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已是人满为患，几乎挤爆春香阁。文砚护着自家主子站在厅中一处石柱旁，不让涌动着、躁动着的人群弄伤了顾松弈。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着疯狂，就像是被圈在牢笼中的野兽，恶狠狠地盯着即将出现的美味。
    顾松弈有些厌烦空气里充斥的香粉气味，特别是这春香阁，香氛之中总是透着古怪。若不是有几笔生意的对象在此，实在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尊驾，来到这样的声色场所，受尽荼毒。
    他不是不爱女子，只是素来习惯了佛堂的清净，渐渐淡漠了一些兴致。世间美女他不是没有见过，清丽也罢，妖艳也罢，但在他眼中，亦是和常人无异。多事而急于谄媚的人甚至替他挑选了一批声色俱佳的娈童送至顾府，给人提供了长足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女子，没有大起大落的情感，时候到了，他自会娶妻生子，而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少爷，这清盘镇第一花魁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呀，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连生意都不做了，”
    “怎么，你想见？”揶揄地调笑，顾松弈缓和下自己有些僵直的身子。
    “不不不，文砚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把头摇的像一个拨浪鼓，眼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渴望。
    “那不就是想见了。”用折扇轻敲了一下文砚小小的脑袋，顾松弈的视线停留在了二楼的一间厢房之上。
    “怎么了，少爷？”
    “没事，你倒是快些快把王员外，蔡老爷子和杜公子找到才是。”收回视线，顾松弈敏感地察觉到方才一直有人在注视自己这方，不将话点破，心里多少有些明白，看来有人是想要“瓮中捉鳖”。食指轻点着鼻尖，嘴角微微带笑，文砚一看便知，少爷怕是又要和人斗法了，乖乖不在扯些杂七杂八的，安静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虽然人群拥挤，但仗着自己的小身板，文砚在人流中穿梭自如，不一会就将三个满脸红光的人找到了。他低着头一路小跑，认准自家公子的衣衫，便用力扯了扯，看到顾松弈低下了头，便小声地回报。“少爷，我找到他们三个了，要先去见谁呢？”
    “由近及远，按远近一个一个见，走吧。”拍了文砚的脑门一下，他笑笑便侧过身子准备走动。“小心，尽量不要和人起冲突。”
    “恩恩。”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文砚走在前面，原想替少爷开路，现在只得乖乖缩着身子在空隙里钻。
    王员外在几个花娘的簇拥下，正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二楼。嘴巴有些不耐地吃着身旁女子递上的已经剥去皮的葡萄，嚼了嚼籽也不吐便吞了下去。油光遮住了他脸上岁月的褶子，两双放光的眼睛也不如平日的老态，显得意外的炯炯有神。
    “平日与他做生意总是装作结巴口吃，慢慢吞吞，倒不见这么精神。”文砚隔着一段距离不屑地骂着。
    “做生意的小手段罢了。”王员外在生意场上是出了名爱倚老卖老的，谈生意总是喜欢故扮作结巴，拖延对话，让人失了耐心也无意和他多做纠缠，到最后连原本盘算的利益也全然不顾了。
    顾松弈与他之前几笔生意也是这般，只是比起耐性，自小受佛禅洗礼，顾松弈的耐性常常让他这招毫无利益可剥。他可以和他喝一个下午的茶，听他结结巴巴不到二十句的话。如果对方愿意，他甚至可以奉陪到深夜，只要对方不介意多预备一人分的碗筷。
    而王员外的贤内助素来是出了名的彪悍泼辣，能让他不顾悍妻发威偷偷跑来此地也足见花魁魅力之大。但若是被家中的母老虎得知了还是免不了要回去跪一顿搓衣板。
    “王员外可还记得在下？”
    “不就是顾家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就算化作灰我也认得。”生意场上吃了好几次亏，即使脑袋发胀发热，他也忘不了他。
    “王员外说笑了。”他发出呵呵的笑声，感觉之前围绕着王员外的女子一股脑朝他涌来，他不着痕迹用扇子一一隔开，最后索性将文砚推在前面，挡住一群女子不断挤过来的身子。他是没事了，倒是文砚一张脸不知何故涨得通红，一手捂着鼻子，感觉有热乎乎的液体要从鼻子里流出来。“对于我之前和你谈得那笔生意，不知王员外你考虑的怎样了？”
