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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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来到灵川已有五六天。有时候,虽然看小姐平时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样子,让人着急,但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小姐的心思埋得又多深。几天她明明只是和小太子嬉闹而已,却瘦了,明明不需要她过于担心什么,却常常起夜,有时她会被噩梦吓醒,有时她吃的不多,更多的时候,她趁小太子不注意,眼中总是带着几分歉意。她甚至会为了丞相的一记眼神而皱眉,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夜。然而在别人眼中她似乎从不曾变,而在我眼中,她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消磨,可惜,只是可惜,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太子有多喜欢小姐不知道,但我看得出,太子看小姐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些不寻常的东西,小姐若不抬头,他绝不收目,若是抬了头,他就面色微红的将头转到一边,这些我懂,相信小姐也是明白的,她在煎熬,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一天真相大白的时刻,她该怎么说,怎么做。她拼命的补救,拼命的向对太子再好一些,可是...她越发动真心,太子眼中的眷恋就越深刻,她该怎么说,她该怎么做。我知道,云华公子虽然表面对小姐上毒舌,心里却是保护小姐的,小姐心思全在别处看不出,而他竟然也不点破,有时他不知从哪送来一朵雪白的梅花,让我放在小姐床头,不料小姐看了竟是当真开心。
又有时...他又送来一叠家乡的点心,小姐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当然不用说,最后还是便宜了我,对了,还有,那治心悸的药公子不再让小姐服了,也不知是为何,公子用一粒黑色的药丸来取而代之,小姐身上也没觉出什么,嗯....最近猛风将军总是不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姚碧云心中想了这么多,却一个字都没往纸上落,她叹了口气,寥寥写了两个字,逸离。在纸后印上了一颗小小的梅花印,吹了吹口哨,一只不起眼的小鸟便飞入皇宫后院来,姚碧云将信搁入信筒中,将它放入长空。半日后的砚宫,有人的窗边落了一只不起眼的莺歌。那人冷着眼,将那信纸扔入了烛火之中,从枕下拿出一张同样的纸,落了二字,“甚好。”印了梅花印,放入袖中。娓娓走出房门,入了檐云殿,将那信纸送到黑衣少年的手中,祈墨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信纸一遍,言,“下去吧。”凝玉微微福了福身,下了殿,身后紫瞳少年的目光随着她直至她出了殿。少年拍了三声茶碗盖,一黑衣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他身前,祈墨研冷面言,“信纸有误,查。”黑衣人行了个礼,两步消失在后殿。
灵川内宫。正殿上,晏子都与郡灵王二人对弈。晏子都落了一子,郡灵王摸着下巴,喜上眉梢,“子都再不用心,朕就要赢了。”晏子都浅浅一笑,落了一子,月白色的瞳仁紧锁棋盘,“皇上莫要轻敌才是。”郡灵王再定睛一看,这原本的一盘活棋竟这般没了退路,言,“子都啊子都,你还是这般不服输。”晏子都言,“皇上过奖了。”郡灵王这边正笑的眉目全开,“哪里哪里,子都有才学对朕乃幸事一件,本不必过谦。”晏子都手下步步为营,笑言,“莫要这么说,子都纵然有满腹才学,却终是抵不上郡王那三分隐忍。所以只得终日臣服于郡王的龙鸾之下。”郡灵王眼中精光一闪,“哦?子都这是何处此言。”晏子都大笑三声,“有道是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那日郡王特地向那翡华郡主明指地牢二字,不就是想让她上钩。”郡灵王眸中一转,开始装傻充愣,“哈...哈哈...有吗?”晏子都眸中一冷,“经郡王这么一点,非但不能请君入瓮,倒把那位冒牌郡主阴差阳错的,给点通了。”晏子都皱了皱眉,又言,“说到这请君入瓮,要想诱那翡华郡主倒是不难,难的是,她身边有位谋士,为她万事穿针引线。”郡灵王问,“噢?愿闻其详。”
