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苍自那日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府中的下人们开始念叨起来：“擎公子真的没有再来了？都好几天了，主子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是啊，就连竔瑞少爷这个活宝也没能逗得主子开心。”
    “是啊，原先公子在的时候，主子每天都在笑，那样子真是美呆了。现在公子忽然不来了倒真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说公子是个妖物吗？”
    “妖物又如何，他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况且他还救了咱竔瑞少爷。竔瑞少爷现在才会健健康康的站在我们面前……”
    “说的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可不是，也不知主子怎么狠的下心，明明很在意的说……”
    一个中年妇人掏出前些日子纪听白在宫中带回的宝石珠子来看，时时想着要拿出来擦，光滑的表面都能拿来当镜子使。多美的一颗珠子。咧开了嘴哈一口气，用袖子宝贝地擦擦，一尘不染，映出背后人一双琥珀色的瞳。
    “吓……”手一抖，珠子险些就摔了。膝盖跌在地上直打哆嗦。我的主子呀，您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壶里没水了。”梓玥递过来一只茶壶，小厮提着壶逃也似地往茶房跑，没瞧见梓玥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才回了书房重新坐下，大半天了只翻了几篇文书，却没看进去。习惯了耳边响着低低的磨墨声，没有了就静得发慌，脑海里跟这寂寥的屋子一样空白。渴了想喝口茶，掀了杯盖发现里面是空的，又去找茶壶，半滴水都没倒出来。原想开了门叫人，一句“也不知主子怎么狠的下心，明明很在意的说”钻进耳朵里，立时站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子，主子……”竔瑞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皮捣蛋，只不过上次劫后重生后，收敛了许多。
    呆站着的人转头看向兴奋的人儿，平淡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竔瑞，今天不是要跟听白出门吗？”
    “主子，我们一起出去逛街吧，听白说要带我们去逛庙会哦……”竔瑞眨巴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上前拉他。
    “但是我……”想要直接开口拒绝，又怕伤了竔瑞的心。梓玥有些犹豫。
    “主子，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又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庙会，我们就去看看嘛……”
    “可是……”
    “好啦，好啦，听白还在等我们呢，快走啦……”不由分说的，就要拉着梓玥往前走。
    “竔瑞，我不想……”
    “主子，以前竔瑞提的要求主子都会答应的，现在为什么都不理竔瑞了……”见梓玥一直找借口推脱，竔瑞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用苦肉计。
    见到竔瑞摆出一副委屈又可怜兮兮的样子，梓玥不忍心，踟蹰了片刻后，才点头答应。
    “哇，主子万岁！”
    “你这个小皮猴！”见竔瑞因一点小事而开心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梓玥不觉也深受感染。
    ****
    三个人准备了一番后，就去了庙会。
    一路上都是竔瑞在又叫又跳，一看到好玩有趣的东西就拉着纪听白买下。摊位上的饰品、绸缎、胭脂水粉……无不被竔瑞一一蹂躏过，小贩们都叫苦连天，纪听白和梓玥也只能在一旁苦笑。
    逛到最后，纪听白的手上早就提满了一堆的东西，回头吩咐了跟随的侍从将东西带回府中，三人便绕开如潮的人群，拐到了江边。
    江边的人不少，有人在岸边垂钓，有人在浅水边戏玩，也有的在撒网捉鱼。竔瑞对此新奇的很，兴奋地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一会儿对着往江中跃出的鱼儿猛大叫，一会儿拉着纪听白在水边打水，一会又耐不住地爬到岸边的高树上眺望更远的碧波江水……
    梓玥轻扬着嘴角看着竔瑞调皮地窜上窜上玩的不亦乐乎，倒是急坏了在一边看着他危险举动的纪听白。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突地，一声轻吟自背后响起，梓玥迟疑地转身，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桥上吟诗，心中一颤，似乎刺痛了什么，有种窒闷的不适。
    清风拂面，如瀑的长发轻飘，白色的衣袂扬起又落下。
    心中无限感伤，信步踱到桥畔，方才吟诵的书生已经离开，徒留下一地的寂寥。
    远处的两人看了，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听白，主子好像还很难过。”竔瑞傍着纪听白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明璨的眸里闪着担忧。
