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屋外的一片清然盎然，屋内却显得格外的寂静沉闷。
    醒来之后，就被抱坐在床畔梳理轻柔滑顺长发的梓玥，一副欲言又止地任着背后的人为他梳发。
    擎苍在他的头发梳理顺畅后，才从中挑起一部分，做了一个特别的绾髻，取出一只月牙白的玉簪将其固定住。
    “好了。”
    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梓玥愣了下才回神。讶异自己竟沉溺在擎苍温柔的抚触下失了心神，已经退烧的脸上再次燃起热烫。
    “主子，该用早膳了……”
    寒安和几个婢女正巧出现在门口，看到梓玥头上梳着的发髻，不禁讶然地睁大了眼。为首的一个婢女不禁脱口叹道：“主子，你梳的绾髻真好看……”
    “嗯，嗯，主子真是美呆了……”另一个张大了嘴，也跟着点头附和。
    闻言，梓玥怔了怔，伸手刚要触摸背后的发髻时，却被一只手包覆。
    “你该用膳了。”
    不等梓玥反应，擎苍已经伸手将梓玥抱离床畔。
    “擎、苍！”突然离地的悬空感，让梓玥惊吓的抱紧对方的脖颈。昨日落水的惨痛记忆，仍让梓玥心有余悸。从何时起，他才惊觉，只有擎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恐惧和不安才会跟着消失。
    经过擎苍昨夜一晚的看守和照顾，梓玥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连着应该疼痛干涩的喉咙也因擎苍早晨喂他的甘甜露水而舒畅清爽了许多。
    “主子的声音，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好听了……”
    “而且人好像也更美了……”将早膳摆放好站立一旁的婢女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量在一旁咬耳朵。
    讶异自己的主子恢复得如此神速的众人，都彼此对看了一眼，最后在寒安的轻咳暗示下，才悄然地退离。
    等到仆人都退下只剩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梓玥正想开口，擎苍却已夹了一块肉片放入他刚张开的口中，“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
    闻言，梓玥含着肉片抬头看着他，不过几天时间不见，擎苍的脸色差了好多，下巴明显瘦削了些，只是眼神还是如以往一般，深邃却充满哀伤。
    把口中的肉片嚼了几口吞下后，梓玥紧盯着他的眸子，眼里有着淡淡的水雾，“你，不生我的气吗？”
    “再吃一口。”擎苍又夹了一块肉片放入他的口中，“这种小事不要在意，先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梓玥口中含着东西说不出话，他很快嚼了几口咽下，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擎苍又夹了丸子放入他口中。“多吃点。”
    就这样，梓玥还没找到空挡道歉，肚子就已经被擎苍喂饱了。
    “来，再喝一口汤。”
    “不、不行了，吃不下了。”梓玥忙抓住擎苍的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从没有一餐吃这么多东西，其他的晚上再吃吧。”
    擎苍这回也不争，把勺子放了下去。“饿的话，再告诉我。”
    “嗯。”梓玥点点头，顿了下，猛的想起擎苍还没吃饭，“那个，你也吃一点吧，都顾着我，你都没吃上一口。”
    “我不用吃饭也不会出事。”擎苍淡淡的回道。
    梓玥一怔，突地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像傅岚书说的，他是个妖，和凡人不同，吃饭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的。不知怎么，梓玥一时想开口道歉的话却堵在了喉口，他无法忘记那日伤了擎苍后，他那双哀戚的眼，如此的刻骨铭心。
    一时间，房内陷入了一片安静。擎苍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又在自寻烦恼，不免有些心疼。想要伸手触碰，却猛的又收了回来，起身打算叫来仆人收拾。
    “你、你要去哪？”梓玥一惊，急忙拉住擎苍的衣袖。误以为擎苍因为他的沉默又要自行离开，一张俊秀的脸瞬间殆尽血色。
    “找人收拾桌子，怎么了？”擎苍疑惑的转头看他，见他惊慌的神情，心口一疼，把他拉进了怀中，“梓玥别怕，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擎苍，擎苍。”梓玥的眼眶顿时一阵酸涩，温热的液体滑落眼角，“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擎苍的身体微震，抬起他的脸，眼睛凝视着他，声音有些哑，“梓玥，你，不怕我了吗？”
    梓玥摇头，泪落的更凶了，“我不怕，我不怕，就算你是妖物是鬼怪也好，我只想要待在你身边。”
    “梓玥，别哭，你哭的我都心碎了。”擎苍忧伤的眸子此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彩，他很高兴，梓玥接受了他，在心里深深的牵绊着他，对他来说，这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千年的等待算什么，千年的苦难算什么，只有梓玥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要他付出生命，交付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擎苍，带我走吧，如果这世间容不得我们，我们就去隐居山林。”