晏子都冷冷的牵了牵右唇,“巧了,那人与太子殿下算是半个弟兄,此人是冷家货真价实的子嗣,名冷云华,人称云华公子,现今混进了和亲的队伍之中,谎称自己是翡华的医师,说来倒也巧,不知是冷家修了几世的福,这位云华公子甚是灵秀聪颖,可所谓是个难得之人,有此人为那翡华郡主保驾护航,只怕是旁人难近之。”郡灵王言,“既然如此,除掉岂不是甚好。”晏子都大笑,月白的瞳仁耀着诡异的光芒,“这十几年来。想除掉他的人,比之太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凡人也就这点能耐,愚蠢,愚蠢之极。”郡灵王一听,晏子都这一骂不止是骂了凡人也骂了自己,脸色有霁,却不恼,耐着性子问,这自古以来能人皆清高,晏子都也不例外,想让这等人臣服于己,靠的就是隐忍二字,将他们捧的高过自己,他们便飘飘然忘了真正的意义,君臣有别,他们永远都只是臣子,臣子,奴才而已。“不知子都有何见解。”晏子都冷目言,“我本是那天师子弟,区区一个凡人不过了了而已。哼,他是生不逢时,在这乱世之中遇到我天师子弟,还成了劲敌,否则此般才学定当有所成。我不会让他死.....我只会让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此刻,采珠阁。繁如潋灵容棋二人正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容棋?”“嗯?”灵容棋抬起头,望着身旁女子的眼,这些天翡华郡主不出门也不盛装梳洗,总是素着脸,素着脸读书,素着脸临帖,有时候倦了便将书卷放到一边,枕着手臂听他读卷,容棋你说...容棋你看...容棋你听...容棋...容棋...她总是叫自己的乳名,明明不带有任何特殊的腔调,在他看来,却分外好听,还记得前天那女子恹恹的说想吃那芙蓉卷,宫内竟无人会做,我不允她亲自动手做,本来也,君子远庖厨,她也不管,自己风风火火的入了厨房,挽起云袖自己和面,她是专心的,专心的竟用那沾着面粉的手擦了擦汗,自然,鼻尖便白了一片,就是那样一幕,我突然发现这女子竟是那般好看,她的一举一动都明了人的视线。“容棋?”繁如潋又喊了一声,伸出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灵容棋方回过神来,繁如潋言,“午膳到了。留在这儿用吧,不要回去了。”灵容棋偏过头去,又点点头,不敢直视她的眼,不一会儿,姚碧云美滋滋的走了过来,“小太子还不吃饭吗?今天这餐可是我家郡主特意跟御膳房的人吩咐的。对了郡主,医师也来了。”
繁如潋冲她点点头,到了厅堂,接过冷云华递来的药丸,就着茶水一灌,偷偷将那药搁在舌底,映着冷云华纯然的目光,浅浅一笑,将那茶水饮尽。繁如潋看着灵容棋上了桌,方言,“太子边用,我便说着。眼前这一道叫做鱼跃龙门。是鲜虾浇蟹膏,以龙虾壳为容器,你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灵容棋一笑,“鱼跃龙门,本应鱼跃龙门,为何要用虾来做?”繁如潋言,“用群虾来代替鱼跃龙门的景象,也算应景。”灵容棋点点头,尝过之后点了点头,繁如潋一笑,又言,“这边这道,叫做看朱成碧。翡绿的菜心上,铺上一层火红的尖椒鹿肉。”灵容棋一笑,“看朱成碧?如此分明的颜色,又怎会让人看朱成碧?”繁如潋笑而不语,夹了块最小的鹿肉放入灵容棋的碗里,灵容棋不假思索的吃下。繁如潋停了一霎,看着冷云华纯然的面色微微叹气,又言,“这一道,叫鱼目混珠。鱼丸中掺入虾子。”灵容棋尝过后微微一笑,“好一个鱼目混珠。今日你准备了这些,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繁如潋面色一闪,“有什么话,翡华不是都跟你说了,藏着掖着又是作何?”灵容棋点点头,乌黑的瞳仁净彻的将女子的眉目映在其中,他绯红了脸颊,偏过头,又言,“你是不是要走。”
繁如潋一愣,忍住即将破眶而出的泪,咬着牙,言,“不,翡华又能去哪?”灵容棋低着头,那神情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留不住你,只是...时至今日我想问你一句,当初说过的话,可还算数?”繁如潋皱了皱眉,不知如何作答,灵容棋抬起眼,神情坚定的看着繁如潋又言,“倘若你愿意,我今日便让父王遣人去上古丹青提亲可好?你若答应,我这就去。”繁如潋大惊,眼中的泪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神色慌乱,不住的看向一旁的冷云华,白衣男子以那微乎其微的幅度摇了摇头,眼神压的她不敢抬眼。“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灵容棋吓了不知怎么好,繁如潋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对他言,“还有最后一道菜,容棋可否品完。”灵容棋点点头,繁如潋将一碗白玉似的汤羹端给灵容棋,“尝尝看,什么滋味?这是我亲手做的。”灵容棋大笑,“好。”拿起汤匙,众人的目光随着他口口入喉,“什么滋味?”繁如潋话语声颤颤,灵容棋言,“不好吃,但我很喜欢。”这一刻灵容棋眼前天旋地转,倒在了桌前,在还未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听见有人轻叹,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这最后一道,叫七月流火,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半个时辰过去,只听院内有人惊呼,“火...着火了!采珠阁着火了!来人,来人救火啊!”那夜火势蔓延的很快,不等人察觉便从采珠阁蔓延到了偏院,众人救出了太子后,火势更加危险,等那火被扑灭,采珠阁内只剩三具尸体,两具已经烧得看不清容貌,大约是一男一女,另一具正巧倒在窗边,擦掉面上的烟灰,可见,那人竟是翡华郡主。一夜间,灵川皇廷,上下染白。传言那日灵川太子清漪醒后听闻噩耗,竟疯癫发笑,直呼四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世事总是逃不过这四个字,呵....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