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狐狸一睁开眼，身边一个影子都没有，它晃晃头，思索昨晚究竟是一场梦，还是只是自己寂寞生出的幻影。
    抖落身上些许灰尘，它起身巡视一周小寺庙，台上白玉观世音菩萨的身影依旧莊重如昔，贡桌上的水果整齐摆置，神桌底下俨然无昨日颤抖的小黑影，前院香炉香火全尽，无烟无香，整座小寺安静得如止水一般，毫无一点波澜。
    小狐狸垂下双耳，心里有些堵，它转身缓缓走回前殿，每踏一步便对自己说一次，没关系四百多年都这样过，只不过是场梦罢。
    走过香炉边，抬步正要跨过前殿门槛，听到后方急促脚步声，啪塌啪塌，一个小男孩动作迅速打开寺门，又轻轻阖上，他一脸喜孜孜跑到小狐狸身前蹲下，自衣衫里掏出一个白色物体对它说：“小东西，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小狐狸低头看着小小的双手捧着一个冒着白烟的馒头，热气熏得它眼睛一阵酸疼，昂头时琥珀色的眼珠充满迷蒙水气，望着眼前洋洋得意的笑脸一片模糊。
    一人一狐走进前殿，坐在神桌底下，孩童把白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放在小狐狸身前，一半摆在贡桌上。
    小狐狸嗅嗅白馒头的香味，热呼呼的彷若昨夜温暖的怀抱，它盯着馒头不禁愣了愣。孩童双手合十向观世音菩萨鞠躬后，又钻回神桌底下，正巧瞧见发呆的狐狸，微蹙眉道：“怎么不吃？”
    小狐狸抬眼凝视着他，孩童似乎了解它的疑问，笑着说：“我看追兵都不在，去街上偷的，你放心应该没有人看见。”
    他把白馒头拿起，剥下一小块，移到狐狸嘴前，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我想你也总不能一直吃桃子，天寒地冻的，越吃越寒，吃点热的，也当作昨日你救我的报答。”
    小狐狸轻轻咬下小块馒头，尝着尝着居然觉得这比普天之下的山珍海味还要顺口。
    四百年前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深山黑狐，由于终日睡在土地公庙内，让它沾染上一些仙气，几年后因缘际会下遇上一位长白仙人提拔入仙道，须修五百年道行，练成三魂七魄，方能成人形，如今已过四百八十年韶光，虽能自由变换形态，却碍于法力未足，不识凡间七情六欲，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于是修道以来它几乎皆以原形现身，特别是在人间。
    但狐形无法开口说话，它有些后悔当初怎么不以人形站在男孩面前，至少可以与他谈上两句。
    男童看着它一口一口吃着馒头，脸上喜逐颜开，他举手轻抚它的头，一边顺着毛，一边喃喃道：“小东西，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小狐狸闻言，偷偷抬眸，见男童眉似春风暖意，眼如清透秋水，面上却黯淡无光，语气更是苍凉。
    那小孩儿自怀中摸出一块圆形璧，挪到狐狸眼前，淡淡的道：“这是我出生那年父亲给我雕制的璧玉，逃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许我带着，但这是我唯一仅有的东西，说什么都想带在身上。”
    冬日的阳光透入寺庙，金光洒进神桌下，圆形璧白玉剔透，光亮无瑕，两旁雕镂螭龙纹，璧上方刻着正正方方一个义字，他视如珍宝，拇指来回摩娑上方的义字，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说也是个六岁的孩子。
    小狐狸见他紧咬下唇，拿着白玉螭龙圆形璧的双手微颤，心跳也跟着颤动，它一下子跳入男童的怀中，伸出小舌舔舔孩童粉雕玉琢的脸颊。
    男童着实吓了一跳，会意过来后，他反手抱紧怀中的小动物，整张脸埋进酥软的毛里，他微声问：“小东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小狐狸呜咽一声。
    “不离不弃？”
    又呜咽一声。
    “那好，只许我弃你，你不许弃我。”
    闻言，小狐狸整个身子弹起来，眼神充满哀凄望着说出此话的无情人。
    那孩子摸摸他毛绒绒的耳朵，轻声说道：“往后我去哪都带上你，除非我不在人间。”
    小狐狸凝视他真切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泉流，溢入全身筋骨血脉，充满暖意，它尚未识得七情六欲，只得继续瘫在孩童怀中，两人脉脉无语。
    午时日正当中，阳光下僻远处一间小寺庙，神桌底下躺着一童一狐，宁静沉醉。
    二十年后身处桎梏的胡沉雁想起那个安祥令人心醉神迷的午时，也不自觉漾开笑颜，只是因果伦回、缘起缘灭奈何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