    纪听白不觉轻叹：“当然会难过。喜欢的人不在，任谁也开心不起来吧。”见那单薄的翩翩身姿，清冷的近乎要失了灵魂。不管是十五岁被信任的人出卖，还是他母亲过世那次，也从未见过梓玥如此无助伤痛过。
    “听白，我们要是能帮主子把擎苍找回来就好了。”见主人落寞，竔瑞心里也不好受，心中的话不由的脱口而出。
    纪听白愣了下，转头看他。沉吟了片刻，突地露出一个浅笑：“瑞儿，你变聪明了哦！”
    “咦？”
    “走了。”不等竔瑞反应，纪听白就带着他消失在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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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玥站在桥上，看着江面出了神，脑中浮现书生的吟诗“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哟，这位兄台，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定是在思念哪位娘子，要不要跟哥两个去楼里喝一杯，解解相思愁啊？”一个长相平凡，身材壮硕的大汉趋上前，对着梓玥一副垂涎欲滴的色样。
    梓玥一怔，转头看向来人，在听到他菲薄的言语后，心中不觉厌恶。
    “怎么样？小美人，与其在这里独自伤怀，不如跟哥两个去乐乐怎么样啊？”旁边另一个细瘦的男人也跟着插话。
    “走吧，我的小美人，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啊……”大汉嬉笑着就要伸手往梓玥的身上抓去。
    “听白！”梓玥一愣，抬头四望，哪里还有竔瑞和纪听白的踪影。
    “呵呵小美人，我看你还是乖乖跟哥两个走吧，保准你有消受不尽的艳福……”被梓玥喊得一怔，两人同时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人来之后，才又露出一脸贼笑。
    梓玥心中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两人窃笑着跟着逼近一步。再退，对方又跟近。眼看着两个登徒子的手已经抓上衣袖，梓玥慌乱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却不料脚下一滑，直直地栽入江中。
    “嘭……”的一声，江面溅起一片水花，惊动了四周的人。
    “啊……有人落水了……”
    “谁会游泳，快救人啊……”
    “呀，不好，江中的水至少有四五米深，谁敢下去……”
    “是啊，离岸边也太远了，救上来也未必活得了……”
    “渔船都开出去了，至少晚上才会回来……”
    “要不要找根竹竿试试……”
    “距离太远了，够不到……”
    “这就糟了，大冷天的，这江水可要冻死人的……”
    岸上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救人问题，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愿意下水。而桥上的两个登徒子看到梓玥落水，早吓得拔腿就跑，失了踪影。
    对于不谙水性的梓玥来说，落水无疑是死路一条，人才刚入水就灭了顶。一连呛了好几口水，他惊慌地在水中挣扎。
    “擎……擎苍……”扑着水，梓玥发出微弱的叫唤。
    “听白，我们不去没关系吗？主子看上去很难受……”躲在树后的竔瑞焦躁不安地拽着纪听白的衣襟。
    “现在去就前功尽弃了。”纪听白摇头表示反对。
    “那要是擎苍还不出现呢？”竔瑞看着在水里已经没什么生气的人，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纪听白犹豫了下，看向江中：“若是不行，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被水束缚得发疼，梓玥只觉得身子在不断往下沉，快要窒息而死。他会死吗？还来不及向擎苍道歉之前就要死了吗？难道是上天在惩罚他的罪过？惩罚他的一时贪恋得来的安逸却又狠心推开？还是在惩罚他绝情地亲手毁掉的幸福？
    他想哭，却发不出声响，喉咙疼得像要撕裂开。就在梓玥以为自己要窒息时，突地一双健硕的手臂环上他细瘦的腰，往上一提，破水而出。
    “咳……”骇然得泪流满面，他伸手抓着身旁唯一的依附，脸色苍白得发青。呛咳得厉害，几乎要把肠胃呕出。就在他难过得直想昏倒的时候，背后咻地一暖，止不住的咳嗽也跟着慢慢减缓。
    等他呼吸顺畅了些，意识恢复了一点，待到抬头时，发现双臂抱着的竟是人的脖子，不禁怔愕，刚要松手，却撞见一张冷若冰雕的脸。
    是……擎苍？！
    泪眼望进一双沉如深潭的眸子，失神！
    擎苍没有说话，只是用着一张阴郁沉冷的脸凝视着他。手下还不停地往梓玥的身上注入灵气，另一只手则安抚似的轻拍他被江水浸透得冰冷的后背。
    “擎……”他想开口跟他说话，但是他的喉咙好痛、好苦、好涩，不…不止喉咙就连心脏也纠结在一起，快疼死了，他好难过……
