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冬至(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9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大雪封城,三九将至,水始冰,地始冻,商贾不行。
这日,户部门前来了一位稀客,暗色衣袍,高头大马,只见马上那人抬头看了看户部匾额,笑了笑,翻身下马,对门口的门卫一招手。
“去,告诉你们大人,御前侍卫楚天东前来叨扰。”
若说品级,楚天东不一定高过户部尚书,但若是论到在宫里那位跟前的分量,户部尚书是怎么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楚侍卫的。巧的是,今日梁尚书不在,卢侍郎只得替梁尚书迎出来。
接到通报的时候,卢侍郎正在听各房的报账,听见楚天东来了,又来得莫名其妙,只得中断手头的事情,一面站起身往外走,一面让陈玉郎跟着,又扫了一眼众人,让树夕鹤也跟着。
树夕鹤听见叫,便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对身边的柳空侯说了声“我去去就回”,跟着卢侍郎走出去。
这边楚天东等了一会,见卢侍郎带着树夕鹤和陈家的公子迎出来了,便走上前去。
“楚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卢大人客气,是天东失礼,我本是为私事,不敢擅闯户部,来向大人讨得进门罢了。”
卢侍郎听了,心里石头落下来,看来不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心头松了,面上的表情便也松了,往里请人,一面走一面聊。
“楚大人见外了,这户部大门朝南开,谁都不会拦大人的。”卢侍郎笑道,又问:“只是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这东至将进,家父要给黄相拜冬去,想着约梁尚书同去,可几日都未见梁尚书回府,捉人不到,只好遣我来户部送信。”
“啊。。。”卢侍郎听了,摇头道:“梁尚书也不在此处,楚大人有所不知,梁尚书家乡一位要紧的亲人没了,便急急告假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天寒不留老啊。”楚天东叹道。
“春分前应该是回不来了,不过也说不定,不如楚大人改日再来?”
楚天东应了,又笑着说:“其实倒还有一事,也是家父所托,有些话要问树夕鹤树大人。”
卢侍郎小吃了一惊,回头看看树夕鹤,道:“在下竟不知,原来树度支竟与楚相认识。”
树夕鹤谦逊地笑了笑,心想既然已经让自己跟着了,那卢侍郎多半是知道的,这边拱手道:“蒙楚相错爱,相识而已。”
卢侍郎摆手笑道:“既如此,树度支就陪楚大人走走吧,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罢,对楚天东拱手道别,领着陈玉郎走了。
“卢大人慢走。”
那二人走后,剩下树夕鹤陪着楚天东在户部不大的园子里闲散地兜着。
“楚大人,楚相可有什么要紧话?”
“也没什么要紧。。。说到这事情,我说出来怕会让人笑话。”楚天东说着,偏头看了树夕鹤一眼,方才没能仔细瞧,现在近看,发现树夕鹤比先前清瘦了好些,不过精神头倒是还足,心说皇上果然没说错,户部不好干。
“我倒不知道,楚大人也会说笑话?”树夕鹤笑道。
“嗨。。。好吧,家父早些日子在府里给几个慕名来拜访的上京考生摆了酒筵,顺带就收了他们作门生,待我回了家,家父说既然要收学生,想把你也收到门下。”
“哦?”
“对,我本以为也就是顺便的事情,谁知眼看到了冬至,家父便日日催着我来找你,说赶着今年冬天把这事给办了,明年你就能上楚府拜冬了。”
树夕鹤忍不住笑出来,道:“我竟没想到楚相眼拙如此。”
“我这几日去墨府好几次了,都没逮着你,知道你们户部不着家是上下一致的,索性过来一趟,问问你的意思。”
树夕鹤点点头,垂了眼,一面走着,一面猫腰躲过旁边横出的树杈,白雪铺满的小径上印着或深或浅的脚印。
“我的意思倒不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树夕鹤道,声音不弱不强,在这天冻地冻的天气里听起来格外清脆,“这事儿,还得问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楚天东说得有些不自然,他是天子近臣,最忌讳背后与人议论圣意,这会还不知道树夕鹤究竟要说什么,且听着。
“我不比科考进士,我能出现在朝廷里,完全是皇上抬举。。。”
树夕鹤话至此,没有说下去,楚天东却明白了。
旁人入仕为官,都仰仗着楚相或是黄相在考卷上那一笔,然后才是殿试。也就是说,天下才子,但凡是天子门生的,都首先是楚家或是黄家学生。独独树夕鹤,是司徒弘亲自领进朝廷的,并且待之不薄,甚至可以说花了心思。
皇帝花了心思弄来的人,可不是为了给楚家添砖加瓦的。
树夕鹤看了楚天东一眼,又道:“楚相爱才之心,树夕鹤感激不尽。只是树某但凡有一点感激之心,就不能给楚相添麻烦,你说是不是?”
说完,只觉得一阵西北风刮来,冷的拿不住款了,缩起脖子,对着手哈了口气,搓了搓,把手塞进袖管里,拱着手走路。
楚天东瞥了眼身边这个拱肩缩背的家伙,略一沉吟,道:“这问题,家父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皇上一直对家父很是信任,或许。。。”
树夕鹤拱手低头,看着路走,淡淡地说:“帝王之心。”
楚天东听了,忽想起往日皇上和父亲说话的一些细节,恍然大悟,正要说,忽然一丝凉风灌进领口,后颈一阵凉,顿时惊醒。
停住脚步,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险些祸从口出,这些事情岂是能与树夕鹤在户部园子里随意说得的。
树夕鹤走了两步,见旁边没人了,回头道:“怎么不走了?”
