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夜不是女人，不会在缠绵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扯着欧言问“你爱不爱我”之类的话题。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就好。因为在一个谎言也可以被面无表情地说出的世界，那些承诺似乎才是最不靠谱的。不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期待恋人的“我爱你”，季离夜并不奢望，他知道自己今天可以和欧言在一起已经完全不容易，哪怕在他身边有着小小的呼吸也会觉得很满足。
    欧言不会觉得满足。
    他仍然觉得不够。即使是早晨在拥着季离夜醒来，亲吻许多遍后再离开去工作，他还是不满足。因为这段时期对于恋爱的人来说是最难熬的。
    就像现在，在周一下午的大会上，欧言难得眯眼静坐着听各个部门的工作汇报。不过不是所有心思都在会议上，他还在考虑上次安静说的十一月中旬的流星的事情。其实所有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即使是不懂浪漫的人也会为了讨好恋人而变得浪漫。欧言不急于表现自己是浪漫的恋人，但他急于把自己对季离夜的宠爱完全表现出来。
    周一的低气压大会居然安全度过，这让所有部长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还有安静。
    “今天心情不错啊。”安静把刚泡好的咖啡放在欧言的办公桌上，顿了顿又说，“应该说自从去法国出差以来就一直心情舒畅啊，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欧言站在落地窗前，任由阳光打在身上，他倒也享受这份慵懒，嘴角扯着淡淡的微笑，对于安静的问题，他当做没有听见，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水晶魔方。这是市场调研部送来的市场试验品，是为了迎接深秋打造童话商场的一个装饰品。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晶魔方。魔方里是激光雕刻的星座，里面的流星效果很好。谁不喜欢呢，永不滑落的流星。
    本来市场调研部拿来在大会上提出的一个市场效应意见而已，这只是一部分。其实对于衬托品牌的方式有很多种，这是很平凡并且低效益的一种，但是欧言却突然有了兴趣。或许是恋爱中的人看得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浪漫。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魔方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他的意思不是把魔方当做装饰品放在角落里。
    安静若有所思地看着欧言手里把玩的水晶魔方。淡淡道，“欧言，你不觉得阳光把水晶照得太刺眼了么？”
    欧言把水晶魔方托在手心，走至办公桌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立即皱眉，“你放了多少糖在里面？”
    安静从他手里拿过魔方，细细端详，随口说道，“两块。怎么？两块还觉得甜？”
    “以后不要放糖。”欧言将咖啡杯端至嘴边，顿了一下还是又放下了，“你觉得它适合作为装饰品么？”
    安静又把魔方拿近了看，摇摇头，“作为女人，我更希望我能呆在这个魔方里面。”
    女人啊，就是这样。她们的幻想能力丰富到让人类都觉得惊讶。现实的时候会在男人营造的美梦上浇硫酸，做梦的时候塑料饰品也能当成钻石拿出去炫耀。一个水晶，女人选择处在水晶里面，希冀于它给人营造的梦幻内在，而男人更喜欢直观的内在，因为它坚硬的内部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实，所以市场上各种切割形状的水晶都会吸引大量消费者，而大部分内部雕刻的水晶则遗留在了装饰品买卖市场。不过，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女性的存在推动了这个市场的发展，大部分男性在这个市场里属于被消费者。
    欧言在考虑着要不要把市场部的部长添个女助理。
    “把负责这块市场的市场调研部部长叫过来，让他带两个得力助手来。”
    “好的。”安静点点头，她走至门边的时候，欧言又叫住她，“对了，上次你说有家甜点做得不错，是在哪条街？”
