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凤兮凰兮乱情迷 第一百零二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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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体内在遭受千刀万剐之罪,血液逆流,冲涌而上,而面上却依然云淡清风地笑着,仿佛在受罪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那般,平静地倚在弘凤兮的怀里,脸容舒展,苍白无力地微笑,那种凄惨而宁静的笑意,仿佛能将人灼伤。
有黑衣男子进来通报,韩王安来了,吟风正欲出门相迎,还未起身,便听得问外焦急异常、气喘吁吁的男声,似是匆忙赶到:“王兄,听说你又病发了,你、你不要紧吧。”
只见来人一身雍容华贵的暗色袍裾,深蓝的衣料上织有金色暗纹,他眉目生得十分清秀,看上去不过弱冠之龄,面上全是担忧的颜色,额上沁着细密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在见着了吟风面色惨白,孱弱地瘫倒在弘凤兮身上,面色妒恨得发红,暴戾得一紧眉头,怒喝道:“大胆狂徒,你在对王兄作甚!”
弘凤兮眉目一挑,慵懒地看向不善的来者,也不去做解释。吟风轻轻一笑,对韩安言道:“莫怪,这位是为兄的莫逆之交,名为白凤。是我一时不慎,致使故疾病发,他对我并无恶意。”
韩王将信将疑地瞥了眼弘凤兮,这才默默走至吟风身侧,将他搀扶起来,道:“王兄,听说你去意已决,但这么快便要走了吗?不在韩国多呆些日子么?”
吟风支起身子勉强站着,乌发墨缎轻扬,高雅玉立的姿态便若那山巅水袖的俊美,幽黑的眸光一动,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个女子的容颜,便欣慰地笑道:“这次回来,本就是答应故友来太行一游,今心愿已了,便也是该离去的时候。”神色一凝,暗叹此不去,若被韩朝重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难保太宸宫小人暗算被驱逐之事,不会再次发生。即便韩安与他自小便感情深厚,但在权位与亲情上,不论是谁都会选择前者,那么自己性命便可忧。
他抱拳作揖,慢声道:“安,你的性子焦躁,凡事皆要三思后行,治国不比平凡他事,你要悉心听从丞相大臣的建议,广纳谏言,切勿独断专行,可知否?”
韩安心知他这么明说,便代表着去意已决,挽留无望,更无心再辅佐他治国称王,便依依不舍地牵手晃着他宽大的水袖,眼中泛着泪光,依依惜别。吟风任由韩安搀扶走至大门,这时天微亮,寂静荒凉的大街笼罩在尚未褪去夜色的昏暗里,悄落无声,残风落叶,寂寥悲戚,门亭外停着一辆他早就备好上路的马车。
蓝色宫服的侍从正往马车上搬着生活必需品,诸如衣裳、被褥之类,他本想是不带一物,一切从简,大抵是韩王忧虑他的舟车劳顿,便下令安排的吧,他笑了笑,转身对伫立在楼阁上与他辞行的弘凤兮敛眸施了一礼,便又继续等着侍从将车装好。
天寒银白的世界,轻盈的白雪飘摇而下,映着他清俊的脸,更显得殇然的风华绝代。在此等待的间隙,他凝眸张望,却在街的转角望见了一抹熟悉的丽影,她以手支着彤红的门柱歇息,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用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她又继续移着脚步朝外边走去,左右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短短一日,她便憔悴削瘦了许多,娇小的面容上泛着病态的蜡黄,一双清澈秀丽的美眸充满了深深的红血丝。他告诉她第二日便会有马车来接她回去,可当夜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当机立断披上裘衣徒步出了深山,又在附近村落雇佣一辆车马花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堪堪抵达新郑城,便也等不及歇息,凭着模糊的印象,去急急寻当日他带她去的那间客栈。
或许他还未离开那里,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张开冻得发青的唇瓣,冲僵冷的手心里呼了口热气,便又继续顺着南街走着,她记得那间客栈的店家喊他楼主,即便他离开了,应也是可以从店家那打听到一些消息吧。
她一面走着,一面思量,忽然心一沉到了底,她总算是想明白他要以毒控制自己视力的缘由,便是令她再也找不着当初落脚的几个地方。他带她初到新郑时,依稀记得是住在北街的一条深巷,然而适才她找遍了整个北街,却始终记不起曾经究竟是住在哪一间院落里。
而后她又沿着北街走到南街,她记得那日出行便是在此地遇见了一名唤他为殿下的神秘男子,之后他便温情脉脉地携着失明的她的手走进了一间客栈。南街皆是富贾与高臣聚居之地,富丽堂皇,奢华典雅的亭台楼榭众多,具体是哪一间,她却无法记起来。
她走得有些乏了,没两步便又伏在石柱上喘息,新郑的冬日很冷很冷,天寒地冻得不行,她的面色愈来愈不好,由苍白转为青紫,兼之一日一夜未合眼,又夜行甚远,身子骨怕是支撑不住,转眼便欲昏厥。
他负手而立,在很远的地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眸一沉,似是怔仲她竟然不顾自己身体抱恙,连夜真的追赶上了他的行程。
韩安在他身侧凝眸视着,看了看远处的女子,又看了看吟风冰冷的神情之下,宛若蒙尘上了似有若无的悲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兄,那可是你认识之人?”
