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莫得同车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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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袖轻轻拍了他脑门一下,面容也没那样羞涩了,“你心里明明知晓的,再胡说就将你反锁门外。”
    “好凶,”子潇手掌伸进他怀中,“你这样凶,往后我怎么放得下心跟你走啊?你若是虐待我可怎么是好?”
    “别闹了……今夜有客人从山下头来访,是三长老的故友,曾出钱重修了溪云观。等会儿三长老要召集大伙有话要说,我眼下就得去了。”
    子潇冷笑一声,却依旧黏在夜袖身上,声音在染了暮色的风中有些飘忽:“说什么好友,不就是利益往来么?道士还搞这一套,干脆不要修道了去做生意算了。”
    听他这话,夜袖却是笑起来,转身将他的手掌从自己怀里抽出:“今夜你就老实些,我明早再来看你。”
    “不要。”子潇笑吟吟帮他整理衣襟,“眼下我得跟你一块儿去看看,那甚么三长老我还没看过呢,我就看过你师傅,好奇得很。”
    夜袖拗不过他,只得带上了子潇一块儿去雨露殿,两人齐齐施展轻功,子潇却是故意慢夜袖几步,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身姿优美,仿佛一朵随风摇曳的玉兰。
    到雨露殿前时,他二人只见大群的弟子皆围在一块儿,中间不知是站着甚么人,派头似乎挺大的模样。子潇落在一棵树上,扯了扯一旁夜袖的衣袂:“哎,我突然想到个事儿,你甚么时候能带我去魔界啊?眼下都过了这样久,我啥都想不起来,或许一到魔界便想起来了呢?”
    夜袖看前边事物看得专心致志,子潇忽然这么一问到将他给问住了,思索片刻才道:“你眼下就想去了?那我抽个空闲时候就带你去吧……只是……只是这人界的一切,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说完,唇边竟还露出个绝美的苦笑来。
    “你舍不得谁?”子潇很是好奇,“砚青还是你师傅?还是这溪云观的一切?”
    夜袖别过脸,望着前边渐渐沉下的夕阳,不再说话了。
    他二人又在树上站了会儿,子潇闹着要去看三长老,于是夜袖只好带着他挤进人群,站在离三长老不远处,能够在燃起的灯火中瞧见大致的模样。
    眼下三长老似乎正与众人说起身旁故友,那人是江南有名的盐商,据说早已做下不少善事,时常去道观中参拜神仙甚么的。子潇听得脑袋发昏,又觉着那三长老的盐商故友甚是眼熟,想了半天不知在哪见过,便又往人群中挤了挤。有人被子潇挤得发了脾气,干脆将他朝着另一头用劲一推,恰好将他推到那盐商的眼前。
    灯火晃动中,子潇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容,心中大呼不好,但早已无处可逃。
    那人瞧见了子潇,嘴里也是一声惊呼,但更多的是惊喜:“南花魁?你怎的在此处啊?”
    一片死寂。
    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像是朝着自己飞速射来的利箭,噗噗几声就将身体给射出了无数个窟窿,鲜血飞溅。
    子潇眼睛里的光,“呼”的一声就熄灭了,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他眯起双眼,望着那个盐商,一字一句:“阁下怕是认错了人。”说完便将袖子往身后一拂,立刻便要走。
    后头盐商觉得惊奇,他在长安城时听闻云雨楼内一场江湖恩怨,将最美的南花魁给弄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派了许多人出去寻也没找着,那云雨楼的老鸨可气得半死。但眼下他居然在这清修之所见着了南花魁,觉得既新鲜又好奇。
    “哎,花魁,云雨楼缺了你可是没了牡丹的庭院,当真失色,你跑到这么一个清修之地,莫非是在躲避谁?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嘛。”那盐商觉得子潇怕是在躲避仇家,他一个孤孤单单的男妓也不容易,若是帮了他,说不定还能顺势让他“报恩”几夜,何乐而不为?