    擎苍微愣，随即扯开一个淡笑，“你的话真让我意外，虽然这也是我一直所想的，但是，你真的舍得吗？舍得抛开这里的一切，跟我住进山林？”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瑞儿，舍不得听白，舍不得府里的人，但是……这些舍不得加起来，也不及你的一点一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现在我能告诉你答案了。”
    “是什么？”擎苍抚着他的颊畔，眼神充满着怜惜。
    “唯一能让我这样肝肠寸断的人，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所以，你要负责，负责治愈我的心脏，因为它现在只有见到你才会跳动。”梓玥说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口，水亮的眸子此刻盈满了赤裸裸的爱意。
    “惜儿。”
    擎苍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手掌下的脸庞出现了一刹那的怔愣。“惜儿是谁？”
    “你的前身。”时机已经成熟，擎苍不想再瞒下去。“千年前，你的名字叫惜儿。”
    梓玥愣愣的看着他，擎苍低头在他额上落了一个吻，眼神柔和而哀伤，“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却又仿似回到了从前……”
    等到寒安等人进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梓玥已经沉沉的睡倒在擎苍的怀中，红润的颊上还挂着淡去的泪痕。
    入夜，梓玥坐在窗边看着高悬的明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擎苍，你说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
    “爱情，一尘不染的爱情。”抱着他的人轻声应道。
    “那，我们之间曾经的那段爱情，还会在吗？死去的人没有了记忆，还能拥有那段美好的回忆吗？”
    “爱只会延续，不会消逝。记忆或许没有了，但爱人的心却还活着，经过几番轮回之后，也许物是人非，但爱是无法被磨灭的。”擎苍望向遥远的夜空，嘴角挂着一丝柔和的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即使你走之后，也没人能取代你。没有你的陪伴，我对自己的存在感开始厌倦起来，谁来也无法唤起我的一点活着的意识，因为心里只有一个你。”
    “擎苍，我想记起过往，记起另一个你，我不想只活在你的现在，我想知道过去，有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梓玥转头深深的望进他回视的眼眸，心中一阵激荡，“你有办法的。”
    擎苍回望着，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现在的你，有些过去的影子了。虽然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这个办法你真的能接受吗？”
    “还有我不能接受的吗？”梓玥坚定的看着他。
    擎苍微微一笑，倾身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怀中的人顿时面红耳赤。
    梓玥双手绞着他的衣袖，半天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个，也、不是、不行……”
    得到梓玥的许可，擎苍哪还能坐怀不乱，抱着怀中窘迫的人起身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片刻，床帐落下，两道人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梓玥找来了听白，把他们打算离开的事知会了他。听白没有惊讶，没有反对，只是严肃认真的看着擎苍，叮嘱了几句，便放了两人离开。竔瑞自然是事后才知道，因为怕他闹事，纪听白只好暂时把他锁困在书房。
    几天后，竔瑞不哭也不闹了，靠在纪听白的身上，眼中有着太多的不舍，“听白，主子幸福吗？”
    “嗯，和自己的挚爱在一起，会特别幸福。”
    “擎苍会带他去哪呢？”
    “听说是个世外桃源。”
    “主子会喜欢那里吗？”
    “会的。”
    “我还会看到主子吗？”
    “会的。”
    “我们要不要解散府里的人，去找主子？”
    “……”
    “听白？”
    “这个我要考虑下。”
    “听白，好听白，去吧，去吧，反正待在府里也很无聊，你又不做官了，主子也不在，说不定出去了还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听白，好嘛，好嘛……”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快说，我肯定答应的。”
    “你确定？”
    “当然。”
    “你要当我的……”