    安静唇边漾起了微笑，“我记得你咖啡里放两块糖都嫌太甜的。”
    欧言背对着她不说话，她了然地笑，“女朋友喜欢甜食？”
    女朋友？欧言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季离夜那头蓬松的短发，漂亮的眼睛，还有迷人的嘴唇。嗯，很满意的“女朋友”啊。
    “算是吧。”
    安静撇了撇嘴。
    男人啊，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朦朦胧胧的回答。很难揣测的“算是吧”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女朋友算是喜欢甜食，还是算是女朋友？平时的男人会直接，直接到伤了别人都不在意，而恋爱中却开始喜欢模棱两可地让人猜测。女人则是平时尽量不伤害别人的感情，恋爱时直接到让人觉得胃疼。其实每一段恋爱的真实情况是男人的朦胧让女人学会猜测。
    “我去帮你买一份回来？”安静想着可以顺便翘两个小时班，再给自己带一点。
    “不用。”欧言的直接拒绝让安静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这个男人，不就是两个小时的班嘛，这点工资都能抠成这样。
    “市中心的那条路上。”安静的红指甲敲着门把手，“我说，你最好早点去，下班时期车根本开不进去。”
    “那就放你两个小时的假。”欧言听到安静那小声的“耶”之后，面无表情地说，“走之前把咖啡换掉。”
    安静耸耸肩，她款步过来端走咖啡的时候说，“欧言，你今天身上的味道特别清新。”
    清新？欧言不知所以。
    他才不会觉得这是安静的夸奖。总之他不会在意任何人的任何褒贬。除了季离夜，能够直接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的就只有季离夜一个人。他喜欢季离夜吃甜点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突然得到栗子的花栗鼠，每一口都仔仔细细。仿佛只有看着他吃一样东西的样子才会感觉到这份食物的美味。
    当然他现在不知道季离夜睡了一天，一直处于低烧状态。
    季离夜觉得疼得有些离谱了。昨晚上那种情况他已经飘飘然不了解疼痛是什么感觉了，一晚上都在欧言怀里睡得很沉。今天早上还可以的，欧言走之后，被子里就开始渐渐变冷，而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烫。他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去找他带过来的退烧药，更何况这种羞人的状态下，他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知道那种地方根本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但是昨天那种情况也只能这样发泄吧。他又害羞起来，干脆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今天还好没课，那明天怎么办？现在还发烧，明天一二节课怎么办？他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胸口也闷闷的，他不敢给欧言打电话，怕影响到他工作。但他觉得欧言回来看到他这种情况会生气，他无法猜测欧言生气的理由。
    他感受着羞人的地方如同火烧一样疼，又不好意思呻吟出声。就这样闷着，又沉沉睡去。
    直到一只略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才喃喃哼出了声。
    “离夜？”欧言摸着季离夜滚烫的脸颊，一时有些慌。怎么会这么烫？他掀开被子，把季离夜抱进怀里，抚上他的额头。
    “疼。”季离夜还发着烧，又没睡醒，就环着欧言的腰，低低地喊疼撒娇。
    欧言猜到他一天没吃饭，心里自责今天就不该去公司。明知道那种地方容易发炎，昨天也没有替他上药，最关键的是居然还遣走了所有佣人。他尽量轻柔地脱下季离夜的裤子。而季离夜轻声哼了两下。
    “欧、欧言？”季离夜糊里糊涂地哼着，感觉到欧言在脱自己的裤子便有些醒了，“别……别。”声音软软哑哑的，惹人疼爱。
    欧言俯身在他唇上浅啄一吻，“乖，我看看。严重的话就得叫医生来一趟。”
    还要、还要叫医生的？！不要，不叫医生。太丢脸了。季离夜慌慌张张地抓着欧言的手支支吾吾，“别，别叫医生。”欧言回握他的手，温柔地笑着说，“乖。”然后抚上季离夜雪白的双臀。
    “唔。”季离夜把头埋在臂弯里。太、太丢脸了。居然这样对着欧言，简直比疼痛还要难忍。
