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忆断溪云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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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中,是一片幽绿而无际的荷塘浓雾。
    不知自己在这里走了多久,时而冰凉时而滚烫的水浪不断拍打着腰际,脚底踩着的,是混合着碧水的硬物,踩在脚心上却也不硌人。
    前方丝丝缕缕的潮湿白雾,似乎愈来愈浓了,几乎就快要将腰边的一朵粉荷给遮盖住。子潇恍恍惚惚,伸手撩拨那些触感冰凉的雾气,它们就涌进他的黑色眸子里,将睫毛装饰成两圈朦胧的黑雾。
    空荡荡的水花声,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耳膜。
    哗————哗————
    脚底下踩着的东西似乎动了动,朝着上头浮起来。
    子潇低头去看,“咕噜”一声浮上水面的,是根带着血色的枯骨,疏松的骨质上分布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洞,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痛……”一声低吟不禁逸出双唇,子潇抬起手臂,挡住斜刺过来的光线,在发白的视线中瞧见了影沐黑底银纹的衣裳。
    俯在床边上的影沐抬起一张精致面容,黑亮的眸子里闪过某种光华,他朝紧闭双眼的子潇轻声道:“我会帮公子弄干净的……再忍一会儿吧。”
    子潇沉默半晌,在脑子里飞快搜索或许还残留着的片段,但除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梦与自己身下的刺痛以外,他便再也想不起来别的东西了。身下的床很软,将他疲倦不堪的躯壳轻轻托着,仿佛在这上头骨头散尽了也不碍事。
    “你,做了?”句子在喉咙里滚动许久,子潇望着头顶上绘着画的平顶,叹气般道出这话。
    影沐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不小心将子潇的痛楚碰到了,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影沐又手忙脚乱地将药膏涂上去,脸上是无比心疼的神情。
    子潇躺着的姿势风情万种,唇角一勾,冷哼一声:“做的时候没见你心疼,影沐,我真没看出来,你是这般人,当真不简单。”
    俯在床尾的人当即愣住,肤色由红转白,影沐双手轻微颤抖,身子从床上直起来,再朝着子潇跪下去,声音虔诚得仿若面对神祗:“影沐自知做得不对,还请公子惩罚……但我向来说到做到,若是公子哪日真的与世长辞,我自然也不会独活。但眼下,公子请让影沐将手中的事做完,那地方若是不涂药,会很疼的。”
    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昏睡前分明是刺金色的光线,到了眼下,却是深橙色的色彩。
    一种无法挽回的,代表着渐渐离去的色彩。
    仿佛有甚么东西,随着这种色彩,也缓缓散去了。
    将眼泪憋回去,子潇躺着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眼下还张着腿将那地方暴露在影沐眼前,心中又有些尴尬。于是他将声音调整成冷冰冰的语调,波澜不惊道:“继续给我上药吧,动作放轻点。”
    心里一痛。
    影沐低低地答应一声,又开始蹲在床边上,用细长的雪白指头抹了一些药膏,鼻子里闻进去的是月季般的香味,丝丝缕缕,蛛丝般无法摆脱。
    在他抹药的这过程里,没有一人开口讲话,两人仿佛是失了声音的画中人,只剩下了满身的色彩,一丝声音都没有。过了许久,子潇觉着身下仿佛没那么刺痛了,但心里的难过还是散不开,缠绕着结在一起。
    他将狭长的眸子半眯着,心中将这样多天的事儿都给回想了一遍,忽然想起那夜在空塔里遇见的诡异事情,也没来得及多思索,直接开口:“对了影沐,我问你,这世上真有鬼么?我是说……在人界。”
    “……”影沐怔了半晌,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公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你在匕首里沉睡,好些事儿都不知晓,多天前我在这儿找那扇子,而后寻到了道观里一处隐蔽的地方,那儿建着一座高塔,但一二两层都是空荡荡的,并未放置旁的事物,我便是在那第二层,听见了从角落里传出的叹息声。那声音飘渺诡异,不知是何人发出,但我在那处时,也并未察觉四周有活物,所以便想,是否有可能是鬼魂呢?”
    子潇虽在回忆那时的事儿,但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不掺一丝情感,影沐听在耳朵里,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后悔。
    他将子潇说的话细细想一遍,点头:“公子想的也没错,天地六界本就相通,虽说人界离仙神魔三界相当遥远,但离鬼妖两界却是不大远,尤其是鬼界。鬼界中也不尽是鬼魂,还有集天下阴冷之气诞生的幽族,幽族与鬼魂便集合成了鬼族。”
    “相传,鬼界的鬼魂与幽族都有个旁人没有的本领,便是隐遁,再加上他们大多都无气息,公子你察觉不到也是常事。”影沐将手边的药膏收起来,放进后头的抽屉里,声音压得很低:“公子,你可以穿好衣物了。”
    子潇心中一愣,心道,你占了我的便宜将我迷晕了就上,到头来还得让我自己穿衣服?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刚想责怪影沐几句,又觉着莫非自己不穿衣服还要让他帮忙穿?若是让他以为自己丝毫不在乎这事儿,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心一横,权当影沐没在旁边,刷得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就准备穿衣服,谁知子潇才刚直起腰来,一股闪电般的酸痛就从下身与腰部刷刷地冒上来。他喉咙里低吟一声,忙伸出手扶住床边的雕花木桌。
    “公子你没事吧?”影沐本想朝他跑过去,却被子潇一记冷漠的眼神给定在原地。
    子潇冷着脸,学着夜袖平日里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自己站起来穿衣穿裤,再将乌黑的长发给束起来,最后一下系发绳的动作潇洒干脆,那发绳发出“嗤”的一响,听着就很紧。他走到镜子旁站定了,将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给撩到耳后。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影沐怔怔地回过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子潇是在问他。眼神慌慌张张地一阵乱扫,小声道:“酉时了……”
    子潇答应一声,侧过脸冷冷地将影沐扫一眼:“进匕首来,我要出去了。”
    “是……”
    彩光迸发之时,影沐悄悄将睫毛边的一滴泪拭去了。
    往昔的回忆就这般在脑海中被风吹散,它们仿佛是一片片色彩斑斓的鲜艳花朵,开满了影沐的躯体内部。缠绕在骨骼上的花茎,是那些在云雨楼的一点一滴,那些织梦的夜晚,那些瞧着心爱之人独自睡去的时刻,摇曳的烛火仿佛还在眼前亮着,将那人纤长的黑睫摇出一片阴影。
    而盛开在心头胸腔中的回忆之花,则是与子潇拥抱嬉笑的片段。他至今还记得,百蕴山脚下那片火海般的花,子潇站在那里头,比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要好看。
    公子,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我只是想,在你真正逝世的那一天,心中还是记得我的。
    公子,我们回不去了,这都是我的错。
    纤细的身体散成无数彩色的萤光小团,席卷着收进子潇腰间的匕首里。
    公子,无论是痛恨也好麻木也好,都请你记住我。
    我是影沐,你要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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