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离别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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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的回信来的很快,但萧政恒的身份只对很小一部分人公开。
骆冰昕原想讥笑地看着一向自视甚高的顾松弈对着小皇帝三跪九拜,假装不知情。却不幸被顾松弈纳入可信任人的行列,陪着他一起假装恭敬,还有一个可怜人就是文砚了,被萧政恒的身份给彻底吓傻了。他只以为他许是个公子哥,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当朝天子。细细回想自己过去可有得罪了他,唯恐一个不慎被搬走了脑袋。
省略了一些无需外人得知的秘辛,只称奉六爷指明,暗中护送殿下回京。文砚虽觉有些蹊跷,却也不多话。皇帝依旧是仆人打扮,外敌仍在,过早暴露了身份,只怕会有危险。年纪虽小,萧政恒却还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他想着一回京便要用尽一切力量将顾松弈收为己用,不仅仅是他富可敌国的财力,更重要的是能留一有用之才在身边,他方有可能扭转乾坤。于是便常常寻找机会与他攀谈,一来是要加深感情,二来则是想从中发现他的软肋。父皇在世时曾教诲过他,用人切莫用无软肋之人,这样的人,生生死死无所牵挂不容易牵制、难以掌控。要想用好一个人,必先寻到他的软肋,并掌握手中,这样方可令其听令而行不敢造次。而另一方面,回京之后必然是要去见六哥的,虽为手足却一直少有接触,外界都说六王爷放浪形骸,不拘世俗,在家中豢养了不少优伶,但朝中有不少官员都十分倾慕六哥的才情和能力。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将王位传给他,而不是六哥,毕竟,无论是哪一方面,六哥都要胜过他许多。这只是他心里的不解,不会告诉任何人。
几日相处下来,对于顾松弈的为人,大抵是个谦恭有礼却也精明狡诈的人。既有文人的洒脱谦恭,又有商人的狡黠机敏。若说软肋,大概就是对亲友的眷顾吧。他似乎对家人极好,对顾府极为重视,对他的未婚妻也极为疼爱。也正是因此,萧政恒对他更为放心,他越是有所顾恋,他越是能放心将他用作自己的良驹战马。
将手头的工作逐一安排下去,一个完整的顾家几乎就被瓜分为了各个小势力。每个分行的负责人皆不姓顾,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只要有能力就能爬上管事一职,顾松弈素来是唯才是举,只要有能力,不管出身如何,都将委以重任。以未婚妻的身份缠住他陪她参与各项商行会议,让骆冰昕发现,各个分行的主导权都在各个负责人手中,看似旁系众多的顾家,其实只是充当一个掌舵人,走在最前方,带领整支船队前行。虽握有实权,但从不见叛变,是因为众人早已看透,与其你争我夺,两败俱伤,不如归在顾松弈旗下,听凭他指挥。顾松弈手中掌有朝廷特批的专权,无论身处何种商业竞争中,都有着绝对的优势。
这个男人对金钱权势似乎极度麻木不仁。偷瞥了一眼正在安排日后行中一系列事物的顾松弈。平素虽极为慵懒,看似漫不经心,但在处理事物之时却是心无杂念,果敢利落的。正是有了这份能力,才能将一切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虽挂着全国首富之名,却从没见其鼎铛玉石,弃掷逦迤。他的生活过得极朴素,顾府更是单调得令人吃惊,恍如失了心,空荡荡的,让人独处时会觉得脚底窜起寒意,直逼脊梁。
“你的钱都用在哪了?”回府路上,她特意问道。
“都用去购置兵车器械和粮饷了。”
“说笑了你。爷才不急于一时。”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一期何远矣,养兵是眉睫。”这次倒没有开骆冰昕的玩笑,他极认真地做了回答。“不然你以为我将钱花在了何处?”
“你不是个守财之人,钱于你是真真的粪土了。我以为你去接济百姓了。”
“那是六爷该做的事,我只是一介商人,得不得民心于我又有何干。”他一声冷笑,眉宇间透着不屑,这样的神情,甚少得见,稀有的就像是做出来的假象。“人各有命,无力扭转自己,就只能匍匐乞讨,受人轻看。”
“你的心怕是冰做的。”她吸了一口凉气。“爷尚且疼怜无依无靠的寡妇幼儿,你却如此轻贱他们。”她的确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别人生死她一向不在意,但不至于像顾松弈一样能露出鄙夷的姿态睨视被压迫在底层的百姓。
“我同你开玩笑罢了,怎么你就当真了。”忽的大笑,把骆冰昕彻底蒙住了。“你去问问六爷,或是朝中各地的官员,每年赈济灾民的银两有多少是由我顾府承担的。”似是心情极为畅达,他加大了步子,越过骆冰昕,走在了前面。
“……”原想发怒,但望着那渐渐融于人群中的身影,忽而又觉得闷得慌,心里有似曾相识的情绪被勾动了。她咬了咬下唇,又跟了上去。
“你觉得这天下社稷究竟是谁在撑?”他漫不经心地忽然问道。
“各司其职罢了,少了谁,这天下都难成天下。”
“如你所说,商人挣钱,农民务农,将士出征,谋臣出计,君王统领。只是即使这样,依然有着贵贱之分,而农民不过是被君王拴在农田上没有反抗力的家畜。商人却能凭借一朝富贵,疏通权贵,私断专权,可是君王却还口口声声说着重农抑商,不是可笑吗?”
“你是怨被压迫的百姓,还是怨无能统治的君主。”她压低嗓音,难得见他多话,却像个愤世嫉俗的书生,忍不住问道。
“何必怨,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底下的人,上面的人,要怎么活,与我何干?这天下的一切与我又有何干?”他看她一眼,随即有转过脸,大步走开。
“你……”莫名的,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一阵恍然。竟然感觉不到……感觉不到……
和他一样的感觉……在心口的地方,莫名空虚。
走到顾府门口,顾松弈停了下来,他回身看着骆冰昕,笑着问道,“你这是要跟到何时呢?”从清早起,她就跟着他各处跑,旁人只觉得两人过分亲昵形影不离,却不知这只是变相的监视。“我以为你们在顾府已经安排了足够的眼线。”他略显无奈地叹气。
“我和他们不同,我只做我想做的。”
“也就是说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值得惊讶是吗?”
“我想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惊讶。”
“呵呵……”他笑,笑的声音暖暖的,几日相处,骆冰昕知道这是他真心的笑。“好了,那么接着我要去一个女子不宜去的地方,你还要跟着去吗?”
“第一花魁都被我带回来了,你还去妓院做什么?”
“看来佛堂清净地,果然不适合你去。”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在她微怒的瞪视下,摇了摇扇,笑着走开了。
“这只死狐狸!”轻哼一声,她转了个身,决定先去市集逛一逛。她才不想现在回客房,去看翠雨一脸的苦相和无声的质问。那种麻烦的问题就统统交给顾松弈的得意门生文砚去办好了。心中虽是这般想,却还是忍不住又盯着那背影离去的地方呆愣了片刻。
那是去佛堂的地方吧。
与世隔绝,佛堂依旧保有着它的清净,无论府中发生着何事。一来是地处偏僻,不是对顾府熟门熟路,实在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二来则是顾松弈并不允许他人私自进出佛堂。
他站在佛堂门口,并没有走入,只是隔着木门,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什么也没有说,又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而在他离开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者佝偻的身躯,跨过门槛,蹒跚走至翠竹旁,微微踮起脚尖眺望远方。那道身影早已离去,眼泪从眼眶滑落,滚过满是皱纹的脸,落在颤巍巍的手上。嘴上嚅嗫着,终究是万语千言,皆化作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