吟风回眸望向他,黑眸深邃冷漠异常,眸光闪烁不定,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淡淡道:“不曾认识。”
话语一出,韩王便望见了他莫测的眼睛瞬间黯然,一抹从所未有的温情交织着复杂的心绪,稍纵即逝,他的王兄素来都是给人气定神闲,镇定自若的高傲姿态,而这一次,他却似是在逃避着什么。
韩王读懂了一些,然而更多的是误解,他以为那名女子贪恋着王兄的美色,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而来,便怒声喝令:“既然王兄不愿看见那名女子,我便派人把她给杀了,王兄今后便不必再烦恼。”
话音刚落,韩王却瞥见了吟风眼中可怕的厉色,他修长好看的手狠狠地握在了手袖中墨色剑上,那素来静若秋水的美眸骤然变得扭曲狰狞,寒光毕现,冷冷地逼视着他,似是在警告他若是多行不义,他决不善罢甘休。
在那么一瞬间,韩王突然明白了,那个女子,在王兄的心目中,或许真的是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重要,包括天下的权位,以及他自己的生命。
既然爱了,又何必逃避?吟风他为人太过的高深莫测,缜密的内心里到底在谋划什么,韩安想,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思考的间隙,他看见吟风温润如玉地立在微风中,柔软的紫衣随风飞扬,他温婉一笑,袖手招来了一位乖巧可人的卖花女,女孩看上去年龄不大,手中捧着一竹篮的新鲜花卉。吟风便俯下身,在她的袖里塞进了一块糖和一锭金子,哄着她说了几句,便识得了她的名字,然后轻轻笑道:“红儿,今个儿你的花,我都全都要了。”
他付出的薪钱,足够买下她整整一年的花。
小女孩微微一怔,抬眼看着这位病弱公子绝美的容颜和优雅的举止,不由自主地赞叹,但很快狡黠灵动的大眼睛一闪,笑吟吟地用稚嫩的声音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吟风微微笑了笑,似是十分赏识女孩的聪慧,便自手袖中取了一封书简,轻声道:“你将之交予那边的那位姑娘方可。”淡淡地喘口气,他温情的目光远送小女孩的离去,便走回韩王身边,阴冷的寒意侵袭入肺,血气上涌,痛痒难耐,他不自觉以袖抚面,俯下身重重地咳了咳。
韩安连忙轻拍他的后背,声音中满是担忧道:“王兄,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他适时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应道:“我明了,您不必如斯担心。”随后朝韩安清风朗月地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便径自转身上了马车。
***
街角一旁的她,倚在一户人家的矮门上,稍歇,又拖着疲乏的身子,漫步目的地四下寻找起来。这时一位长相甜美的小女孩走到了她面前,热情开朗地微笑,她凝眸打量着这个乖巧的女孩,心想这样的美人胚子,长大以后定会是一名出众的绝色美女吧。但又见她手中捧着竹篮鲜花,便直直道:“小姑娘,我不买花。”
那女孩又甜甜地笑一笑道:“姐姐,您误会了,喏,一位俊秀的公子让我把这封书简交给你。”说着便将信物递到了她面前,又自作主张捎上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山花,博取她心,稚嫩的目光一沉,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与她作别道:“那么,姐姐后会有期了。”
女孩走了很远后,又突然旋身喊着:“姐姐你是外地人吧,若是有什么不便,尽管来找我,我家就住在前面。”她伸手指了指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带着银铃般诡异的笑声飞快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