    “别……离开……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下一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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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的梓玥被抱回府中的时候，下人们惊慌的忙乱成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换衣服的换衣服、烧热水的烧热水、煎药的煎药……一时间，王府里像是炸开了锅。纪听白和竔瑞回府的时候，也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并没有从中插手。
    等到一切都归于平静时，已是月上中梢。
    睡得不安稳的人，在梦中不停的呓语。俊秀的眉宇微蹙着，额上又泛出一层薄薄的细汗，白皙如玉的脸上此刻因高热染上了一层妖艳的潮红。
    擎苍一脸忧虑地握着他的手坐在床畔，长及膝处的黑发披散在昏睡人的周围。发上的水珠早已干透，散开的发丝有些凌乱，黑色的裹束更增添了几分寂寥凄冷，唯独系在腰间的白玉泛着温润的光。
    如果不是今日应了仙界月老的约，擎苍也不会暂时离开，上了天界。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差点让梓玥陷入危难之中。他该庆幸的是，他给了梓玥的那枚流苏在最关键的时候，警示了他。
    轻抚那因高热而泛红的颊畔，擎苍的心口不停地泛着疼痛。曾几何时，他也让自己最珍视的人躺在怀中，却了无声息了，曾几何时，他空有一身神力，却要亲眼看着最爱的人离去。他怕，他真的太怕那种痛失的折磨了。
    蒙蒙胧胧的梓玥似乎感觉到有一只宽厚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他灼热的额头上像是对待珍贵的易碎物品般轻柔着。他多么熟悉的触感，会是谁呢？究竟是谁在摸著他呢？他努力的撑开了眼睛想要弄清楚看到的却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茫茫中有一双带著焦灼哀伤的眼若隐若现的晃动著，他刚要凑近看个清楚，一层浓雾立刻涌了过来遮盖住所有的一切，眼前又是那曾吞没他、卷走他的漆黑。想再挣扎，却已无力摆脱，只能一迳任自己在那无底的深渊中浮载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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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院子里就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听说公子回来了，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昨天亲眼看到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他抱主子回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白的吓人呢……”
    “对啊对啊，昨天应该是他救的主子，全身都湿了，怎么叫也不肯去换衣服……”
    “嗯，嗯，我昨晚送热水过去的时候，公子还在屋子里照顾主子，好像担心得很……”
    “啊，太好了，公子回来就好了，主子就不用愁眉苦脸，也不会不按时用膳了……”
    “嗯，是啊，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看到主子开心的样子了……”
    “但是……主子不是不想看到公子吗？这要万一，主子又把公子赶出去怎么办？”
    “哎呀……不会啦，主子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是很希望公子留下来的，放心吧……”
    “嗯，也对……”
    “哇啊，公子长得好看，主子又生的那么美，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哇……真是羡煞我们啊……”
    “咦，可是主子和公子不都是男的吗？”
    “笨，现在谁还管男的女的，你看主子他们那样，明眼人都看出来他们彼此爱慕，而且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不也把主子误认作女的吗？况且主子天生就长得美若天仙，所以男的女的都没差啦，只要他们真心相爱就好……”
    “嗯，说的也是……”
    几个下人围成一团，纷纷议论着。
    “你们几个，还在干嘛呢？快点准备早膳，主子醒了。”寒安的声音突地从背后传来，声音不大，却威慑力十足。
    “啊……寒管家，是真的吗？”几个下人都异口同声地问道。因为梓玥向来待下人温和又没有尊卑之分，下人们对他的喜欢也是自然。寒安自做管家以来，对她们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家都熟知，也就从原来的敬畏，逐渐转变为像对亲人般的热若。
    寒安轻咳了一声，才点头，众人见状，都高兴成一团。
    “主子醒了真是太好了，那奴婢这就去准备早膳……”
    “等等，烟花，我也去帮忙……”
    “我去烧热水……”
    “我去准备点心……”
    “……”
    寒安见她们逐渐跑远，略带皱眉的脸上才显现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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