面相觑，恍如隔世。
    “不！不要走！不要！……”
    刺耳惊惧至极的尖叫声瞬间便打破回归平静的凝滞。
    “母后！母后！不要这样！你还不能跑动！……”
    一国之王的焦急吼声紧跟其后。
    然而，早已奔出软轿的女人只是不顾一切的跑着，嘶叫着，哭喊着，悔恨着……
    当白昼彻底回归，她终于被人牢牢的抓住，再也进不得半分，而那与天祭坛外，不过一步之遥。
    “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来啊……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不是真的要让你死啊……我错了…我知错了……为什么你却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女人软倒在天祭坛边，喃喃的自语着，眼里不住的掉着泪水，神情悲戚而苍凉。
    “母后……”赫连远紧紧盯着那抹单薄的身影，担忧的轻唤着。
    那片血肉模糊的头顶……谁……谁能想到，那个白少卿竟然像转变了个人般，胆大包天到硬生生的撕扯下母后一头的青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竟……
    竟然难以置信的唤醒了一直疯疯痴痴的母后……
    他，到底是该治白少卿的罪呢，还是要感激涕零呢？！
    但是极快的，随后仓皇而至的侍女的报告，让他震住了。
    “王……太…太后的青丝…不知为何……变变…变成了这样……”
    入目的，是锦帕上早已不辨形体，黑乎乎的一团。
    “啪！”
    谁人早已惊慌至极的乱了手脚，托着的锦帕随之而下。
    然后，更为惊诧的事随之发生。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不知由何处而来，仿佛凭空出现般，瞬间便窜至锦帕掉落的地方，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咕隆一声便吞进了什么。
    然后，无声无息的消逝。
    剩下惊愕至极的众人，以及耳边似乎听到的那声刺耳凄厉的惨叫声。
    那仿佛，是自那小兽的喉咙里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