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凤兮凰兮乱情迷  第九十五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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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她还不知自己的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液,在那山岭里的小屋,他用锋利的匕首划破白皙的手腕,将血水一点一点喂于她,她才不至于饥寒交迫饿死在荒野雪地里。他却因此失血过多,体质更加虚弱,惨白的面容,看上去似是厉鬼般毫无血色。
    撑天的青木之下,公子翌仍然负手玉立着,等在那儿的浅灰的身影宛若一支随风飘扬的芦苇杆,他的眸光亮得骇人,苍白的脸容上竟有凄凉之色,在见她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后,他病得微微发紫的唇角不动声色地扬起,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这个女人。
    他岂会容忍自己的世界里,有不安定以至于难以掌控的因素存在。没有。根本不会有。
    弘凤兮施展无与伦比的轻功,踏雪而至,振身一跃,便先于她一步,飞掠到达公子翌身前,而那公子翌淡定一笑,脚步轻盈,雪落无痕,以几欲不输与弘凤兮的速度,在雪地上翩然地飞驰。
    两人一路往北而去,轻功之了得,松软的白雪地上,竟连一步脚印都未曾留下。她视不清任何景致,登时停下,只侧着耳朵倾听,听得远方的声响愈来愈微弱,最后悄无声息的林中,几乎只剩下烈烈作响的风,在耳畔狰狞地肆虐。
    弘凤兮与公子翌飞身驰了甚远,仍是纠缠不下,而后二人又再往北飞了几里,终是落在了一块四面积雪颇深的皑皑低谷里,两人的双脚皆是陷入了深雪之下,冰冷的寒雪覆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寒流沿着血液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们同时运功催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弘凤兮率先拔出了腰身上别着的通体清透冷冽的“血磷”剑,将剑鞘随意地往旁边一扔,冷声道:“师弟,你我反目成仇的这一日,终是来临了,决一胜负吧。”
    公子翌浅笑吟吟,慢悠悠地自袖中取出一枚暗器,纤长的指尖轻轻一挑,深黑色的暗器便兀自向前飞去,而对象却并非是弘凤兮。暗器准确无误地射下了一支树叉,他缓缓地移步踱了过去,拾掇起来,放在手心里优雅地执着,姿势却似在拿剑。“命若如此,避也是避不过的,这便来吧,早些了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弘凤兮悠然散漫的浅灰色瞳孔,弥漫过了血色的锋芒,剑锋一转,直指向眼下的公子翌道:“既然师弟如是说了,那么,我便不客气了。”公子翌手中的武器,仅是一支树叉,但也绝不容得他小觑。他是多么可怕高深莫测的人物,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弘凤兮绷紧了神经,执起透若冰芒的长剑,以迅雷之势将全身之暴力灌输于剑柄,向前劈去,公子翌轻轻一笑,轻巧地侧身便躲闪开了,随即又缓缓地执起树枝,在弘凤兮的胸前看似不着力气地一划,暗红色的长袍便应声撕裂。
    衣裳破碎,褪至腰间,露出男人结实伟岸的胸膛,那上面自右上方自左下方倏然裂开了一道细长的殷红,立时涌出淡红的血液。伤口并不深,公子翌仅是在他身上点到为止,并未下重手,否则这一击便足以致命。
    “我又一次败给你了。”弘凤兮苦笑半晌,嘴角猛地一咳,流淌下血水,喷洒了一地,惨白的耀眼得雪地里,顿时染上点点鲜红,宛若那冬日里开得最盛的红梅般,艳丽妖娆。
    公子翌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弘凤兮以剑支地,勉为其难地立起身子,随即反手一削,性感硬实的身躯上又更添加了数道剑伤,伤痕累累,刺目的血液顺着他裸露的臂弯,慢慢地淌过垂下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风花悄落,雪落无声。
    他这一挥剑,足足在胸膛上划出了整整一十一个大又深的伤患,素来傲然的身躯登时变得残破不堪,遍体鳞伤。公子翌冷然抬眸,淡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在轻轻地忧伤,又似在叹息。
    “这是晚晴生前欠与你的,我替她一并还与你,从此以后,你我便各不相欠,再无师出同门的名份。”弘凤兮沉眸黯然,心中却似有着百转千回的情愫,陷入了深深的忧思。
    许多年前,他与眼下的这名男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名叫晚晴,而她最终选择了与他长相厮守,嫁与他为妻,公子翌茫然若失之下,便远走魏国,过着颠沛流离、遭人暗算的日子,才落下囚牛手中的把柄,孱弱的身子始终受太宸宫龙子咒术所困,不论用何药方始终不见好转。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亏欠公子甚多,这一次,是他偿还一切的时刻,该了结了,曾经的爱恨情仇,终须是应划上最后的句号。
