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羁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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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洒进了渭汤,荣安街似不夜般的燃起了千家灯火。雾柳摇摆,星火弥江。小贩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悠长深远。人影穿梭在其中,却更像是自葛天氏遗留下的画卷。
    含章溢清辉,就连平日里戒备森严的皇宫也温柔不少。澄黄的琉璃瓦在月色下颜色也是浅浅的,白日里高高扬起的檐角也多了几分柔和,张牙舞爪的蟠龙蒙上这一层清辉却像在望月思怀。月华透过鳞次栉比的宫阙,透过珊瑚长窗,洒在了一望不能见底的安清池上。此处是皇家的御花园,院里种着自渭汤各地采来花种悉心照料的名花,风动花曳,清灵的华光中花瓣四扬,犹如下了一场薄雪。
    渭汤皇帝爱花,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
    御书房就设在牡丹园中。都说这戊励皇帝不喜美人儿,对江山也倒是没怎么上心,倒是喜欢对着花花草草摆弄个不停。于是坊间就有传言,说那皇帝是被花精树魅夺去了心智了。虽然后宫佳丽无数,戊励皇帝也正是青春年华,可上任五年都不曾听见过他提及纳后一事。为此太后没少费嘴皮子,可这皇帝倒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主。日子久了,太后也没办法。只想这孩子总会遇到自己心仪的人的,等个三五年的也不迟。
    戊励王每夜批阅完奏折公文,总会在牡丹园中流连一番。偶尔还自酌一回。这面如冠玉的男子,若不是皇帝,和这满园的灼灼盛放的牡丹倒也相配。
    已是入夜,月亮渐渐攀上了中天,皎洁的月华吐自天宫,寒清如绾缟。打着宫灯的宫女披着流云般的襦衫,碎步点过回廊,莹莹火光便如流萤般的落在了皇宫各处。也有披着铠甲的金凌卫列着齐整的队伍,一丝不苟地巡逻着皇宫各处。牡丹园内,但是一片静谧。不久便是冬至,天寒地冻。夜间花草叶上结了层薄冰,牡丹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在霜气和月光的双重辉映下,染似天成。御书房又名风雅间,此时还亮着灯火。看门的宫人打着呵欠,在这样寒冷的条件下撑着灌了铅般的眼皮,也不敢入睡。心想今夜这般寒冷,皇上大概也不会出来了吧。
    李公公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正准备让宫人将琥珀酒、碧玉觞一类的撤走时,雕花的木门却突然打开了。宫人们一个激灵,先前的睡意全无,连连俯下身道“奴婢给皇上请安了。”
    房内灯火弥盈,站着三名男子。最前的男子面如明月,目如星辰。平日里戴的束发嵌宝紫金冠已经脱去了,此时在头上绑了个白缎子。退下龙袍换上了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针脚细密地绣着蟠龙纹。虽然不是朝服在身,却依旧掩饰不了那股天子之气。戊励王勾了勾唇,眉飞入鬓,说不出的英姿飒飒“平身。”真是不知道外面说他萎靡不振是怎么来的。他左旁站着位褐衣男子,皮肤偏黑,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明亮,犀利如鹰隼。右旁的男子神情淡漠,微微垂着头。灯火映入一双琥珀眼,犹如那最为醉人的酒酿。
    “李公公,备酒!寡人今日要和二位兄弟好好畅饮一番!哈哈哈。”天子目带狷狂,罢袖,踏着青缎粉底靴迈向牡丹园深处了。“喳。”李公公朝周围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宫人便垂着头端着鎏金盘将那珍馐佳酿摆上了园中的一处小亭子里。“长孙、韵怀,来来,别和我客气,都来尝尝前些日子进贡的西域佳酿!”天子笑得爽快,他二人也不好推辞,携下了宫人递来的碧玉酒觞。酒液微紫,寒气逼人。长孙倒是痛快,一口就将觞里的喝完了。只是这沈韵怀,还在小口嘬着。
    “还是长孙痛快!韵怀啊,寡人看你最近怎么像有心事似的,整日都是魂不守舍的。”天子皱了皱眉,夺过了宫人手里的碧玉壶,又给长孙续上了。沈韵怀握紧了酒觞,瞳眸一暗,突然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如春风。琥珀眸里溢出醉人的清光,只是莫名的有些哀伤,似乎是失笑着说道“我哪有什么心事,圣上多心了。”天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但愿如此吧,别以为你那点破事我不知道。不是叫你只有我们兄弟几人在场时唤我大哥么?怎么那么多年还改不了?”说着无奈地拿起了一块芙蓉糕,硬生生地塞进了韵怀口中。沈韵怀猝不及防,只觉得那腻软的甜糕到了自己嘴边就化作了齑粉,一下子呛得难受,当即就咳了起来。
    一旁的长孙邕无奈地拍了拍韵怀的背,对着一脸惊讶的天子道“琩怀哥,你就别为难韵怀哥了。你也知道他一向就规规矩矩的。而且就目前这个状况,长孙实在也无心饮酒。。。”说着,明亮的双眸黯淡了不少。
    方才还喜笑颜开的戊励望此刻也脸色一沉“今夜只谈风月,无论国事。。。”说着放下了手中摇晃的酒觞,面色凝重。“你二日明日就要远行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这个长兄难道连这点情谊都不能尽么?”