    低声的耳语，换来竔瑞的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低垂着头思考的人，窘红着脸低喃，“我答应就是了。”
    从那之后，互许诺言的两人在人间驻足了几个月，听闻了世人对梓玥失踪的传说纷纭，还有南山上居住的仙人显身，两人又开始动身前往南山。
    一路上，竔瑞不是捣蛋就是闯祸，纪听白即便对他再宠溺，也不会纵容他的任意妄为。不过他常常表现出的一些行为，却叫纪听白哭笑不得。例如他在众人面前玩火却烧到自己的袖子，偷喝别人家酿的酒被追打，喝得酩酊大醉四脚朝天的睡在庭院里，抓松鼠爬到树上下不来，学着狼的叫声在半夜里哀嚎……
    一晃眼一年过去，两人后来去了哪没人知道。民间有传说，南山深处住了一对神仙眷侣，每逢十五月圆便会下山消除民间疾苦。再后来，民间传言南山上除了仙人，还住了妖精和仙童，夜晚时分，总会听见悠扬的笛声和动人心魄的弦乐。
    一转眼，数十载过去了，民间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仙人传说一直延续下来，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仙眷侣，见证过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却不知不觉的流传成了人间的一段佳话，谁也不会想到，曾经被他误传为妖物的人正住在那座南山之上。
    而在京城的另一端，一个满头白发垂至地面的人正倚靠在窗台前，专注着黑色绒布上缀满的繁星，淡漠的嘴角此刻正挂着一丝愁苦。
    “主子，夜凉了，进去吧。”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白衣人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良，你说那个人，他现在还活着吗？”
    “主子还记挂着他，父亲死的时候，您说过要放下的。”白衣男子俊逸的眉宇拧了起来，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为什么您总是看不见眼前的人呢？”
    傅岚书转头，看到他眼中的忧伤，冷硬的嘴角扯开了一抹笑意，“良，你跟你父亲一样心思细腻，有着一双聪慧的眸子，可惜却浪费在我身边……”
    “我从来没后悔跟在您身边。”白衣男子拽过他，黑色的眸子闪着璀璨的亮光，紧锁着眼前的人，“父亲可以为您做的，我一样能做到。虽然他是为您而死的，我却从没怪过您，因为我的出生，只是为了您才会存在。”
    说完，男子低头封住了那张红唇，没有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将对方紧锁在自己的怀中，肆意的侵入他的口腔，掠夺他的气息。许久之后，男子松开他，转而将他抱离地面带往内室。
    “良，你跟你的父亲，有点不同……”傅岚书靠在他的怀中，嘴边带着一丝笑意。
    “当然。他是他，我是我，虽然我一直想达到父亲的水平，但我更想超越自己，包括得到你和你的心。”男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
    傅岚书被放上了床榻，白色的长发披散开，衬着依旧风流倜傥的俊美面容，在金黄色的被褥上形成一道绝美的画面。
    “良，你胜过你的父亲，这点我坚信。”傅岚书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他的面颊，脸上的笑意更深，“能够点燃我的，除了他，你是不二人选。”
    “这个说法让人有点不爽，但我接受。”男子凝视他，眼中腾起浓烈的爱意，干练的双手已经无声无息的退去了身下人的衣物，“不过我还要感谢他，二十年前如果不是他为你送来那株救命草，你的生命和容貌也不可能延续到现在。”
    “良，若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傅岚书抱住他的颈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辉。
    “你放心，我一定……走在你之前。”男子俯身在他的耳窝处低喃，随即舌叶探入，似有若无的舔舐着。
    “唔……”被触及敏感处，傅岚书发出一声轻吟，“为、为什么？”
    “我想看到你为我流泪的样子，或许，应该是这样……”男子的唇移到他的下巴轻轻啃噬，“这辈子，你唯一没为我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你真是个贪心唔……的家伙……”被冰凉的手突地握住昂扬的**，傅岚书抖了一下，眼里泛起水雾，“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我何时对你食言过。”男子邪肆一笑，俯身覆上了那张喘息不已的唇，细细啃咬起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经过几次轮回转世，你只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休想、抢走……”
    傅岚书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的攀附着眼前的人，尽情的挥霍着独属于两个人的炽热情火。
    漆黑的夜，星光璀璨，皎洁的月光撒下轻纱，柔和的迷醉人的眼，仿似为了那一夜的缱绻缠绵，为了那一片挚爱深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