    弘凤兮缓慢收起剑鞘,沉声道:“你走吧。不论你是将祢祯看作是晚晴的替身,还是真心痴爱于她,只请你好好护她周全,给予她幸福。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她的一生会怎样,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好好待她。”
    其实领秦王之命,来此地缉拿出逃王妃之时,他便早已做好了一力承担一切罪责的打算,他从未想过要生生将他们拆散,毕竟当下能给祢祯幸福的男子,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
    然,他只是有些惊讶,祢祯即便是消散了过去所有爱情的记忆,竟还会留有余恋,那个她一心深爱的男子,不论化作了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她身边,她的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以最快的速度向他靠近。比若四龙子,比若公子翌。
    她,对吟风的爱恋究竟有多深,恐怕也只有三年前那个完整的祢祯公主才知晓。
    弘凤兮走了,苍白茫茫的雪地里,只余下了公子翌凄凉一人,他漠然的淡笑,自言自语道:“师兄,你怎是这般糊涂。”他是擅用毒之人,深知感情亦是一剂毒药,触碰了会使人麻木思想,囚牢缚心,身不由己,故他从来都是克制得住自己的相思。多年以前,晚晴真正爱上的人是他,而并非是弘凤兮,晚晴对他告白之日,他冰冷地拒绝了,却并不是真的不爱她,而是为了操持的天下大局宏图霸业,放弃掉弥足珍贵的情。
    晚晴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言谈不俗与他甚为交心,彼此互谙情愫,虽不言及,却也了然十分,她自然知晓其间内情,因此羞愤交加,盛怒之下又逢弘凤兮登门提亲,便依势顺了他意,许为他妻。她本想是气极欲激怒他,令他悔意,却不自觉深陷弘凤兮的温柔迷情乡中。她的思绪不断地纠葛在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中,经常独自思得泪眼婆娑,难以抉择,痛苦不已,却又无法对人倾诉。
    弘凤兮是她的夫君,岂可对他提及心中思念着别的男子;而他是她的初恋爱人,青梅竹马,却不可白首相携到老,眼见着他的离去将前往魏国,终有可能再不相见,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能说。她痛得难以形容,痛到最后,生生目送着他的远去,空伤离别,心如刀剐,却终抵不过世故人情,丧送了自己的性命,终于与他连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上。
    当他一年后,故地重游时,在田园屋外,才望见了她孤单一座的坟冢,知晓了她去世的消息,他真的不记得当初自己的心间究竟是何心情。
    他僵滞地呆立在空荡荡的白雪之上,任凭烈风吹袭着他浅灰的衣裳,宛若旗帜般飘逸地飞扬。倏然,他低下头,将手抚在唇隙,重重地咳嗽,似是受了风寒,又似是心间的痛楚难当,狠狠地咳着,咳着,终是咳出了血。
    他轻轻一笑,笑出了声,好看的双眸弯成了月牙儿,长长而细黑的睫毛却低垂下来,上面凝着点点冰花霜粒。如今,祢祯踏上了与晚晴相同的道路,一如从前那个可悲的女子,是他亲手铸就了祢祯心间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不可一世的嬴政,长夜漫漫,未来将会如何,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自袖中取出白绢,拭去了唇角残留的血迹,便随手丢去,他并不想让祢祯看见自己带着污浊的血红,即便他深知她根本就看不见。他默默走回了原地,她仍蹲守在苍凉的雪地里,衣裳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环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迷途不知返的小猫,那时他突然心生爱怜之意。
    他走过去,用手背抚过她凉得可怕的脸容,手忽然僵怔住,她紧闭着眼,视力尚未恢复,并不知来者何人,先是避开了他温柔的抚摸,接着在听至了他轻缓的一声说话,她便顺从地偎依过来,靠近他的怀里取暖。将她一人丢在荒无人烟之地,她确实是害怕了,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让她平缓下慌乱。
    他轻声叹息着道:“祢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与我一道去新郑吧,那里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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