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凤兮凰兮乱情迷  第一百零三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十一)终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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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她这样感慨,却也说对了,这一年红儿才六岁,可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心理面貌,都已显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熟,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看不清这个幼小女孩深不可测的心思,她面上的笑容是温暖沐风的,但看上去为何是如此虚幻和不真实,她可以感觉到她内心深处深深的绝世冷漠,那里面仿佛有一段如泣如诉不可对外人诉的哀伤,她仿若是一个双面人,带着两种冰火至极的两种性格。
    吟风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孩的独特,故暗地派人收为己用,很多年后,当她再一次与红儿相遇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位芳华正茂的少女,代替吟风井井有条地执掌这个偌大的吟雪楼,而后来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转眼心性大变,冷漠至极,终是成就了天下至尊的武林霸主。
    ***
    他坐于马车里,掀起奢贵的黑金色窗帘,淡淡的凝眸看着窗外,眼睛黯然。车夫挥起马鞭正欲上路,他轻声喊了句慢着,随后一个女子虚弱憔悴的身姿,便映入了眼帘。她焦急地朝吟雪楼的方向奔走着,竟顾不得周身其他,她堪堪走过他的马车旁,只要一抬眸便会望见正执手掀帘凝视着她的他,可是她却没有这样做,眼下除了那张书简上“吟雪楼”三字,便再无旁骛。
    两人近在咫尺,就这样擦身而过,他沉下眼帘,细黑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更加冰冷哀伤。终不相见啊,他令红儿给她去了信,要得不就是这般效果般,可真的如心所想,却止不住蔓延一种不平静的心绪。
    他落下黑帘,伸手入袖,慢慢取出一柄翡翠色的玉箫,将其抵在微白的唇上,凝神轻轻地吹奏,吹得是一曲清高淡雅,幽肠百转的《紫竹调》。
    他记得祢祯年幼时,总喜欢缠着他吹奏这一曲,才可以安然入睡,想到她熟睡时有些傻有些满足的神情,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淡而温暖的微笑。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他横箫而立,凝眸沉思,忆起远远的爱情,宛若缠绕指间的河流缓缓而来。
    ***
    她步入吟雪楼,徐徐走了几步,又连连快走数十步,不论走到哪里,四下之人皆为她退让避退,她不知所措地环顾左右,又继续朝前走着,直到望见一条幽长的抄手回廊,到了尽头,便是一片散着淡雅气息的紫竹林。
    她的心微微一颤,那是吟风素来的最喜品种的竹,手指痉挛地握在一起,她抬眸隐隐望见了窗纱后有人动作的身影,透明的眼眸中似有晶莹的泪意。四年了,她离开魏皇宫足足四年了,终于找到他了,终于可以问清他为何可以对她如此的狠心,终于可以从他口中亲口对她说,她早已忘却掉了的与他以往牵扯不断的故事。
    她费尽千辛万苦到此,并非想挽回什么,他过去对她的是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她早就已经全然忘却了,她要的只是从他口中获得她从前的一些事。没有人可以有资格剥夺走她的记忆,即便那个人是他。
    思及此,她的内心有些动容,她的过去,只有吟风这个男人才最清楚,唯有找到他,才能知晓自己与他最真实的过往,是否真的存在过一段如泣如诉的生死相许与山盟海誓。她垂下首,将温热的手掌贴在胸口,她跋山涉水而来,只为寻一个结果,因为她的心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是空的。
    静谧的紫竹林下,她悄无声息地立着,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微弱,沉静得无与伦比,仿佛与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她的衣裳残破,饶是山岭陡峭,兼之夜行视线不清,攀爬不易而且不便,她便丢弃了厚重温暖的裘衣。她的内裳十分单薄,布料柔软却不坚韧,纵横交错着很多山荆棘的划破痕迹,而匿于其下的肌肤更是血淋斑驳,泛着结痂的殷红。
    几缕划下的细碎布条,风一吹便轻轻地旋舞,映着她清冷的面容,更加的凄惨淡漠。
    穿过斜影清疏的紫竹林,便是一扇简单却十分精巧雕琢的门,她推开而入,却见一名男子神色忧伤斜倚在榻上,手中持着一盅酒,头一直保持着向上仰起的姿势,酒不停歇地从上面浇灌着,双眼彤红得可怕,深黑的眼睛里布满了错落的血丝。
    她推门“吱呀”一声,惊动了他,他微微侧过头,漫不经心的脸容上瞬间带上微微的吃惊。两人相互对视,皆是徒然一怔,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此?”