    良久,无人回话。只有月光清寒,满园的牡丹不和季节地盛放。纷飞沾了夜露的花瓣,犹如下了一场薄雪。
    沈韵怀起身,对着戊励王拱了拱手,面如傅粉,眸中的神色却让人捉摸不透“是臣弟的不是。”话音刚落,便端起酒觞,一饮而尽。戊励王微微眯眼,看了韵怀半晌,起身道“罢了,反正你二人也不愿与寡人多来往”罢了叹了口气,出亭走了几步,又道“你二人各自回府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往炴城。一定小心,谨慎行事。我。。。寡人,希望你们平安。”说完,便带着宫人出了牡丹园。
    长孙邕还想说什么,想要追出去,却被一旁面无表情的韵怀拽住了,怒道“韵怀!你也太不讲兄弟情分了!为什么要拉着我!”韵怀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他不但是我们的兄长,他更是渭汤的君主。”说罢,目光飘向了满园灼灼开放的牡丹上,如酒酿般醉人的琥珀色,却无神空洞。君主就应该绝情定疑,哪来的这么多骨肉情深。长孙邕双唇翕合着,皱了皱眉,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说辞了,礽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了“你们自家兄弟的事,我也管不着!他再怎么是皇帝,那也是你兄长!”一把夺过了宫人手中的大氅配件,跨马走了。
    韵怀虽披了大氅,却依旧通体冰凉。抬头望月,呵了口寒气,立马就化为雾水融入了清冷的月光中。
    提着宫灯的宫女走过,不时回头望着这位恍若牡丹花仙的白衣公子。
    韵怀俯身,携了一朵白牡丹来嗅。那双令人沉醉的双眸随之合上,被细绒般浓密的睫覆盖。。。唇角逐渐勾起了一抹笑。牡丹贵为花中之冠,可这白牡丹富贵之中还颇有几分超脱的灵气。
    他记得问过岳禾裟,喜欢什么花。禾裟不加思索地就说喜欢白色的。他还记得他说过,裟儿真像女孩儿,喜欢白色的花儿,笑起来也和花儿一样。。。
    满园的牡丹,清寒的月光。。。犹如落了一场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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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日听君玉说能治自己的病,禾裟兴奋的是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前几天君玉给他做了架床,禾裟更是乐得没话说。连连夸君玉不仅人好看手也巧。君玉靠在窗台前看着远方,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不过那潭杳深的眼眸中分明多了几分笑意。禾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其实君玉也并不是个美到不像话的木头人。通过这些天的接触,禾裟才发现他心肠很好,偶尔还会笑笑。虽然只是清清淡淡转瞬即逝,但是早已经可以形容为祸国殃民了。其实君玉应该是最适合笑着的,向他这种好人,应该是笑着走完一生的,没有烦恼忧愁,不像自己。
    介于不可能让禾裟终日呆在竹屋里,君玉带他出去逛了几次。原来禾裟不熟悉绛川,认为这儿出了满目的血色还是血色,说不出的瘆人。不过通过这几日的走动,禾裟对于绛川的看法大有改观。才知道绛川的地形是一个落在桃花林中的山谷,四季都开着这种状如曼珠沙华的花。君玉告诉他,这种花叫做茕花。禾裟开始还不明所以,只好奇这花颜色明明殷红如血为何和‘琼花’扯上干系了。君玉这才纠正道“是茕茕孑立的茕,不是玉树琼花的琼。”禾裟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初次看见这些花就觉得有一种梦靥般的孤独感。。。那娇艳欲滴的颜色却黯淡到像一滴不易察觉的眼泪,虽然是大片灼放,却始终形单影只。
    禾裟知道自己似乎在中原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有茕花这个品种的。问起君玉,才知道这不是花的本名,至于这花是什么品种君玉也不知晓,而这花的名字,也不是君玉起的。。。大概是有人途经绛川,触景生情,就给这些花起了这么个名字吧。想想又觉得赤州人如此畏惧绛川,起名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绛川中部有一条河川,因为了无人迹,所以终年的清寒。北部出乎意料的有一片竹林,这下禾裟总算是明白君玉的竹屋是哪儿来的了。这日君玉带禾裟去了这片竹林,说是要去取一件东西。君玉告诉他这片竹林名为‘雪华林’只因为到了冬季,竹涛似碧海,一一被冬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问这名是谁起的,君玉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一位故人。”