    有甚么事物,仿佛窸窸窣窣的黑蛇,从四面八方涌进了自己的胸膛。
    子潇只觉得,即使转身后也还能察觉背后那些蛇芯子般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的目光,那些好奇、鄙夷、恍然大悟与厌恶的目光。
    他不敢去看夜袖的神情。
    怕看见与周围人同样的眼神。
    他在原地顿了顿,而后低下头,长长的额发遮住视线,他将袖子捏在手心,一步步离开了这个由万千目光组成的黑色炼狱。
    什么都完了。
    那些小心翼翼遮掩起来的回忆,仿佛沾染了恶毒诅咒的经历,分泌出黑色粘液的花朵,它们在这个刚刚降临的夜晚,一同在子潇的身周爆炸开来。
    那些在风中猎猎翻飞的玉白道袍像是悬浮的鬼魂,大片的,静止的,不动神色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将毫无声息的冰冷呼吸喷在他的后背上,掀起一阵阵死亡般的颤栗。
    晚风微凉,子潇却觉着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某个深渊,走向万劫不复。
    “夜袖站住。”正要上前追子潇的夜袖,只听见耳中“咔嚓咔嚓”几声,低头一瞧,自己的双脚已被从地面裂开的冰凌冻得无比牢固了。
    “师傅……”夜袖回过头,眸子里满是焦急地盯着霜骨:“子潇他不知要去何处,我……”
    “他要去何处与你有甚么相干?”霜骨迎着众人疑惑猜测的目光朝他走去,站定了,雪白的长袖一拂,将夜袖脚下的坚冰撤去。“跟我回通仙宫,我有话要问你。”说完双掌便放在身后,头也不回,衣袂在风里飞出哗哗声。
    这事儿,总要做个了结的。
    修道便要忘却红尘,忘却红尘才能成仙。
    夜袖在原地急得几乎要冒汗,他扭过头去,夜色里已瞧不见子潇的身影了,只看得到晃动在光线边缘的树影,仿佛缓缓移动的沙海。前边霜骨又沉声催了他一句,夜袖心里矛盾得很,但也只好跟上去。
    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他跟在霜骨后头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每分每秒皆像是过了好几年一般漫长。霜骨背着手走在前面,银白的长发宛若蛛网铺天盖地。
    两人一个走得不紧不慢,一个跟得焦急无比,终于还是在长火殿前停下来。
    长火殿中的明光将周边所有事物皆照得一片通明,霜骨在暖金的灯光中回过头来,银眸中有水纹闪过:“徒儿,你跟子潇算是同床共枕了?”
    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吓得夜袖当场便面色惨白。
    他虽已恢复了魔的记忆,但好歹在人界生活了十九年,又是这个严厉的仙人师傅教出来的,自然在心中还是有些畏惧霜骨,是真正将他当成自己的师傅,哪怕两人言语不合也不会生出杀心。
    不似方才,夜袖险些便杀了那盐商。
    “说话。”霜骨沉下脸来。
    夜袖只感觉胸膛中那颗事物就快跳出来了,他将被吹倒眼前的额发撩开,而后望着面色凝重的霜骨:“是,师傅……徒儿恐怕,不适合修道……”
    “胡说!你好好的修了十九年道,无论是剑法还是五行法术皆是同辈弟子中最顶尖的,还有对各种经文的感悟理解,皆无人可比!怎的,如今来了个象姑,就将你牢不可破的修道之心砸成粉碎?”
    “师傅,子潇他不是象姑……”象姑便是男妓,他决计不信子潇在这一世是个男妓。
    霜骨朝他冷笑:“商人都将他认出来了,你不过是不想去信。夜袖,人一旦陷入红尘便会无法自拔,但如若脱身了便能不再投入。”
    夜袖望着霜骨那张宛若冰雪般精致的脸,视线在他刀锋一般的眉毛上划过,最后停留在那双毫无情感的银眸上。他吸了吸鼻子,笑得很柔和:“师傅……那你定是在呈现之前未经历过情事的,师傅你眼下爱的人便是夏侯,是么?师傅,你不是仙么……”
    “你……!”霜骨的眸子一瞬间结了冰,脚下砰然爆出一圈寒气。细碎冰渣四处飞舞,他便站在那银光中心,右手被坚冰包裹,咔嚓咔嚓凝成一根锐利冰锥的模样。
    夜袖眉宇间有警惕,后退一步。
    霜骨却在树影下勾起唇角:“别怕徒儿,我不伤害你,只是觉着自己太没用……一个成了仙的人,还玩什么再续红尘,委实不该。况且夏侯那丫头眼下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想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来了,反正这山上……也没有什么她留恋的东西。”
    于是,在说完这话后,夜袖便目瞪口呆地瞧着霜骨将那根从他右手中生出的冰锥,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上方雪白的喉咙。
    鲜血飞溅,好似晚霞。
    “师傅!”夜袖惊呼一声,冲到霜骨跟前一把扶住他,水银般的长发与鲜血沾了满手,触目惊心。那插在霜骨脖颈中的冰锥很快融化,与滚烫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却散发出兰花香息。
    霜骨目光冰冷地将夜袖一把推开,任脖子上手腕粗细的伤口流血不止。他缓缓站起,眉眼间有疲倦,伸手扶着旁边一棵树,面色平静。
    “我曾经教给她一个法术。”他望着遥远夜幕,胸口缓缓起伏,自言自语一般,“那法术能够施展在人身上,被施法的人若是受伤流血,施法者皆能感觉得到。她学会后,便对我施了法。眼下想来,那法术是没有失效的。若她还在人间,就能感觉到我的伤。”
    一双银眸望向夜袖,目光里是浓郁的失望:“我听人说,你与那子潇已同床之事,先是不敢置信,险些便将那胡说八道的人给杀了。后来我隐匿身形,在子潇房中等候,还真被我瞧见了你们……本是想过些天再追究这事,可今日才知晓,那子潇还有另一身份。也罢,我这个师傅本身就做得不对,这次便不罚你们,你去同那个子潇说,让他即刻离开百蕴山,永远不得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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