楚天东见他神色平常,没事人似的,心头平静下来,应了声,赶上去。
“对了,楚相近日可在家?上次说要给我瞧他养的红颏,到现在都没看成。”
“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前几日老爷子刚得了只紫带子,喜欢的不得了,那只红颏早忘了。”
“是么,我倒不是特别感兴趣,只是听他老人家说得有趣。”
“有趣?我轻易都不敢去他那院子,叽叽喳喳吵的头疼。”
这二位正说着闲话,前面一转弯,只见柳空侯抱着一叠卷册迎面走来。
树夕鹤见他脸色不好,暗暗叫苦,只得笑道:“柳大人。”
柳空侯凉凉的看了眼二人,点头道:“聊完了就回屋里去,我没那功夫再帮你算账。”
说完便走了。
树夕鹤想起那日他随户部众人去喝酒,遗留的账目都是柳空侯不情不愿给看掉的,有点心虚,对楚天东说:“好了,我还是回去干活吧,不然今晚就得在这儿过夜了。”
楚天东点点头,回头瞟了眼走远的柳空侯,道:“你的这位同僚可不好对付。”
树夕鹤笑了一声,道:“要对付他也太没意思了。”
“这样么。”
二人又说了些话,楚天东便告辞了,树夕鹤自去度支房干活不提。
话说楚天东从户部出来之后,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又出门,坐了小轿,直往皇城去。
在宫门前下了轿,匆匆走进宫门,立马有小太监迎上来,请了安,领着楚天东往宫里走,一直到御书房前停下。
通报,传召,楚天东理了理衣袖,走进御书房,见司徒弘没在案前,而是歪在榻上拿了本书在手里看。
“微臣叩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司徒弘翻过一页,眼睛还在书上,道:“去过户部了?”
楚天东垂手站在一旁,道:“回皇上,去过了,也见到树夕鹤了。”
“嗯,说说。”
“是,微臣看着,树夕鹤人瘦了些,想必是累的,但精神不错,整个人看起来倒挺好的。”
“嗯。。。他在户部干的如何?”
“人缘不错,卢侍郎挺重视他的。”
“哼。”司徒弘抬起眼看了看楚天东,又回到书上,“卢元昌那是在卖墨致的人情。。。看来他也没吃什么苦。”
“微臣以为,像树夕鹤这样的人,似乎是没多少苦头可吃的。”
司徒弘笑了一声,又翻过一页,道:“你懂什么,在官场上头破血流的只是些急功近利的俗物。”
“你且陪朕等着看,看他树夕鹤在户部会给朕玩出什么名堂。”
柳空侯果然说一不二,当日硬是让树夕鹤在户部呆到所有账目对完才走。
待树夕鹤缩着脖子走出房门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北风刮过空旷的院子,格外阴冷。
紧了紧领子,树夕鹤点亮在房里寻来的旧灯笼,自己提了,微弱的光照着脚下的雪,慢慢往外走,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树夕鹤脚上蹬着墨致让人给他做的鹿皮靴,倒不觉的怎么冷。
一路漆黑,待走出户部大门,才有些亮光。
树夕鹤抬头,见墨府的轿子等在外面,小厮见他终于出来了,忙拿了斗篷上去给他包上,一面嘴里埋怨着。
“先生明儿还是穿着斗篷进去吧,先生领着俸禄,穿好些有何妨?”
树夕鹤把灯笼交到小厮手上,笑道:“你知道什么,我是怕给人瞧见下次管我借钱。”
“先生又说胡话了。。。”
“行了,咱们快回去吧,那灯笼拿好了,明儿我还要还回来的。”
“知道了。。。”那小厮嘟囔着,把那就灯笼给吹了,交给旁人收好。又弯腰在轿子上敲了敲,道:“大人,先生出来了。”
树夕鹤一听,吃了一惊,还没说话,只见墨致掀开门帘子走出来,看见一脸惊讶的树夕鹤,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出来了?我竟睡着了。”
“你。。。你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你还出门?”
墨致听了,摇头笑道:“罢了罢了,我这一片心算是喂了狗了。。。你当我出门散步的么?”
树夕鹤也笑了,点头道:“墨大人闲情雅致,树某不及。”
“行了别贫嘴了,上轿吧。”
“好。”
地上铺着雪,轿子走得慢,一颠一颠的。树夕鹤起初还有些精神和墨致聊几句,说说户部的小事情,没多会,就直接靠着墨致睡着了。
墨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树夕鹤,脸色是一贯的苍白,平日里看惯了倒不觉的什么,这会闭了眼睡觉,瞧着却像是久病的人一般。
墨致心下叹气,知道自己算计树夕鹤进京确实是对他不住,可树夕鹤并没有责怪他。。。。。。其实他也拿不准树夕鹤到底有没有责怪他。
树夕鹤不是个喜欢隐藏情绪的人,可却仍然让他看不透—如果你不知道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你就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轿子一颠一颠,树夕鹤脸旁的头发垂下来,遮在脸上。墨致看着,抬手将那缕头发别在树夕鹤耳后,露出那张平静的脸。
他顿了顿,终是把手臂横在树夕鹤背后,将那人揽入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闭上眼睛,低头在那人头顶印下一吻,鼻间满是他头发上的清香。。。这下,怀里总算是踏实了。