    “怎么会是你?”
    弘凤兮了然吟风的计划,天明后才会派遣去马车接她出太行山,是故,他从未料想过她会这么快就到来。她顿了顿,面色却十分平静地走到他的身前,五指弯曲飞快地夺去了他手里的酒盅,轻声道:“喝酒伤身。”
    她的声音平静得令人不可思议,面上淡漠得不带一丝表情,清澈的瞳孔似是笼罩着一重迷离的雨雾,黑暗而深邃。弘凤兮心中一凛,凭她的聪慧敏感,至少看得出来,太行山一行,是他与吟风联手谋划。他本以为她会似别的女子那般,激动而疯狂地揪住他的衣襟,质问吟风的去向,可她却并未做任何表态,安静淡定的面容仿佛想得透彻深远,只静静地注视着他,沉默寡语。
    因为尘世的虚伪与繁杂,她彻底改变了自己,变得淡漠而坚强,他深刻地记得,初次在咸阳城里见到她时,她还是那样一个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的少女。历经了重重磨难,她已由一个女孩成长为了沉容睿智的女人,凤凰涅槃在火中重生,绽放璀璨夺目的光彩,蜕变的过程是坎坷而艰辛的,可却是她命定必须度过的,这让他心有不忍,他思量半晌,低头俯在她的耳根,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她凝神细听,却骤然张大了眼睛,这一次她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喷涌而出的情绪,夺门而去。她无法顾得其他,没命地疯狂地朝外跑着,泪水凌乱地向后飞泄,宛若一串串细碎的水晶帘,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烈风声,伴随着弘凤兮那句化入清风下轻柔的细语。——吟风,他还在大门外等你。
    她一心系在吟风的身上,直到若干年后才知道,那时她只要一个须臾的转身,便会望见身后的弘凤兮缓缓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流露出颓然落寞的神情,他苦然地哈哈大笑起来,眼中有泪意,墨吟风啊,这个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为何不论是哪个女子,皆会不顾一切地为他痴狂。不论是眼下的魏祢祯,还是他的爱妻,晚晴。
    ***
    吟雪楼外,马车玄色锦纹的垂帘内,一曲箫音泫然而绝。他慢慢将箫管放入袖中,掀开垂帘对着外面的车夫,轻轻地道:“上路吧。”垂下细长的眼睫,他想,罢了,他与她注定终是有缘无分。
    一曲《紫竹调》终是挽回不了什么,她早就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却了,情意绵绵又算得了什么,他摇摇头轻笑,这不都是他咎由自取么,是他亲手封印上了她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
    她跑至大门外,气喘吁吁地立在高高的石阶上,此刻天已大亮,车道上人来人往,奢华的马车三五成群而过,她焦急地凝望,急得满头大汗,却分不清哪一辆车里坐着的才是吟风。
    这时,一阵爽朗的清风掀帘而过,玄色锦纹的垂帘飘起了一角,她站在高处清晰万分地望见了那里面的人神情优雅地倚在窗边,紫衣翩然,白玉束冠,清俊高雅的脸容,波光潋滟的美眸微垂,峨冠博带,清风朗月。
    她屏足气息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声:吟风,却轰然没入了滚滚而来的铁蹄车马声中。
    眼望着那辆马车若离弦的箭飞驰而去,渐行渐远,她无奈地笑了笑,身子无力地晃了晃,低声啜泣声蹲下身,将头埋入膝盖里恸哭,他,真的就这样走了,一次又一次地与他擦身而过。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很多年以前,她还不是秦王妃,他还未回归韩国公子姬翌的身份,她与他的邂逅纠葛,又岂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那么多感情都放下了,这次又怎会放不下。苦然一笑,叹只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十日后,她坐于回秦的马车上,浑身裹着厚厚的棉被,面色苍白,极为虚弱地倚在冰冷的车壁上,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致,眸光灰暗,陷入了深思。
    弘凤兮在车外执着马鞭驾驶着,偶尔叮嘱她几句注意身体,见她闷声不语没有应答,便也不再多言什么。
    马车驶进秦国边境时,她注意到了方向不对,娥眉紧皱,掀帘道:“弘凤兮,这并非是去咸阳的路。”
    弘凤兮只淡淡一笑:“自然并非是回咸阳,秦王陛下令我带你去雍地。”
    雍地,她默默念了念这个古城的名字,便无了后话。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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