    季离夜细细碎碎的呻吟在欧言听来简直像被猫挠了一样，心脏被挠得痒痒的，他沉着脸检查季离夜受伤的地方。尽管昨天晚上他有为他清理过，但还是红肿着，还好没有撕裂等更严重的状况。
    “欧言。”季离夜抓着他的手，头依然埋在臂弯里，“不要医生。”
    欧言叹了口气，摸着季离夜蓬松的头发，“好。乖乖等一下，我去拿消炎药。”
    欧言对季离夜没辙。就像对于季离夜今天为什么这么严重还不打电话给他一样，他已经和季离夜说了很多遍了，他也知道他很犟。他太乖，就因为太乖，所以欧言怀疑自己是不是给他留下过的极不好印象现在还是没有改变。
    他甚至在怀疑季离夜的真正情感。是被迫的顺从？似乎是的，从一开始就是的。无论是作为同桌开始，还是同居开始，都是他的主张，把离夜强留在身边，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也没有点头，一切都是自然的模样。他不会撒娇，偶尔一点点撒娇的语气都会让他恨不得把所拥有的东西全都给他。他太安静，他的安静让他觉得自己想给他的都像是可怜的自作多情。
    嘴角挂起苦笑。把季离夜搂在怀里，抚着他的背等他睡着。
    季离夜才睡不着。他虽然头还是有点晕，但靠在欧言怀里那种激动让他无法入睡。
    他嗅着欧言身上沐浴液的薄荷香，这是习惯又不习惯的味道。他早就闻过欧言身上的薄荷香。很早很早，在高中的时候，作为欧言的同桌，无论何时都是这一成不变的香味。他一直觉得很好闻，可是，后来的现在，也只有在现在又闻到这种味道。前两天欧言身上的都是香水味，也很好闻，但他更喜欢这种味道。
    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怎么了？”他的小动作还是被欧言察觉。欧言摸了摸花栗鼠的脑袋，他在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不是。
    “就是，很好闻。”季离夜悄悄红了脸。
    欧言浅笑，“只是沐浴液的味道。”
    “我知道。”季离夜说，他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又接了一句，“欧言以前就一直是这种味道。”
    “以前？”
    “恩，高中的时候。”季离夜眨了下眼睛。高中的时候就是，他一直清楚地记着这种味道。
    “原来你还记得。”欧言紧了紧搂着他的手。原来你还记得。欧言吻着他的发顶。
    季离夜微微闭着眼睛。“原来”么。他是语文老师，他知道一句“原来”里有多少期待和失落。他迟钝的心好像读懂了什么。是什么呢。是他一直不敢猜测的情感。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平静下来的感情又荡漾起来，他总觉得欧言的语气很悲伤。为什么呢，是哪里悲伤呢。他说不上来，就像他说不上来欧言看到他发烧会生气但为什么生气是一样的。其实他很敏感，他敏感地清楚别人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种语气代表着厌恶还是接受，但他不敢猜测欧言的想法。有些东西他猜到了，但不敢多想，因为他害怕他还猜到了结局，他更怕猜到了事实，他似乎知道欧言表情背后的事实会让他心疼到厌恶自己的存在。
    就在现在静下来的的时间里，他红了眼眶，紧紧闭上眼睛，“我、我困了。”
    “恩，睡吧。”我会陪你。欧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季离夜趴在自己的胸口睡。
    他把灯调暗一些。昏昏暗暗的，看着季离夜的睡颜，欧言突然想到了白天把玩的水晶魔方。小巧玲珑的水晶魔方，雕刻的不落的流星，幻想，梦境。季离夜就像水晶，外表看似玲珑剔透，其实看不清的是内部。他知道他一直以什么姿态活着，所以更想知道他以什么心情呆在自己身边。越来越好奇，就像好奇漂亮的水晶制作的过程，他只是想知道季离夜过去的四年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即使是笑的时候也像有眼泪。
    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没必要知道，尤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既然无力改变的事实已经让人难受过，那么就没有必要要重新提起，不如忘记。但是欧言只是太在意，在意离夜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带着过去的芥蒂，眼底就像水晶一样的眼泪，他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