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鸢端起茶盏，淡淡一笑，“不错，反倒是那些嘲笑反对之人，在我看来，他们才是真正的鼠目寸光！那些人，主公不必放在心上。今夜雪景鸢以茶代酒，敬主公一杯。”
    “不，景鸢，是我要感谢你才对。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懂得我的决定？”东方宸举杯一饮而尽，“就连祢澜杨昭他们，都劝我早日收回成名……”
    “哦？从事们怎么说？”
    “他们说，税收乃建国立业之本，一个军队的强弱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税收。没有税收，哪里来的军队，又哪里来的国家？”
    雪景鸢细长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光滑瓷杯，“从事们这么说未免武断。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从事们认为主公对百姓太过仁厚，难以成就大事。那么试问，一个军队若是处处招致民怨，这支军队可能长久否？”
    “妙绝，妙绝！”东方宸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望了雪景鸢一眼，“一直以为祢澜杨昭他们可算是能言善辩之人，今日才知，何谓真正的辩才。”
    雪景鸢轻抿口茶，继续道，“主公此举，短期来看是会减少税收，但长期来看定能增加税收。”
    东方宸面容一整，“请先生说详细些。”
    “因为华林县恰好位于各方诸侯势力的中间地带，降低税收之后，必会有大批商人觉得有利可图，赶来华林县做买卖，待华林县慢慢发展起来以后，要不要提高税率就全凭主公一句话了。”
    只怕等华林县成为商贸第一都时，赶他们都敢不走！
    东方宸恍然大悟，而后又毫不吝啬地大肆感叹了一番雪景鸢的智慧。
    “主公那么高兴呀——别忘了，眼下崔颢可是大兵压境，华林不保呢。”
    “嗯……守不住华林也没什么，守住你，就够了吧……”
    “嗯？主公说什么？”雪景鸢没有听清。
    “没什么……算算时日，崔颢大军就快来了吧。”
    当东方宸收起那漫不经心的微笑，一股熠熠的风采瞬间灼亮了他的眼眸。他顾盼神飞，眉宇舒展，挥手间气度潇洒，谈笑间淡定自若。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燃烧着近乎妖异的魅力。
    也许，世人眼中那个玩世不恭，碌碌无为的落魄将军，只是一个面具，一个伪装。
    而倘若有人能让他撕下这层面具，那个人一定是景鸢无疑。
    当晚，雪景鸢留在军师府的小院中彻夜长谈，两人从朝政格局军国大事，一直谈论到江湖趣闻小道消息。东方宸知道雪景鸢在慧谷隐居多年，但听他闲闲道来，宫中掌故，江湖势力的神秘所在，如数家珍，深悉熟解，毫无难度，根本不想是一个隐居山林的贤士，更像是为官多年的臣子。
    东方宸忽然觉得，面前的雪景鸢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在和这个人交谈的时候自己会对他有一种很本能的亲近感，当他用一双清明的双眼望着你听你诉说时时，你会有一种很舒适的，如沐春风的感觉；而当他和你讨论问题的时候你会觉得找到了知音。
    夜已深，月倚墙。小院中飘散着阵阵清雅的梅花香，暗香浮动月昏黄。
    东方宸轻拈茶杯，深邃坦诚的目光直视雪景鸢，“景鸢，我一直没有把你当做自己的属下，或者军师看待。”
    “哦？那主公以景鸢为何人？”雪景鸢的问话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好奇。
    是啊，不是下属，不是军师，又是何人呢？……
    那时的东方宸并没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那此小院长谈之后，东方宸便几乎日日都有“公事”要寻雪景鸢了。
    渐渐地，军中便有了些传言，说东方宸与这新来的军师相处甚洽，日日“食同席，寝同塌”，情好日密起来。“食同席”确乎事出有因，寝同榻也有过一两次——时下阴晴不定，大雨留客，东方宸赶上过两次，哪儿就到了“日日”的程度？
    东方宸何等聪明之人，猜度定是黑虎、张兴捻酸，于是顺水推舟，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古有刘备得诸葛亮，如鱼得水，今有我东方宸得雪景鸢，如虎添翼。”
    在对待雪景鸢的事情上，东方宸第一次尝到了流言的可怕。
    于此同时，从事杨昭的府邸之中……
    “兄长！”
    随着一声带着怨气的叫声，杨章哗地一声撩帘而入，让正在案后踞坐出神的杨昭吓了一跳，手一抖，指间的毛笔“趴”地一声掉在案子上，滚了一片墨迹。他不满地瞪了杨章一眼，又忙不迭地叫侍从来擦拭，口中嗔道，“你呀，在主公麾下也有不少时日了，怎的还这般不知收敛？”
    杨章鼓着腮，不耐烦地看那侍从收拾了，挥手让他退下，又扭着脖子看他走出好远，这才凑近了，低声说，“兄长，听说主公让那雪景鸢把帐簿拿走了？”
    杨昭一愣，瞥了他一眼，手指抹过方才案上的水渍，沉吟不语。
    “这么说……是真的了？”杨章握着拳愤愤地叩了一下。
    “主公只说请景鸢先生了解一下华林的帐目，其他的……并未多言。”杨昭沉下气来，伸手一件件把文房之物收拾妥当。
    “我的傻哥哥啊。”杨章按了他的肩膀，“你还这么不紧不慢，自你追随主公以来，不管他浮沉荣辱，这资财帐目，哪一件不是由你亲自打理，怎么今天那个黄口小儿一来，就全拿去了？”
    杨昭任他按着，面沉似水，一语不出。只凭杨章气急败坏地喷着吐沫星儿。
    待他说完，只点点头，“好啦好啦，我还有事，你且去别的地方走走，啊。”
    说着，咳了一声，抖着袖子大步而去。杨章追了几步，见兄长并无回首之意，气得吐了口气，暗自骂了一句。又像是有了什么主意，突然匆匆而出。
    ——雪景鸢，你等着的，我兄长能忍得你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有人可是断断不会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