    竹木参天,凉气逼人。满目都是竹影投过来的绿意。。。说起竹,莫名的想起了百里易,还有怀王府里那一簇愈渐挺拔的雪竹。阳光从碧玉般尖细竹叶间的罅隙洒落,投射在君玉颈部的肌肤上犹如薄雪。禾裟心不在焉地走着,停下时才发现自己面前落了间竹屋。君玉上前,推门道“进来吧。”禾裟心道没想到君玉在这儿居然还盖了间竹屋,还真是闲得慌,跟着走了进去。
    没想到刚刚进去,一股浓厚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用在面前扇了扇风,借着阳光才发现这样的一个竹屋里竟然都堆满了草药!下一刻惊讶地去看君玉,见他早就先走一步,朝左旁的一个雕花木柜去了。心想,这厮哪儿弄得这么多草药?还说自己不是大夫?
    禾裟跟了过去,看见君玉在第三个抽屉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个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的锦盒。君玉抬头,看了禾裟一眼,道“东西找到了,我们回去吧。”禾裟点了点头,心里却疑惑不解,不由得开始猜测起君玉的身份。和他想出这么多天,也没见君玉问过自己的身份,而关于他的身份,禾裟更是不知晓。难道他以前作恶多端被朝廷追杀所以躲到绛川来了?或者是被人陷害了隐居到这里了?或者他是位医术超群的世外高人?他的家在哪里?他的家人呢。。。
    禾裟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后来又发现自己想的是在好笑。再回花海竹屋的路途中,也是心不在焉的。最后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
    在路过十里崖的时候,想也不想的就朝君玉跑了过去。。。
    “君玉,我问你个事。。。”就在君玉转身的瞬间,禾裟莽撞的跑了过去。结果就是,君玉手中的锦盒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倏地落下了山谷。。。禾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君玉的长发划破空气,如黑色的瀑布般,纵身跃下了山崖。禾裟几乎是想也没想,心一横就跳了下去。。。好在挂抓住了生在崖边的大树上,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君玉的一只手。。。君玉悬在半空,怀中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锦盒。而他的神情似乎还是没有波澜,仿佛要坠下山崖的不是他一般。
    君玉用力,将锦盒扔到了树上,凝视着禾裟,道“你要治病,就抱着这个锦盒去东面的林子里等一个叫做栾华的青衣男子。他知道怎么做。”他目无波澜,杳深似潭,却偏偏美得不似活物。“放手。”
    禾裟哪里管他这么多,也没有力气和他废话了,只是使了吃奶得劲儿就把他往上拉。。。可是拉了半晌,也不见君玉的身体往上移半寸。“放手吧。。。”君玉的眼眸幽深,却闪烁着容易破碎的光芒。。。
    禾裟咬牙,是死了心要将他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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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君玉拉上来的,只知道把他拉上来时自己已经累得快虚脱了,头顶的太阳似乎也分裂成了几个。而他似乎看到那是的君玉在笑,笑得颠倒众生,笑得肆无忌惮。。。却笑得很苦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竹屋的,一路上好像晕过去了一次,然后有一个温暖的臂膀将自己拥入了怀抱。。。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似曾相识,淡淡的清香似梦般飘摇在鼻间,以及冗长的梦境中。梦中有人着了一袭如火的红衣,灼目而又朦胧。可那人的怀抱却如此温暖,却令他莫名感到心酸惋惜。这一切,好似都来得太迟了。。。周围有弥漫了数千年的雾气,如那双雾化了的眼。
    禾裟躺在君玉的怀中,喃喃道“太晚了。。。”
    君玉愣了愣,唇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透明易碎。抬手,轻轻抚了抚禾裟光洁的额头,轻到犹如初落的一场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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