    “额，生…生意？”他迷惑地重复着让他在意的字眼，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二楼，不愿分一点给面前的顾松弈。
    “是啊，王员外你差人说你大致上是答应了，所以在下今日特意前来找你签约的。”他从怀中取出早已预备好的纸和印泥，说是递上去却并未让他细看，显然他也不愿费神细看。
    “既…既然已经答应了，那…那就是答应了。”他嘴上含含糊糊，看在文砚眼里是十足的愚钝模样，想也不想就在顾松弈递过去的纸上按了手印。“没什么事就别来烦我！”
    “是是，您尽兴。”他笑，满意地将纸收回。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
    “少爷，王员外约你出来不是商量此事的吗？怎么变成早就达成协议了？”文砚一逃离那群妖媚的女子便马不停蹄赶回顾松弈身旁，靠着他低声问着。
    “不好吗？今天的生意看来会好做的多，不用花费太多心思。”他在暗中观察了许久，早已发现人群的不同寻常。身外商人，没有普世救济的慈悲，自然是该把握时机，好好赚上一笔。
    “也是，不论怎样，最后还是都会听少爷的。”思及此，文砚脸上又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阖上门，骆冰昕开始在脑中清点着自己对顾松弈的初次印象。内敛不外露的情绪，一张温润如玉的无害表情，一如她所想，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翠雨仍在补着妆，做着最后的准备。她原是想暗暗观察一下顾松弈，在鸨母的指点下，她很快就发现了躲在石柱旁的顾松弈和他的家仆。完全不同于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脸的云淡风轻，完全不受影响，唯一恼火了他的怕是她同样厌弃的脂粉味，隐隐的皱眉，是他唯一外露的情绪。原想再多观察一阵，但顾松弈却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存在。她有些仓皇地躲入屋中，天知道只差一瞬，她就被他发现了。
    这个男人不可小觑。莫怪爷会对他如此厚爱，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其招揽。她做着最客观的评价，但紧握的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甘。
    翠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旁，依旧是一张受了惊吓的小鹿姿态，看得出骆冰昕有些心不在焉，却又没有胆量提醒她是时候了。
    “我和你过会一块出去。”
    “咦？”
    “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了。”原是不想露面的，但被顾松弈挑起的情绪让她决定临时改变策略。不用想也知道，若是让翠雨一人出去，虽不会影响大计，但必然是会受到顾松弈的迷惑。那个男人，有着惑人的可怕力量。只是翠雨不自知，她已经被他戏弄了一会。想起之前她拿给她的那些账本，他甚至只是拿些糊弄黄口小儿的假账本，根本不屑费神对付翠雨这样的小角色。“哼……”一声冷哼，“这个男人不比楼下那些猪翁，不要妄自想去诱惑他了。到时，又是一场笑话。”若不是她在顾府那蹩脚的演技惹来了顾松弈的怀疑，她也不必像现在一样再大费周章。
    翠雨明白骆冰昕所指何事，关于那些账本，想起来仍让她懊恼不已，当初她兴冲冲在顾宅后门等着有人接应，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盯上了，若非小姐派出的人身手了得，只怕连自己的身份都将泄露，但结果取回的却是一堆假账本，真真让人呕血不已。只是即使被那个男人如此戏耍，翠雨仍是无法逼迫自己彻底恨透顾松弈这个人。凭着爷的势力和自己的姿容，当上花魁已有两年有余，见过男子不知繁千，管他是皇孙贵族还是落魄书生，几番温侬软语，几杯黄酒入喉，都不过是一样的本性。但顾松弈却不同，无论何时，都是处变不惊，坐怀不乱，温润如玉的性子。早在被下命令潜入顾府之前，她便对顾松弈倾心不已，只是身为花魁的难处，只能远远相观望，在梦里解一解自己的思慕，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不知爷想对顾公子做些什么？”她壮起胆子，小心地问，唯恐被人察觉了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小小的百转千回。
    “这个不用你多管。”她随手取过一条薄纱，遮住翠雨半张丽容，满意地看着怀抱琵琶半遮面的婀娜效果，不愿多提。“你的任务只要颠倒众生便可，记得要用醉相思。”她再一次提醒她莫忘了本分，顺便替她取出了柜中镂刻着精致花纹的香粉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